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陳瑀亦或者是沈燦,他們内心中總是有一種讀書人的儒雅和怯弱,即便後世在官場上摸打滾爬一番的沈燦,仍舊如此,總是少了一股狠辣勁。
這樣的人很容易吃虧,尤其是在這個年代,你與人為善,别人招呼你的是拳頭,這種欺辱是蠻不講理的,若是今日陳瑀不是修撰,若是陳瑀無權無勢,那今日這般淩辱隻能打碎牙朝肚子裡咽。
這樣的事或許每天都會發生,但是陳瑀不允許在自己身上發生,尤其是他剛剛在京師立身,若是一個地痞流氓都能這樣欺辱他,那會讓許多人瞧不起,更何況他還是萬衆矚目的狀元郎。
那漢子已經被打的不成人樣,全身布滿了鮮皿,他哀求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這樣的慘相黃婉看了都膽寒三分,她見陳瑀面色冰冷,竟有一絲害怕,但還是撞着膽子小聲的對陳瑀道:“公子,要不……放了他吧。”
陳瑀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句,然後道:“送順天府,追究到底!”
那四個小吏見那漢子的慘相都心有一絲不忍,陳狀元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他們比誰都清楚,這漢子的一家這輩子是完了,此刻那些小吏在看這年輕的狀元,竟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絲害怕,别看讀書人平日溫文爾雅,幹起人來,一點不含糊啊!
陳瑀說完,背着手朝府内走去,至始至終,面色沒有一點波瀾。
翌日,陳瑀像往常一樣去翰林院當值,不過入了翰林院之後總感覺氣氛十分的詭異,以往的翰林從未有如此的嚴肅和冷清,這個時候通常幾個學士都會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泡上一壺龍井,厮殺幾局象棋,慷慨激昂的讨論一下似乎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時下政治之類的話題。
可是今日不但看不到一個人,整個翰林院兩個鳥叫聲都沒有,奇了怪了。
陳瑀來到當值的房内,見謝丕和顧鼎臣已經在認真的整理元史資料,陳瑀不免詫異,他調笑道:“顧胖子,你這是鬼上身了?怎麼開始這麼認真起來?”
顧鼎臣聽了陳瑀這話,冷汗直流,心理把陳瑀十八代祖宗都問候完了,他沖着陳瑀擠眉弄眼,然後正氣淩然的道:“陳狀元,我等受命翰林,自然要為朝廷鞠躬盡瘁,這話從何說起?”
顧胖子說完,謝丕也是對着陳瑀擠眉弄眼。
這兩個家夥今日都鬼上身了?
“呵呵……”陳瑀無力的笑了笑,“天有異常,必出妖孽啊,今日翰林院怎麼了?”
他話甫一說完,便聽到身後悶哼一聲,這聲音帶着強烈的怒氣,道:“翰林院不該這般那該哪般?陳狀元你倒是說說!”
陳瑀感到來者不善,此刻的的他方才回過頭打量着身後發出那不屑的聲音源頭,對方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面色鐵青,頭帶烏沙帽、身穿青色團領衫、兇補白鹇,從這補子上陳瑀知曉這應該是正五品的官員。
不過瞧這厮的臉色,像自己欠了他錢似的,雖然這家夥來着不善,但是陳瑀還是恭敬的道:“下官見過……”
這家夥叫什麼自己好像不認識啊,這可怎麼辦?
陳瑀急中生智,道:“見過……大人!”
“陳狀元,你當值遲到我便不追究了,老夫想要問問你,平日裡翰林院應該是哪般?”
這老家夥抓着不放了是吧?讀書人都是這麼……寬于律己,嚴于待人!
陳瑀不卑不亢的道:“平日裡應該發出激烈的探讨聲,無論是修史書、實錄、會典,隻有讨論,才能完善,才能精一!”
陳瑀這話說完之後,那顧鼎臣和謝丕捏着的一把汗終于松了下去。
“哼,不學無術、油嘴滑舌!”那五品官道:“今日爾等都随我前去,太子臨翰林院,我等今日在翰林院與太子經筵!”
“是!”三人齊刷刷的答道,說完之後便随着他朝外房走去。
陳瑀小聲的問顧鼎臣和謝丕道:“這誰呀?這麼大的氣派,像誰欠了他一樣。”
“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二人道:“你呀你,幸好适才機智。”
陳瑀隻感到五雷轟頂,他奶奶的,真晦氣,第一次見面就給這主這麼不好的映象!
楊廷和把三人帶到前院一處十分寬敞的院内,院子内已經坐滿了翰林院學士,他們一個個正經危坐,滿臉嚴肅,不知道還真看不出這些就是那平日裡與陳瑀讨論哪家青樓姑娘好的學士們!
楊廷和瞪了一眼陳瑀,便指着最前的一處玉蒲道:“爾等就坐在這裡!”
“是。”三人恭敬的道。
就在三人坐定沒多久,便有兩個太監和幾個大漢将軍拱衛着一個頭帶烏沙折角上巾,身穿赤袍,着盤領窄袖的年輕人來到衆人前。
年輕人赤袍的前後和兩肩都一金織盤龍,腰上束裹着皮制玉帶,腳穿皮皂靴。
真是人靠衣裝,那年輕人此刻是那麼的威嚴有氣勢,哪裡還有幾個月前錢塘縣那吵着要和自己玩的孩子模樣?
氣勢可以靠衣物襯托,可是那原有的氣勢卻不是那麼輕易能改變的,朱厚照見陳瑀之後,不經意的朝陳瑀眨了眨眼睛,他身旁的劉瑾見了陳瑀之後也是望了一眼,當做和陳瑀打招呼了。
隻是陳瑀現在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打招呼,隻能也用眼神示意。
有一種友情叫久别重逢,有一種朋友叫多年未見。
這個時候,那原本坐定的翰林院學士齊齊起身,振聾發聩的道:“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擺了擺手道:“諸位先生請入坐。”
陳瑀感概了一句,這才是兩大演技天團的對彪啊!
經筵講座分為大小經筵,大經筵每月逢二、十二、二十二日舉行,主要是一種禮儀,實用性不大。
小經筵為日講,為君臣之間的問答,涉及道的問題可以天南海北,政治民生,社會百态,主要為一種輔政方式,這個實用性是比較大的,所以日講官都是些大學士和翰林院學士。
經筵在前朝……前前朝已經名存實亡了,到弘治皇帝立志中興之後,才又重開了大小經筵。
等朱厚照坐定之後,楊廷和便朗聲道:“國家以君為主,君王德行好壞以輔助為主,今日開講課題為治國。”
“大學有雲: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挈矩之道也。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楊先生說的極是。”朱厚照認真的點了點頭。
楊廷和很滿意,對衆翰林學士道:“德行是君子必備之,非上一人有也,爾等也當如此!”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陳瑀,這話中有話的話很明顯是說給陳瑀聽的,隻是陳瑀也是一副受教的樣子,讓楊廷和心中更是不爽,總感覺這人太過虛假!
有時候讨厭一個人是無緣由的,楊廷和就是這種情況,不知是否是嫉妒陳瑀小小年紀便能位列一甲,總感覺這小子能中得狀元靠着運氣在内,文人相輕,作為楊廷和也不能免于外。
“說起德行,今日順天府發生了一樁案子,毆打朝廷命官者被其家眷打殘,這豈符合君子之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此乃君子德行,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慽慽,若是憑借手中權勢欺辱民,此舉豈是君子焉?陳狀元,爾覺得如何?”
“所謂在上不辱下,在下不淩上,禮國之邦,當有氣度,可若是一味的忍讓豈不弱了氣勢?有時候的反抗不是因為不夠君子,而是對付非君子之法需非君子之道,若太祖皇帝一味的和元廷講君子之道,誰來解救百姓與水火之中?人心不古,需暴而!”
陳瑀昨晚使家眷打地痞已經在朝廷傳開,這舉動也是楊廷和看他不爽的緣由,因為他違背了讀書人一貫的行事風格,這叫有辱斯文。
“放……狡辯!”楊廷和這一激動,差一點來了一句放屁,幸好及時忍住了,他氣的嘴唇發抖,怒道:“君子之道,中正平和、忍讓有禮,以德行感懷,你這般妖言是亂了國家鋼政!”
“兩位先生說的都有理,但孤還是覺得楊先生說的最為有禮,經筵本就是一場讨論之道,楊先生可莫要動氣。”朱厚照趕快出來做和事佬。
楊廷和瞪了一眼陳瑀“哼”了一聲,便不去看他,小小的年紀便不走正道,日後也是個禍國殃民的厮!
雖然朱厚照這話看似幫了楊廷和,可他最後那狡黠的眼神,讓下面的翰林院學士都看的清清楚楚,這小子心是向着陳瑀的!
奇了怪了,殿下怎麼能和這陳瑀這般對胃口?那些翰林院學士無不羨慕的看着陳瑀。
這場經筵講座就這麼不歡而散,但是朱厚照卻并沒有回東宮,他說要查一下各位翰林學士的工作,借機留在了翰林院。
陳瑀哪能不知曉這小子的打算,早已經在值班房内恭候朱厚照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