老實說,綠區的生活非常惬意,除了每天需要被醫生圍觀幾次之外,每天睡覺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且總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可以吃。不過能離開綠區,甚至是自由的離開港區,貝爾還是覺得很不錯。
在綠區裡等候的時候,貝爾曾問起自己的那些筆記能不能拿過來讓自己好有時間整理一下。一開始綠區的工作人員對他的這個要求也表示了同意,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帶着一封信過來了。信是貝爾的這次環球考察的資助人,台灣島的負責人鄭森寫的。鄭森在信中表示,自己急于想要了解貝爾在環球航行中的見聞,所以他希望能馬上看看貝爾的那些筆記,不知道貝爾能不能先将筆記借給他看幾天,這樣等到貝爾離開了綠區,他們見面之後,雙方的讨論也能更深入一些。
貝爾知道統治這個島嶼的這個少年對于自然界有着非常大的興趣。當初鄭森給他提供資助的時候,還和他說起過他從别的一些博物學家那裡聽到的有關各種奇異的動植物的傳說,對于這些傳說,鄭森顯得非常向往,甚至說:“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你們一樣環遊世界,然而這不可能,我沒法丢下這邊的攤子。我資助您去,很大程度上就是讓您幫我去看看世界了。”
因此鄭森急于看到這些筆記,貝爾覺得這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他也沒有理由拒絕,自然就表示了同意。
如今結束在綠區的隔離的時間終于到了。貝爾和他的同伴們和綠區的工作人員說了聲再見,剛到綠區門口,就看到有鄭森派來的兩輛豪華四輪馬車在等着他們了。
“貝爾先生,陳先生。我是少将軍的副官劉德,不知道二位一路上的疲勞恢複了沒有。如果已經完全恢複了。少将軍非常希望能在現在見到你們。”一個和鄭森年齡差不多大的少年很有禮貌的這樣對他們說。
“啊,劉先生。我們在那裡面住了這麼多天,早就休息好了。”貝爾知道,中國人和西方人不一樣,他們的姓氏一向是放在名字前面的。
“少将軍為您和您的随從們定下了最好的賓館,”劉德說,“我們可以讓他們上後面那輛車。那輛車會直接把他們送到賓館中去。您覺得這安排如何?”
貝爾點點頭說:“這樣安排不錯。”
幾個人上了馬車,沿着青石闆道路向前走了一段,就到達了一處有着高高的圍牆的院門前。馬車停了下來,兩個穿着綠色軍裝的士兵過來打開車門看了幾眼,然後揮了揮手,馬車就駛入了院子。
鄭森此時已經在房門口來迎接貝爾了,他帶着貝爾進到了自己的書房裡,大家坐了下來。劉德給幾個人端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
“貝爾先生,我這些天細細的看了一下您的筆記,這世界上居然有着這麼多的獨特的,奇怪的物種,真是讓人驚訝。”鄭森想了一下子,這樣說道,“尤其是某些與世隔絕的島嶼上的那些生物,它們的各種性态和它們所處的獨特的環境的契合則更是讓我着迷。還有它們和他們在大陸上的那些同類或者遠親之間的異同。我将這些類似的記錄整理了一下,然後又想起了我在不久前看到了一本關于人工選種的書。
這本書中提到,每一代的馬匹,和他們的親本都會有一些不同,有可能變得更好,也有可能變得更差,隻要養馬的人注意這一點,然後讓那些變得更好的馬得到繁殖的機會,而讓那些變壞了的馬匹沒有繁殖的機會,那麼好的性狀就有可能在下一代中保留下來,隻要經過若幹代的持續的選種,新的,好的,我們需要的性狀就可以被穩定的傳承下來。這樣一來,也許兩種看起來區别很大的馬匹,其實歸根溯源,他們會來自同一個祖先。但是因為不同的選種方向,比如說一個方向強調爆發力和速度,一個方向強調耐力,還有一個方向是為小孩子準備的,強調矮小和溫順,那麼最終,在若幹代之後,就可能出現三種完全不同的亞種。
我看着您的筆記中的小島上的蜥蜴和大陸上類似的蜥蜴的區别,我突然産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上帝是不是也一直在利用自然的變化來進行選種呢?也許世界上很多看起來差别很大的物種,以及它們的亞種,比如黑猩猩和大猩猩,貓和老虎,在很多年前都出自同樣的祖先,隻是上帝通過自然變化進行的選種,讓它們變成了如今完全不同的物種。”
貝爾一邊聽鄭森講話,一邊喝茶。當鄭森講起馬匹的選種的時候,他還沒有太在意。畢竟這些知識對于貝爾來說隻是常識而已。但是當鄭森說出他的那個猜想的時候,貝爾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端着茶杯的手也抖了起來,以至于茶水都撒了出來。
“你是說……”貝爾慌忙的把茶杯放在一邊,“你是說……”
“貝爾先生,您看您關于這個小島上的那種獨特的鬣蜥,它們和一般的鬣蜥的區别在哪裡呢?”鄭森說,“你知道,一般的鬣蜥都會遊泳,但是它們可無法适應海洋的生活。我們假設有一天,因為某種變故,比如地震、山崩什麼的,讓一段本來和大陸相連的地方變成了島嶼,而一些普通鬣蜥也被困在島上,和大陸隔離了起來。于是他們的生活環境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為強勁的海風,原本的森林漸漸消失,隻剩下草和灌木。或者是因為缺乏天敵獵食,導緻鬣蜥的數量急劇增加。貝爾先生,我相信你也計算過,如果一隻雌性鬣蜥産下的卵能有百分之五十長大成大鬣蜥,用不了多久,整個島上的植物就都會被它們吃光。不管是因為哪一個原因,這都意味着鬣蜥将面臨着一場大饑荒。在這個過程中,有些鬣蜥就不得不去吃一些它們以前不吃的東西,比如說海岸邊退潮的時候露出來的海藻。”
“可是普通鬣蜥是無法很好地消化海藻的。它們會腹瀉,會生病的。”貝爾說。
“的确,但是在大量的普通鬣蜥中,可能有那麼一兩隻腹瀉的程度會更低,相對的來說它自然更容易在這場饑荒中活下來。這樣大饑荒之後,它們就再次繁衍起來,然後很快它們的數量再次暴漲,于是饑荒再次出現了。而每一次饑荒都相當于一次選種,這樣,尾巴更長,更有力,遊泳能力更強的,有這鈎子一樣的爪子能夠在海浪中把自己緊緊的挂在礁石上吃海藻,還可以通過腺體排出過多的鹽分的這種獨特的鬣蜥亞種就出現了。”鄭森解釋說。
“這樣說,好像也有些道理。”貝爾說,“但是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而且這種說法和現在普遍的說法差别很大,在亞洲這樣說還罷了,要是在歐洲這樣宣傳這樣的學說……”
說到這裡,貝爾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燒死喬爾丹諾・布魯諾的火堆還沒有冷呢。
“在歐洲宣傳這樣的學說會有什麼問題嗎?”鄭森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這樣的說法和《聖經・創世紀》中的記載差别很大。會被認為是在亵渎神聖的。單就亵渎神聖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天體運行》。如果讓宗教裁判所的那些家夥抓到了,一定會被燒死的。不過,這個說法确實是很有道理,很吸引人呀。”貝爾既有些害怕,又有點興奮。
“放心吧,我的朋友,您如今在亞洲,這裡沒有什麼宗教裁判所。在這裡,沒有誰能因為一個人的觀點主張而将他投入監獄,甚至是用刑罰來加以處置。畢竟,我們這裡是文明開化的地區。我們認為學術上的争端隻能用學術的手段來解決。所以您根本不用擔心。”鄭森笑着安慰他說。
“在這一點上,亞洲的确是比歐洲強太多了。”貝爾也點點頭說。這并不是谄媚,而是因為這個時代還不是1840年,那時候,經曆了工業革命,以及科學文化的大飛躍的歐洲,完全将整個亞洲都看作了野蠻地區。但是在十七世紀中期,亞洲,尤其是中國,在歐洲人的眼睛裡和後世大V們的微博中的燈塔國都有得一比。
“隻是我不可能不回歐洲,畢竟我的妻子孩子都在歐洲。”貝爾說。
“其實,貝爾。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把他們接到亞洲來。如今的航海也不是那麼可怕了。再說我想你在亞洲也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和發展,不是嗎?”鄭森趁機開始挖牆腳。
“這個我還要想想。”貝爾說,“另外,支持您的這個觀點的證據還不夠多。”
“但是,貝爾,難道你們有認真的細細的理一下你的記錄嗎?光在你的記錄裡就有一大堆可以支持這種觀點的證據了。你也知道,我對這些東西有興趣,所以這些年我也收集了其他的博物學家們的一些東西,還有我的船隊發現的一些東西。其中又有很多似乎可以支持這種觀點。我覺得我們可以一起來分析一下,說不定就能寫出一部足以和《天體運行》相比的,讓自己的名字留在曆史上的著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