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悔點頭，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來了，我幫你止痛，我幫你……”

　　“我不敢喊出來，我怕被人聽見，又怕別人聽見了也不在乎，他們不知道，我有多痛。每一天睜開眼，我都告訴自己，我還活著，我已經逃出來了，我可以忘記那些事情，我可以擁有幸福。”

　　“師父，太難了……睜開眼都需要鼓起足夠的勇氣，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遺忘我，我恨不得躲到黑暗裡，誰都看不到我的傷。”

　　穆輕輕覺得好累好累，連呼吸都很累。

　　晏無悔抱住她，道：“我知道很痛，我聽見了你在喊痛，我聽見了……不要逼你自己，你可以軟弱，可以放棄，可以退回到你認為安全的地方去，可以不必假裝自己像個好好的人，隻要你覺得舒服一點。”

　　穆輕輕把頭靠在晏無悔的肩頭，那是很瘦弱的肩頭，微微有些咯人。

　　可是此時，這瘦弱的肩膀，是她唯一想要依靠的。

　　“師父，我應該放棄我的記憶嗎？”穆輕輕問。

　　她聽見了容初和晏無悔的對話，隻是當時，她不想睜開眼，她不敢面對容初。

　　盡管她非常非常明白容初對她的感情，他不介意自己受過的那些傷，不介意她內心的恐懼自卑和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到來的崩潰。

　　他甚至不介意自己不能生孩子。

　　可是他不知道，她很介意。

　　她介意極了。

　　她討厭自己的過去，她不想讓容初被她拖進無邊的地獄裡去。

　　她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陰影，可以擁抱容初，可以拼了命地去和他有個好結果。

　　可是穆辰的出現，徹底打消了她的奢望。

　　她一直都是陰暗角落裡卑微的老鼠，竟然奢求陽光可以照耀自己，竟然渴望過上幸福的生活。

　　為什麼她要生出不該有的奢望？

　　“你想忘記嗎？”晏無悔問。

　　穆輕輕點頭，道：“我想，可是我不能，我忘記了，怎麼對得起阿娘和嬤嬤？還有青禾姑姑，還有皇後娘娘……她們都死了，可她們都是被人害死的，我還活著，我得為她們報仇，我得讓她們安心……”

　　那些記憶對她而言，實在太沉重了。

　　無論是母親的死，還是乳母和青禾，她感受過短暫的快樂，可後來便是無窮無盡的痛苦。

　　七歲，她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猝不及防的災難從天而降，她沒有做好準備，可也被迫承受了。

　　她一夜長大，毒草開始在心裡生根發芽。

　　晏無悔道：“沒有人能幫你做選擇，如果你願意忘記，我可以讓你忘記。”

　　“我……不知道怎麼辦……”穆輕輕痛苦地道。

　　晏無悔拍拍她，道：“那就先不做決定，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如果感到非常痛苦，就先什麼都不必做，好好休息，你病了，可以休息，知道嘛？”

　　“現在還不行，我還有很多事要做。”穆輕輕搖頭，她怎麼能放下這些事情？

　　太子和趙貴妃可不會給她時間慢慢養病。

　　穆恆和小趙氏也不會因為她病了而放過她。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輕輕，你該學會為自己考慮，你不去做那些事情，依然有人會做，可你隻能活一次，你別把自己逼瘋。”晏無悔稍稍推開她，看著她的臉。

　　穆輕輕當知道，晏無悔是為了她好，是希望她能夠逃脫困境。

　　可是她無法說服自己，如果隻是為了她自己快樂，她又何必撐到今天呢？

　　她早就想要放棄了，放棄比強撐應該要容易得多吧？

　　那些痛不欲生的黑夜裡，是因為責任和承諾，她才苦苦咬牙撐下來的。

　　如今怎麼可以告訴自己，你已經盡力了，你該為自己想想了，你可以放棄的，沒有人會怪你。

　　她會怪自己啊。

　　明明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為什麼到了這個關頭，卻扛不住了呢？

　　“師父，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棄。隻要熬過這一段，很快就會結束了。”到那個時候，她也可以放棄了。

　　塵歸塵，土歸土，她就不必再苦苦煎熬。

　　晏無悔看到她眼裡的光逐漸寂滅，才能理解容初說的，怕她醒來會想不開，是什麼意思。

　　穆輕輕是真的想不開了。

　　“你不能說熬過這一段就結束了，人生除非死亡，哪有結束？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晏無悔近乎無助地看著穆輕輕。

　　她知道，有很多時候，語言是蒼白而無力的。她的期望和鼓勵，也根本無法傳遞到穆輕輕的心裡。

　　穆輕輕就像把自己裹在了厚厚蠶繭裡，蠶繭是她的盔甲，也是阻礙她的銅牆鐵壁，如果她奮力掙紮，可以破繭而出，化繭成蝶。

　　可如果她隻想躲在看似堅硬的蠶繭裡，她隻能毀滅。

　　要破繭，得靠她自己，外界的力量，有時候隻會害了她。

　　可是晏無悔是真的很想努力拉穆輕輕一把，想把她從泥沼裡扯出來。

　　穆輕輕看到晏無悔的眼神，內心湧起更多的自責和慚愧。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來，道：“師父，我會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會那麼軟弱，被人一擊就倒，否則豈不是枉費了你辛苦救我嗎？”

　　晏無悔卻並不能因為她的話而感到平靜，一口綿長的氣壓在兇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她不忍苛求她，哪怕是一點點期望，可能都會讓穆輕輕倍感壓力。

　　不如什麼都不說，就靜靜地陪著她吧。

　　“師父，容初如果回來了，你就告訴她，我需要安靜地休息，讓他放心去做他的事情，不必來陪我。”穆輕輕想到容初，便覺得心口澀澀的疼。

　　明明就在今天，她已經做好了擁抱幸福的一切準備，滿心歡喜，期待紛擾離去，可沒想到短短一天，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距離如此近。

　　不是穆辰的出現毀了她的希望，而是他的出現，提醒了她，那不是希望，隻是她的奢望。

　　這樣的感覺，真是糟糕極了。

　　所以她不想面對容初，他太好了，光芒萬丈，會刺傷她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也順帶提醒一下她，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