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發槍在十來步距離上的這一輪齊射,一下子就把沖在前面的上百名家丁打倒在地。也讓後面跟着的家丁們的腳步猛然的停了下來。家丁們雖然待遇好,訓練好,士氣也比一般的隊伍高,不過他們畢竟是人,不是機器,他們的士氣也不是無限的。今天突發的變故,一連串的打擊不可能不影響他們的士氣,而此時,一次性的打死了數以百計的家丁的齊射,頓時就讓他們的士氣見了底。
李化鲸也被燧發槍射出的一枚子彈擊中了右肩,這枚子彈将他的整個肩部都打碎了。巨大的動能還将他撞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不過臨戰時候大量分泌的腎上腺激素暫時抑制住了疼痛,使得他暫時還能保持住神志。他甚至還來得及四面望一眼,看看自己這邊的損失,并判斷一下下面的形式會如何發展。
“完蛋了,這一仗要輸掉了。隻要人家一個反沖,隻怕就要垮掉了吧。”看到剩下的家丁們畏縮的樣子,李化鲸忍不住這樣想道。雖然他沒讀過什麼書,不知道什麼“夫戰,勇氣也”之類的話,但這并不妨礙他做出上面的那樣的判斷。
這時候,在一陣尖利的哨聲中,從前面的濃煙中,一排閃閃發亮的刀尖冒了出來,接着就是燧發槍長長的槍身,以及後面緊握着燧發槍的那些沉默的士兵。
“原來可以把一把匕首裝在鳥铳上面當短矛用呀。”李化鲸這樣想着,同時注意到他身邊的那些原本停下來了的士兵開始亂了起來,有的狂呼的向前撲去,有的則尖叫着想要向後退。整個的隊列頓時亂了起來。
幾個首先沖上去的家丁幾乎在一瞬間就被放倒了。李化鲸看得很清楚,正對着那些沖上來的家丁的士兵擺動手裡的裝着長匕首的鳥铳将沖上來的家丁們手裡的武器撥到一邊。同時旁邊的一個士兵則一個滑步,從側面一個突刺,就将那個家丁刺到在地。
“配合得這樣純熟,殺起人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這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家丁吧,真是能打呀……”李化鲸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道。
對面的那些火槍兵迅速的用刺刀放倒了沖上來的那些家丁,李化鲸又看到,一個特别善戰的家丁一刀砍在一個火槍兵的兇口,手裡的腰刀卻高高的反彈了起來,然後這個特别善戰的家丁就被好幾把刺刀刺中了。
“這铠甲……這實在是打不過……”看到那些帶着面甲,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敵方士兵正在有節奏的哨聲中步步逼近,李化鲸很想爬起來,但是他的左手剛在地上一撐,右肩就傳來一陣劇痛,然後他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在城牆上,被五花大綁起來的劉澤清親眼看到了他最為精銳的家丁們是如何被那些人數上可能還要少一點的火槍兵輕而易舉的擊潰,并一路追殺,最後隻有幾十人連滾帶爬的逃了回去。
看着這些家丁被擊敗,劉澤清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在被控制住之後,他還有一個幻想,那就是他在城外的那支軍隊能打垮馬士英手下的那點子親兵,并将他救出去。劉澤清知道,馬士英管制下的其他軍隊,尤其是黃得功等人的軍隊已經被調到西邊去了,他的身邊隻有一個親兵營,千餘人的兵力而已。一個新建立的營頭,又能有什麼戰鬥力?他覺得自己的下屬一定能擊敗馬士英的親兵,并迫使他最終釋放自己。然後呢,然後他就可以幹脆扯旗造反,這絕對能讓馬士英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造反之後怎麼辦,不是還可以受招安嗎。
然而如今,這些希望在馬士英的親兵營的打擊下,就像一個掉在地上的瓷盤子一樣,一下子就碎了。下面的情況他不用看也能想得到,既然連最有戰鬥力的家丁都慘敗了,剩下的人自然誰都不敢再出來打了,而且失去了那些家丁之後,那些還忠于他的部将對軍隊的控制力也會大大下降,這時候,隻要對面給出稍微過得去一點的條件,整個軍隊就都會投降。
馬士英下令暫停了炮擊,接着派出了一個大嗓門的騎兵朝着軍營中喊話,保證除了劉澤清和他的親屬之外,其他人都不予追究。這通喊話過後沒過多久,軍營中就發生了一些騷亂,然後,就有一大群人開了營門,赤手空拳的跑出來跪倒在旁邊,顯然,這些人都投降了。
模範軍的士兵們也上前去,用繩子将這些人一個個捆成一串。然後帶下去看關起來,很快,整個營地就都被控制住了。
“總督大人,劉澤清所部叛軍已經被控制住了。他的侄兒被決心反正的将官們斬殺了。人頭就在這邊。”孔璋上前來報告道。
“嗯,半圭,你幹的不錯。”馬士英道,“那劉澤清通敵的證據可拿到了?”
“大人,我等在劉澤清的軍帳中搜出了這些書信,都是和張賊和闖賊來往的書信。張賊這次敢來這裡,便是因為有這賊子做内應。這賊子和張賊約定,等張賊一到,他便為内應開城!”孔璋一臉的義憤。
“果然如此,這劉澤清深受皇恩,不思報效,卻和流寇勾結,真是罪該萬死!”馬士英摸了摸胡子也道,“可惜他畢竟是朝廷命官,老夫雖然擒住了他,卻也隻能先将他的罪行上報朝廷,有了朝廷的批複才好将他明正典刑!”
“大人,那劉澤清……”孔璋道。
“怎麼了?”
“那劉澤清剛才突然暴起,掙斷了繩子,打倒了衛兵,想要逃跑……”孔璋道。
“怎麼樣了……”馬士英做出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士兵們追趕他,追得急了,他就從城牆上摔下去了……如今已是死了。”孔璋回答說。
“大人,這賊鳥真是罪有應得!”一個缙紳模樣的人大聲說道。
“這怎是老天有眼!隻可惜,沒能剮了這個奸賊!”更多的搢紳也都紛紛說。劉澤清這些年來橫行地方,得罪的搢紳也很是不少,再說如今人也死了,自然不會有人幫他說話。
馬士英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在總算沒有被這賊子得手。這次斬殺了劉賊的侄兒的卻是何人?”
“禀告總督大人,乃是劉賊麾下部将鄭隆芳。此人雖然是劉賊麾下,卻素有忠義之心,并不是劉賊的親信。大人可記得,這次揭露劉賊與張賊勾結之事的,便是此人。”孔璋回答道。
“哦,你這一說,老夫倒是記起來了。此人這次立了不小的功勞,你代老夫問問,他要什麼樣的獎賞。”馬士英笑呵呵的說道。
“學生知道了。”孔璋道,“這裡是搜到的劉賊通敵的證據,老大人可要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将一些信件交了上來。這些信件自然都是僞造的,不過要說,鄭家的人哪怕在僞造這些東西的時候,也還是非常的認真的。所以,這些信件上的筆迹不但是認認真真的模仿了劉澤清和張獻忠(張獻忠少時讀過書,會寫字,而且還喜歡自己寫告示,所以,他的筆迹,隻要用心,還真不難弄到。),而且還老老實實的進行了做舊處理,有些信件一看就是最近的,而有些信件雖然沒有标明日期,但看上去就知道是幾年前的。甚至于這些信件中,還涉及到一些隐秘之事。都是當時的外人應該不容易知道的。所以這些“證據”送到朝廷上去之後,還真有不少人相信了,即使到了很多年後,曆史學家們在讨論這件事情的時候,主流的意見也都是劉澤清與張獻忠勾結,結果做事不密,被警覺的馬士英發現,并果斷的處置掉了。很多人還稱道馬士英在處理這件事情上表現出色呢。
馬士英自然也知道這些東西是僞造的,不過他還是接過來一一打開來查看,甚至不時的讓旁邊的一些搢紳們也看看,這也是要當地搢紳表态的意思。當然那些搢紳們自然是一緻痛罵劉澤清喪心病狂了。
靠着向這些軍隊裡塞進一些指揮官,劉澤清的軍隊基本上被馬士英控制住了,當然經曆了這樣的變故,加上家丁什麼的幾乎死了個精光,這支軍隊戰鬥力肯定是下降了,不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編,肯定是不能用于野戰的了。最多也就是用來守一下城門旁邊的營地。好在劉澤清所部的戰鬥力水平本來就不算高,所以雖然下降了一些,但也有限。馬士英本來也沒打算依靠他們和張獻忠野戰。控制住這支部隊的更大意義就在于讓馬士英可以将他的“親兵營”作為機動力量派上戰場去。
就在馬士英解決掉劉澤清的時候,張獻忠也完成了對桐城鄉野間的掃蕩。他親自坐鎮在桐城城外的大營裡,盯着劉良佐和黃得功,并且在幾次試探性的戰鬥中,都成功地打退了他們。當然,在黃得功和劉良佐看來,這幾仗應該是他們主動出擊,給了流寇以不小的殺傷,斬首數百之多。
其實他們的看法都有道理。在張獻忠看來,他用那些裹挾來的流民配上小股的老營精銳,就打退了明軍的進攻,将他們牢牢的圍在城内,保證了其他部隊在鄉野間能順利的進行劫掠,這當然是勝利。而在劉良佐和黃得功看來,他們在和優勢敵軍交戰中,主動出擊,還打出了不錯的交換比,這當然也是勝利。
不過張獻忠并不打算繼續這樣的雙赢的局面了。他在鄉野間已經搶到了不少的東西,足以支持他的部隊向着更遠的,也更有油水的目标前進了。
“明天一早,我們狠狠地攻一下城,也好讓那些多餘的人死掉一些,順便吓唬吓唬城裡的那些膽小鬼。然後我們就去鳳陽!聽說那裡空得很,隻有一個劉澤清而已!”這天下午,八大王張獻忠在認真的算了算搶劫所得之後,這樣對自己的幾個幹兒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