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在南京又呆了兩日,拜訪了一些朋友,然後就再次上了船,隻是随行的人中又多了一個俊俏的年輕公子和他的書童。
安江号繼續逆流而上,也同樣不過三天,便到了安慶。安江号在安慶碼頭上靠了岸,鄭森幾個卻并沒有下船,隻是讓鄭福下船去租了兩輛車。大家依舊在船上呆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上午,便有兩輛驢車到了碼頭上。
“大少爺,就是這兩輛車。”鄭福看了鄭森一眼,似乎有點擔心他覺得這車太破舊,而且拉車的也不是馬而是驢子,便又道:“大少爺,這邊比南京可要窮不少,也沒什麼馬。前一段時間,還有流寇打這裡經過過,官兵追擊流寇的時候,便将城裡的馬匹什麼的都帶走了,所以……而且,這邊的路上也不像江浙那邊那樣太平了,若是看起來太過奢華,小人也怕惹來麻煩。”
鄭森點點頭道:“福叔,你是老成人。你辦事,我們都放心。況且桐城距離安慶也不遠,如果不是她們走不得路,我們就是一路走到安慶去,其實也沒什麼。要來真的,你們這些人裡面,論走路,比得過我的倒也不多。”
鄭森這倒不是自吹,自從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後,對于自己的身體的鍛煉,鄭森倒是真的從來沒有放松過。在北港,每天早晨,他都要和北港軍事學校的學生們一起跑個五公裡,這些年下來,要說長跑,一般般的人還真比不過他。
幾個人從船上下來,到了驢車旁邊,驢子的力氣自然不上馬,況且這兩輛車也都隻有一頭驢子拉,車子自然也很小,也僅僅能勉強坐下兩個人罷了。李香君和環兒自然是上了一輛車,鄭森則上了另一輛車。至于其他的七八個随從,便隻能徒步跟着了。
不過就是在車上,其實也算不得舒服,這驢車裡面隻有一隻長凳,相比鄭森在北港習慣使用的帶彈簧懸挂,裝着軟軟的座椅的四輪馬車,這輛全剛性懸挂的驢車的舒适程度實在是很差,尤其是這個時代的大多數道路,都是所謂的非鋪裝道路,自然颠簸得厲害。鄭森幾乎立刻就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那篇考證孔夫子因為周遊列國經常坐馬車,結果“胃裡袋着沉重的面食,坐在車子裡走着七高八低的道路,一颠一頓,一掀一墜,胃就被墜得大起來,消化力随之減少,時時作痛”,于是就得了“胃擴張”的毛病的文章起來了。鄭森覺得,自己再呆在這車上颠簸,怕是也要颠出胃病來的。
鄭森又想到,似乎春秋戰國的時候,貴族們乘車,也都是扶轼而立,并不坐着的。老實說,在這種完全剛性懸挂的車上,還是站着比較舒服。隻是這驢車頂棚卻很低,在裡面根本就站不起來。于是,實在是難以忍受了的鄭森,隻好叫住了驢車,然後從上面下來,跟大家一起徒步行走。見到驢車突然停了下來,然後鄭森從驢車上跳了下來,鄭福趕忙過去問道:
“公子,您怎麼下來了?”
“這車裡面太悶,而且颠得太厲害,還不如出來走路舒服。”鄭森抖動了一下胳臂,又踢了踢腿道,“福叔你自己上去坐着試試就知道了。我全身都颠麻了。對了,我估計她們也颠簸得夠嗆的,大家正好休息一下,喝口水再走。”
按照計劃,鄭森一行人今天要走到懷甯縣,懷甯距離安慶不算太遠,不過七十裡,便是一般人,一天也能走到,而對于鄭森的這些跟班來說,一天走個七十多裡,是在算不得什麼大事。所以停下來多休息一下也不沒什麼。
于是一行人就停了下來,鄭森則走到後面的驢車邊上去,扶着李香君下了車。衆人喝了點水,又吃了點幹糧,便繼續上路了。李香君和環兒都是小腳,自然隻能坐在車上,鄭森則說什麼也不肯上車再去受罪了,就跟着走在李香君的那輛驢車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就這樣到了當天下午,一行人就趕到了懷甯。原本依着鄭森他們的習慣,第二天就可以立即動身去桐城的,不過這次帶着李香君和環兒,她們兩個經過這一天的奔波,顯然非常疲憊,幾乎是動彈不得了。看到李香君卻還有點想要逞強硬撐着的意思,鄭森便宣稱自己也累了需要先休息一天再走。于是在路上又耽擱了一天,第三天才到了桐城。
方家在桐城卻也是大家族,連續幾代都有人中進士,他們家的宅院幾乎占據了大半條街。倒是很好找。鄭森等人沒花什麼力氣便找到了地方。
聽說鄭森來了,方以智自然是大喜,趕忙迎接了出來,又讓人去叫顧绛,又對鄭森笑道:“早就盼着大木過來了,可算是把你盼來了。你來了也好,省的甯人又和人吵起來了。”
鄭森聽了,奇道:“甯人和誰吵?”
“還不是和侯朝宗因為你那書的事情鬧起來了。結果查出了真火,唉……哦,對了,這會兒卻不是說這事情的時候。且先和我一起來喝杯茶,解解乏再說。”
接着又轉身對站在一旁的李香君笑道:“香君自從從台灣回去之後,一直避居樓上,不見客人。前些日子,就連侯朝宗也在你那裡吃了一個閉門羹。如今卻跟着大木遠涉江湖,到了這裡……果然是自古美人愛英雄。”
李香君微微的紅了臉,卻并不回答,鄭森也隻能是呵呵一笑。幾個人就這樣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了客廳,這時候鄭森的随從們也都被方家的人帶去休息去了,隻有李香君還帶着環兒跟在旁邊。
這時候顧绛也趕了過來,見到鄭森,也是大喜道:“你可是來了,如今呂宋那邊如何?另外,你如今又有什麼新的創見沒有?”
“甯人,大木和香君遠來,鞍馬勞頓的,總要讓人家歇歇再談事情,你說是也不是?哪有一見面就這樣的。”方以智插嘴道。
“這話倒是有理。卻是我的不是了。”顧绛也點點頭,又道,“隻不過,别人也罷了,大木的這身體我卻是知道的,這些奔波,換了别人,自然是要累趴下了,換了大木,我估計大木其實也不是太累是吧?”
顧绛和鄭森一起在海上和西班牙人打了好幾個月的仗,鄭森的身體狀況他當然心裡有數。
“甯人兄說的不錯,加上我們還在懷甯又休息了一天,要說到真的不太累。”鄭森也笑道。“大木今日完全是一路步行來的,怎麼會不累?卻是隻管逞強。”李香君卻開口道。
“大木是一路走來的?”方以智吃了一驚。
“原本租了車,卻不想這車實在是颠簸得受不了,還不如走呢。”鄭森道,“其實也不算累,不過有件事情要讓甯人失望了,那就是,我最近沒怎麼看書,也沒什麼新的創見。不過,你們也知道,來之前,我去拜見了牧齋先生一趟。此前我也把我們的那書寄給了先生,先生倒是有不少不錯的想法。而且都批注在書上了,如今我把那些批注都帶來了,甯人兄要是有興趣,卻是可以看看。”
顧绛聽了,點點頭道:“卻正是要拜讀一下。另外,大木如今這樣繁忙,卻在這時候跑到這裡來,為的是什麼?”
“這次我到這裡來,确實也是有事情,不過這事情說起來卻有些複雜。”鄭森道,“嗯,密之先生,甯人兄,你們怎麼看楊嗣昌這人?”
“禍國奸佞!”還沒等顧绛開口,方以智首先就大聲的喝道。
鄭森知道,因為反對招安張獻忠,時任湖廣巡撫的方以智的父親方孔炤得罪了楊嗣昌,後來張獻忠複叛,楊嗣昌卻已經将附近的明軍都調走了,結果方孔炤被張獻忠擊敗,然後楊嗣昌便将戰敗的鍋全都甩到方孔炤身上,害的方孔炤差點丢了腦袋。最後雖然經過多方援救,但是還是被貶谪道紹興去了。所以方以智自然對此人是恨之入骨。
顧绛聽了,也點點頭道:“我看這人,剛愎自用,誰和他意見不一,就陷害誰。确實是禍國奸佞。據傳盧九台先生就是被此人陷害。可憐盧先生奮戰殉國,楊嗣昌竟然還要污蔑九台先生棄軍潛逃,真是全無人心!”
“其實這都不是楊嗣昌最惡的地方。”鄭森搖搖頭道,“楊嗣昌最惡之處在于投君所好,用大明江山社稷行險,而換取個人的地位。”
說完這話,鄭森又看看方以智和顧绛,然後道:“密之先生,楊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一度也是成效斐然,各地流寇,不是滅了,便是降了,剩下的十不其一。為何能有這樣的成績?其實不過是耗盡國力于此一擊,欲求成于一擊爾。然而在楊嗣昌之前,為何無人出此?蓋以此策風險太大,盡國力于一擊,一擊不中,國力耗盡,社稷危殆。且京師受建胬之迫,非一日也。楊嗣昌欲行‘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就不得不調動京畿防禦之力,如此京畿必然空虛。若建胬借此機會殺來,京畿危矣!此理小兒皆知,楊嗣昌安能不知?楊嗣昌竟然意欲和奴酋黃台吉媾和,以此為緩兵之計,以求在黃台吉明白過來之前,盡滅流寇。卻不想黃台吉老奸巨猾,又怎麼會輕易上當?他和黃台吉媾和,是想要緩黃台吉的兵,卻不想,黃台吉和他媾和,卻也是為了他能把京畿的兵力抽空。當他調走京畿兵力的時候,他就真的能确定黃台吉上當了?呵呵,為了個人功業,此人不惜用我大明的國運去賭一下黃台吉是不是傻瓜。置個人地位功名于大明江山社稷之上,以江山社稷博一己之私,這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