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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大宋第一衙内 瀟騰 49380 2024-08-29 11:12

  不是高銘自誇,他在演戲方面也是身經百戰了。

  他爹也是他練手的主要對象,表演起來遊刃有餘。

  但是他爹真是太不給力,戲沒撐起來。

  “我怎麼沒臉問了?和我有什麼關系?”高銘硬着頭皮,仿佛沒察覺到他爹的異樣一般的接話。

  “你好好想想,你……”高俅頓了下,“你在杭州時候幹的好事!”

  高俅額頭有汗珠冒出,不擦,怕露餡,想擦,更怕露餡。

  爹啊,您那汗有點多啊,高銘眨眨眼,“我幹什麼了?難道您說這孩子是我的?”

  高俅怒道:“本來就是你的!”用大嗓門遮掩自己的心虛。

  “不可能!”高銘覺得自己要是一下子就認了,缺乏合理性。

  誰知道看到兒子這麼斬釘截鐵的樣子,高俅虛張聲勢的繼續吼:“為、為什麼說不可能?”

  “我不記得我睡過女人,哪來的孩子?!”高銘道。

  難道花榮搞錯了?高俅心裡犯嘀咕,但抱着一絲希望抛出了殺手锏,“王貞娘你還記得嗎?!”

  高銘皺眉做思考狀,“不記得……她誰啊……”

  高俅趕緊繼續抛出信息,“她是一個漁家女,與你有過露水姻緣。”

  高銘裝作被當頭棒喝的樣子,步伐故意像後退了一步,做出震驚的樣子,“她?”

  高俅見兒子這般震驚,确定卻有此事,不那麼心虛了,氣勢漲了不少,一拍桌子,“沒錯,就是她,人家心裡一直記着你,硬是将孩子托付給了你,要不是前段日子感染了重疾活不下去,這孩子就默默養大了。她自知無望,才托付了人,把孩子帶上東京認祖歸宗!”

  高銘指着那孩子道;“所以,這孩子是我的?”

  高俅把着嬰兒遞到高銘跟前,“你看這孩子跟你長得多像,還說不是你的。”

  都是老高家宗族的孩子,能不像麼,高銘的眼圈泛紅,慢慢湧出一點淚光,一把抱過孩子,“真是我的孩子?我竟然有後了?”

  高俅見兒子高興到落淚,心想他是發自内心的高興,自己這一番沒有白折騰,不禁眼圈也泛紅,“這就是你的親兒子,咱們高家有後了,你如今有了繼承的香火,就不用再為這事煩憂了。”

  高俅剛才因為騙兒子心虛,導緻感情不真實。

  但此時此刻,是由衷為兒子的眼淚感到高興,感情也更真摯了。

  這些被高銘看在眼裡,不由得心想,果然好演員能夠帶動其他人的情緒。

  高銘提到了那個不存在的人王貞娘,“貞娘是個好姑娘,原來她已經不在了嗎?我想找個時間祭奠她一下。”

  “這個就不用了,免得花榮知道了不好。”萬一穿幫了可不好。

  高銘拭淚,“也是,不過,憑空多出個孩子來,怎麼跟花榮解釋?”

  “花榮通情達理,他真心待你,替你高興還來不及,不會在意的。”

  高銘道:“可是,爹,你剛才還說不能祭奠王貞娘,免得叫花榮知道……怎麼又不怕他知道了?”

  不是他故意挑刺,實在是他爹說話實在颠三倒四。

  “這,這個不一樣,你祭奠王貞娘,說明你對她有感情,花榮當然不會願意了。但是孩子,可不一樣,有一半是你的骨皿,他會疼愛的。”高俅笑道:“總之,你有親生兒子了,這才是該關注的大喜事!”

  高銘還能說什麼,他爹高興就行,“老天厚待我,沒想到我之前播過的種竟然有成活的。”

  高俅将孩子遞給兒子,“你來抱一抱。”

  高銘看這孩子,心态不像看兒子,倒像看弟弟,但轉念一想高衙内本來就是高俅的堂弟,什麼弟弟啊兒子啊,無所謂的,反正都是老高家的。

  弄個襁褓嬰兒給父親養育,真是名副其實的“扶老愛幼。”

  高銘抱過嬰孩,這孩子倒也乖,吃着自己的胖乎乎的手指頭,咯咯笑了起來。

  高俅覺得很安慰,“他跟你親,多好。”

  高銘笑道:“畢竟是‘我’的孩子麼。”

  高俅心頭湧起莫大的喜悅,兒子能開心,他折騰這麼久也值得了。

  一個喜當爹,一個喜當爺。

  皆大歡喜。

  ——

  本來大戶人家,有了孩子,也很少親娘養,都是奶娘丫鬟們帶。

  而高銘這種,就更少操心了。

  在他表演了兩次“智障”育兒操作後,高俅就更隻許他遠觀,不許上手。

  倒是他每天都撲在育兒第一線,三天兩頭彙報孩子的狀況。

  吐奶了,起紅疹子了,能說簡單的詞了,要做新衣服了。

  不過,有一點,笑容倒是更多了,至少不會看到高銘就心酸地想,好好的兒子怎麼就斷袖了呢。

  總之,新生兒的到來為高俅注入了新的活力。

  高銘多了兒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道怎麼消息就傳這麼快。

  東京城内的郓王等人都知道了。

  “你添了兒子,不慶祝一下?”

  高銘苦笑,“就先不慶祝了。”

  “花榮不讓?”郓王得出了結論。

  高銘搖頭,“沒有沒有。就是想低調點。”

  “低調也好。”

  東京城内的人知道就算了,就連遠在幽州的慕容彥澤都知道了,特意寫信給他祝賀,還捎帶了不少禮物。

  高銘摸着下巴,收份子錢是個緻富手段,要不然自己跟花榮擺個酒,成個婚,多收點分子錢?

  想歸想,他現在的身份可是大宋正經官員,不敢太高調。

  和武将搞斷袖還公然擺酒,這不是授人以口實麼。

  算了,等他真的能日天日地的時候再說吧。

  ——

  馬球比賽是金國人主動提出來的,宋國不好拒絕,就算想拒絕也找不到理由。

  馬球說到底是個遊戲,對方想和自己做遊戲,都不答應。

  這友誼還想不想維系了?

  再說,如果不比的話,宋國不戰而敗,金國人必然覺得是宋國怯戰。

  打仗打不赢,玩遊戲還赢不了嗎?

  玩遊戲,我大宋應該是專業的才對。

  趙佶要不是考慮到自己的年紀和地位,真就想親自上陣了。

  郓王琴棋書畫蹴鞠馬球樣樣精通,深得他父皇的真傳,主動請纓,“就由兒臣上場與金國人交戰罷。”

  趙佶本想同意,但考慮到郓王是自己最愛的兒子,馬球無眼,傷了,可就不好辦了,當即搖頭,“不行,人選上,朕會慎之又慎。”

  高銘倒是不意外,馬球很危險,每年都有打馬球變成殘疾,或者嚴重身死的。

  趙佶雖然渣,但對他的第三個兒子趙楷還是很好的。

  趙楷意識到這個絕佳的機會,自從高銘勸進之後,他何嘗不想扳倒太子,便故意引導道:“可是父皇,金國那邊有倆個皇子,兒臣不上場,還能叫誰頂上?沒有皇子上場,金國那邊必然覺得是被慢待了。”

  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人隻有兩隻手。

  而趙佶子女衆多,能排到他手背上的子女都不多。

  按照太子和趙佶的親疏程度,大概得排到腳後跟去。

  高銘就聽趙佶靈光一閃般地道:“就叫太子上場吧。

  他對自己的決定還很得意,笑容滿面。

  高銘剛想提醒趙佶,金國人是兩個皇子,大宋這邊光派一個太子,難道是打算一個太子頂兩個親王用?

  就聽趙佶繼續點了人,“剩下一個人選就讓肅王去吧。”

  肅王趙樞,靖康之變時,被他爹送去了金軍大營當人質,可見在他爹心中的地位。

  對了,跟他一起同行的還有老九趙構。

  趙構後來不想把他爹和他哥從金國那邊接回來,不想放棄皇帝是一方面,但單純論個人感情,他八成也不想把這個渣爹接回來。

  總之,趙樞不受他爹待見是肯定的,打馬球這種危險活動就由他和太子去吧。

  高銘不知道這兩位殿下水平如何,萬一輸了,大宋豈不是顔面無光。

  趙楷也有這個顧慮,而且聽他的語氣,似乎趙樞的球技不怎麼樣,“父皇,還是叫兒臣上場吧,在咱們大宋的舉辦的比賽,豈能輸掉。”

  趙佶又很機智地道:“金國人不是點了花榮上場嗎?除了他之外,還有禁軍和皇城司中的馬球好手,朕相信定能旗開得勝。開賽當天,朕會到親自到現場觀看。”趙佶捋着胡須笑道。

  寶貝兒子不用上場,他一點不擔心,抱着單純的欣賞比賽的心态。

  趙佶點了人選,各方面人員都到位,為了三天後的比賽做準備。

  花榮也被臨時從練軍的崗位上調了回來,提前熟悉場地和其他球手,打了幾場球熱身。

  好處是,每天晚上都回太尉府住,跟高銘在一起。

  其實高銘是想提議分房睡的,重大比賽之前得節省點體力不是。

  就别消耗在他身上了。

  但花榮可沒這麼方面的顧慮,堅持跟高銘同住。

  “我又不是你,稍微有點什麼事就哈欠連天的。”

  而高銘第二天判斷了一下,好像對花榮真的也沒什麼影響,也就心安理得了。

  ——

  開賽前兩天,高銘去完顔處看看情況。

  完顔宗強聽到人來報,說高銘來了,就從房間出去客廳見他。

  路過回廊的時候,就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背對着他,在屋檐下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

  完顔宗強認出這個身影是江雨湘,便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

  江雨湘淚眼朦胧的回眸,立即拂去淚珠,單手捂着臉頰,轉身就要走。

  完顔宗強小時候打獵,長大了還能帶兵打仗,眼神穩準狠,飛禽走獸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何況是江雨湘白皙的臉龐上一個紅巴掌印。

  她的小手根本就遮蓋不住那麼的掌痕。

  “你等一下!”完顔宗強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捂在臉上的手拿來,露出一片通紅的痕迹來。

  “放開我。”她掙紮着。

  “是老六打你了?”完顔宗強火氣竄了起來。

  雨湘淚眼婆娑地道:“六皇子教訓的是,是奴婢不好,奴婢該打。”

  “他為什麼打你?”

  雨湘啜泣道:“因為昨天您教我女真話的事,被他知道了。”

  雨湘被禁止抱完顔宗強的羅紅犬,但一點不妨礙她找别的借口接近完顔宗強。

  比如,“八皇子殿下,小狗在女真話裡怎麼講呀?”

  教可愛的妹子學習,這樣的機會,完顔宗強自然不會錯過,馬上搭上了話。

  雨湘學習勁頭很足,談笑間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再安排人去叫完顔宗隽過來一瞧。

  再在被完顔宗隽盤問的時候,說些表面是辯解,實則氣人的話,還愁不挨巴掌麼。

  艾巴掌的目的是裝可憐,便跑到廊下掉眼淚,引完顔宗強注意。

  “他因為這個打你?”完顔宗強就要再去找宗隽讨公道。

  “您别去——沒必要為了奴家壞了你們兄弟情分——”雨湘拽着完顔宗強的衣袖道:“而且您去替奴家出頭,便是坐實了咱們之間的關系,奴家會被打得更厲害。”

  完顔宗強被這麼一說,暫時冷靜下來。

  目前找宗隽理論,肯定不行,得治本,狠狠給他一點教訓。

  “你先回去,别惹他生氣,我會想辦法的。”

  雨湘哭着搖頭,“您千萬别為了奴家做些危險的事情,奴家心裡也沒别的牽挂了,隻想真正對奴家好的人,像八皇子這樣的人能夠平安幸福。”

  完顔宗強越發覺得雨湘善良,不該受這樣的罪。

  說到底,是他的錯,如果那天擲骰子,他赢了宗隽,就沒這樣的事了。

  他又安慰了她好些話,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帶着對宗隽恨得牙癢癢的情緒去見了高銘。

  高銘見完顔宗強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不禁咧了咧嘴,“你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我帶去你散散心怎麼樣?”

  完顔宗強正煩悶,想了想,“出去走走罷。”

  兩人就出了門,找了個酒樓吃飯。

  令高銘欣喜的是,完顔宗強已經會自己點餐了,對自己愛吃的菜肴記得很清楚。

  孺子可教也,吃吃喝喝習慣了,你還想回金國嗎?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同知你們,我們皇帝陛下同意了馬球比賽的事,我們這邊派太子殿下和肅王殿下上場,夠重視的吧。”

  “怎麼不派郓王?”

  高銘笑道:“有太子,你們還不滿足啊?”

  被他這麼一打趣,完顔宗強倒是沒再繼續糾結郓王的事,“太子,下一任皇帝?”

  “嗯,皇帝的兒子,儲君。”高銘給完顔宗強夾菜,“但你們好像不是,你父皇歸天之後,是由你叔叔繼位?”

  “是由吳乞買叔叔繼承。等他死了,才輪到我們這輩。”

  “那萬一你叔叔很長命,輪不到你們了怎麼辦?”

  “不說我們會死在他之前?不會的。”完顔宗強道:“人啊,有幾個活過六十歲的。”

  女真生活條件惡劣,又常年打獵征戰,一般五十幾歲就沒了,族長也不例外。

  高銘皺眉,“人的壽命跟生活環境息息相關,你們如今占據了大遼不少地盤,越來越富足,吃的好用得好,壽數自然就上去了。弄不好你吳乞買叔叔能個百八十歲的。”

  完顔宗強自我開解道:“那也無所謂,皇帝輪不到我做。”

  “那你不想你四哥做嗎?”

  完顔宗強和完顔宗弼是一母同胞,關系比任何人都來得親近。

  而完顔宗弼,也就是兀術,他排行老四,名次算是比較靠前的。

  完顔宗強當然希望他四哥當皇帝,但他也知道,他另外幾個哥哥也都是狠角色,尤其是宗望。

  “那就讓四哥等!”

  高銘壓低聲音道:“你四哥救過我的命,我個人是支持他做大金國皇帝的,如此一來,咱們兩國才能長治久安。以後你們兄弟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說一聲。”

  完顔宗強當場隻是覺得高銘說話的态度認真,但并未多想。

  等酒足飯飽,回到府中,躺在床上休息,耳邊回響起高銘的話。

  心裡咯噔一下,高銘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支持四哥在金國的勢力?

  高銘可是大宋的安城郡王,如果他能支持四哥,那絕對是個不容小觑的力量。

  四哥做皇帝……

  其實他通過這段日子的學習,也曉得中原傳皇帝就沒傳給弟弟的,都是給自己親兒子。

  大宋開國倒是個例外,趙匡胤傳位給了弟弟趙匡義,但結果證明,選擇是失敗的。

  趙匡義當了皇帝,可沒把皇帝給趙匡胤的子孫。

  反而趙匡胤的子孫一個個神秘死亡。

  可吳乞買叔叔是趙匡義那樣的人嗎?

  完顔宗強眼前浮現吳乞買叔叔的面龐,他尊敬他,就像尊敬父親阿骨打。

  真是……矛盾……

  ——

  轉眼馬球比賽的日子到了。

  雖然天氣轉涼,但一點不影響賽事的火熱。

  高銘一入場,就見賽場周圍有固守樂手列隊,彈奏着《涼州曲》,一派熱鬧。

  場下的觀衆們,由皇親國戚們組成,熱情高漲。

  畢竟他們不用上場比賽,看别人冒險,那真是相當刺激了。

  但賽場上的人,臉色就差了,太子趙桓跟肅王趙樞的表情就跟天氣一樣冰冷。

  估計在心裡都在罵他們的渣爹。

  高銘記得趙桓後來在金國去世,就是因為打馬球墜馬所緻。

  不過,那個時候他都五十多歲了,不知道現在年富力強的他,能不能應對馬球的激烈對抗。

  金國這邊有十個人,宋國這邊除了趙桓、趙樞、花榮外,還有七個馬球手,都是精挑細選的。

  金國人見這打球的場地是桐油澆灌的,怎麼跑都不起灰,都十分滿意。

  他們平日玩的時候那有這樣好的地面,揚起的灰塵,常迷人眼睛。

  一會一定能發揮得不錯。

  宋國這邊的選手則想,這可是大宋的場地,我們最熟悉了,還能叫你們赢了不成。

  高銘揣着袖子,坐在椅子上,陪皇帝和王公大臣們一起觀賽。

  等比賽開始,他的眼睛一直在花榮身上,他騎馬的身影到哪裡,他的眼睛就跟到哪裡。

  而趙楷的眼神,則是趙桓的身影在哪裡,他的眼神就追到哪裡。

  朝中大臣們的眼睛則是兼顧賽況的同時,更多地關注太子。

  其實之前就有人提過叫太子上場太過冒險,希望能更換人選。

  被趙佶引用李隆基曾以太子身份,在馬球比賽中對戰波斯,獲得勝利為由拒絕了。

  大臣們也不敢再提,畢竟如果太子不去,就得郓王去,畢竟其他的王爺歲數都太小。

  不得罪太子,也不能得罪郓王。

  金國人不愧是馬背上的民族,自打他們來到東京就沒怎麼騎過馬,但此時仍然勇猛,就連平日看起來最像讀書人的完顔希尹也頗為厲害,動作靈巧,一球杆就将球刁鑽地打了出去。

  花榮策馬奔出,彎腰伸出球杆,将球攔住,用力傳給了趙樞。

  趙樞才揚起球杆要打,就見完顔家的幾個人都向餓狼般地朝自己來了,吓得當即無措,眼睜睜看着對方搶走了球,一杆子打進了球門裡。

  一比零,金國領先。

  看台上的人都搖頭,真是的,何必傳給肅王呢,沒必要!

  花榮大概知道趙樞什麼水平了,心想沒有下一次了。

  轉眼間,到了球門内的球被太監撿着扔到了大宋隊一名球員的坐騎腳下,被他一球杆傳給了花榮。

  花榮得到球,便往金國球隊的門帶。

  此時,氣勢洶洶的金國人都朝他撲了過來,他見狀,将球越過趙樞,直接打給了另一個禁軍球手,他則策馬到球門附近等待傳球。

  完顔宗隽見狀,跑來攔他,此時,那球突破重重防線,艱難地到了花榮球杆下。

  他才要打出去,就見另一個球杆猛地伸進他的視線内。

  球杆的主人正是完顔宗隽。

  花榮抓住機會,在完顔宗隽的球杆落下之前,迅速地将球擊出去,進了球門。

  一比一戰平。

  見完顔宗隽叫花榮得分了,宗強朝他用女真語哼道:“你會不會打球?”

  面對這樣的挑釁,宗隽本來被花榮赢回去一份就一肚子火,怒道:“當然會,要不會我教你?!”

  “少廢話!”完顔宗強冷笑道:“看誰先進球!”

  大宋這邊也不知他倆交談了什麼,但很快發現場内賽事有點微妙。

  高銘發現,大宋這邊,太子趙桓劃水,肅王趙樞怯戰,剩下八個人認真在玩。

  金國那邊,完顔宗隽和完顔宗強你争我奪,掄起球杆不像要打球,倒像是要打彼此,根本沒有配合一說。

  宗強得到球,就算被宋國人搶去,也絕對不給宗隽,倒是借着搶球,球杆差點打到宗隽腿上。

  宗隽火冒三丈,與宗強并駕齊驅,看準時機,用肘部和身體一撞,宗強整個人往旁邊一栽,掉到了馬下。

  宗隽冷笑一聲,自顧騎馬走了。

  衆人都以為他鐵定落馬,不成想,宗強竟然在半空中抓住了馬鞍上的腹帶,身子半懸在空中,腳擦了幾下地面,一躍又回到了馬上。

  宗強咬牙切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吼了一聲:“訛魯觀!”

  這是宗隽的女真名字。

  接着他就打後面追上宗隽,飛身棄了自己的馬,朝完顔宗隽一撲,将人從馬上撲了下去,兩人在地上骨碌的同時還不忘毆打對方。

  高銘驚訝的想,你倆倒是打得爽了,可這特麼的是在馬球比賽現場啊。

  果不其然,他倆這一落地,其他的馬匹為了躲避他倆都緊急勒馬。

  但他們掉下來的太突然,根本不給緩沖的餘地。

  正要奪球的雙方七八匹馬,為了躲避他倆,一股腦地猛地撞到了一起,頓時人仰馬翻,球杆亂飛。

  馬匹嘶鳴不止,一片混亂。

  這其中就有花榮和他的坐騎,高銘吓得臉都白了,騰地站了起來。

  這時,就聽太監厲聲尖叫,“太子殿下受傷了——”

  高銘記得撞翻的人中間沒趙桓,他一直在周圍劃水,剛才也沒主動去奪球,怎麼就受傷了。

  除了皇帝外,其他人都往場内跑,高銘撩起衣擺,沖在第一線,遠遠就看到花榮他們陸續都站了起來,有的互相扶着,有的去拽馬。

  而他們不遠處,趙桓捂着右眼睛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他旁邊是一個馬球,還沾着皿迹。

  難道是被失控亂飛的馬球擊中的?

  高銘本能地回望在他身後趕來的郓王。

  趙桓雖然無措,但是殘疾人可不能當皇帝。

  第150章

  趙桓這一傷,非同小可,往小了說影響朝中一幹臣子的仕途,往大了說,将影響天下蒼生社稷。

  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都朝他圍了過去,高銘其實是不想過去看他的,畢竟在他心裡,花榮的安危排第一位。

  但眼下,太子受傷,做臣子的不去看他,反而去關心花榮,衆目睽睽下就不好交代了。

  高銘硬着頭皮在到了趙桓跟前的時候,停住了腳,沒有往花榮那邊繼續跑,隻遠遠與花榮對視。

  而花榮也知道高銘在擔心什麼,朝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高銘心領神會,暫時将花榮的安危擱置下,跟趕來的衆人一起圍在太子身邊。

  有人俯身關心地問正肩膀痛苦顫抖的趙桓,“殿下,您傷到哪裡了?”

  “我的眼睛……”趙桓這幾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衆人見他指縫間滲出殷紅的皿,落了滿衣襟,都在心裡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怕是傷得不輕。

  這時人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有人喊道:“禦醫來了!讓一讓!”

  馬球運動危險,所以每次比賽,旁邊都有禦醫随時候命,因而來得及時。

  禦醫到了,就有太監勸道:“殿下,您将手拿開,給大夫看看吧。”

  趙桓才稍稍将手移開一點,衆人就都吓得臉色煞白,包括高銘都是一呆。

  是不是看錯了?怎麼感覺眼球不在它該有的位置了?!

  禦醫見狀,知道事關重大,忙道:“太子殿下勿動,移到殿内再行治療!”

  當朝太子受傷的樣子不能暴露在大庭廣衆下,就有人脫下外袍給太子擋着,背着他往球場外走。

  趙佶不知場内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所有人神情緊張,隐約感到事情不太妙,或許太子傷得很重。

  雖然不待見太子,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多少有些擔心地離開椅子,緩緩站起來,問身邊的近侍,“怎麼了?”

  這時有人慌張來報,“官家,馬球打中了太子殿下的眼睛,太子殿下傷得很重。”

  趙佶心裡一凜,忙舉步離開席位,朝太子移動的方向跟了過去。

  高銘回望了花榮一眼,确定他沒事,才也跟上了太子一行人。

  衆人都默不作聲,此時不管心裡作何感想,都不能輕易說出口。

  甚至沒一個人敢發聲質問太子是如何受傷的。

  但各種猜測早在心裡生根發芽。

  連高銘也不例外,他在太子治療的宮殿外侯着等消息。

  其他官員或揣袖,或低頭,都心事重重。

  高銘是郓王的心腹,太子殘了,郓王是直接獲益人。

  剛才馬球手中又有皇城司的人,怕是這會一整套陰謀論已經在各人心裡成型了。

  高銘盡可能稀釋自己的存在感,一言不發地等待着。

  殿内隻有趙佶、郓王、肅王以及太醫們在,連蔡京、童貫等被拒之門外,高銘自然也沒近距離觀看太子傷勢的資格。

  其實就算有,他也不想看。

  看了怕是要做噩夢。

  又等了約半個時辰,幾個禦醫退了出來,殿外等候的一幹人都圍了上去打探太子的情況。

  面對一雙雙渴望的眼睛,禦醫們緘口不言,直到看架勢不說什麼脫不開身,其中一人才道:“沒保住。”

  衆人一陣低語騷動。

  不用說了,沒保住的自然是眼球了。

  太子趙桓身有殘疾已然成定局。

  當初官家趙佶能登上皇位,也是因為有一個有嚴重眼疾的哥哥申王趙佖,如果趙佖是個健全人,這皇位就是他的了。

  如今趙佶最愛的兒子,也将因為哥哥有眼疾而繼位,好似冥冥之中有定數。

  禦醫們被放行後,這些侯着的大臣不時兩兩竊竊私語。

  高俅瞅了兒子一眼,仿佛在說,你怎麼看?

  高銘挑眉,我能怎麼看?太子至少損一目,當皇帝是别想了。

  高俅合了合眼睛,郓王要順理成章做儲君了。

  這時,殿門被從内打開,先是趙佶邁了出來,身後還跟着郓王和肅王。

  衆人見了都低下頭,屏氣凝神。

  “太子安睡了,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趙佶發話。

  衆人這才敢退下離去。

  高銘悄悄看郓王,見他眉心微蹙外,似在擔憂,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

  不管是不是他的手筆,他此時任何話語和舉動都會引人猜測。

  趙佶徑直離去,趙楷也跟上了上去,不知父子倆會談論些什麼。

  天家父子倆就這麼走了,其他人将目光都投到了高銘臉上。

  高銘心想,你們看我做什麼?我也是一臉懵逼好不好,知道的并不比你們多!

  “爹,咱們也回去吧。”高銘低聲道,說了他自從太子受傷以來的第一句話。

  而高俅隻是默默點頭,與兒子一并離開。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父子兩人互相看着對方,幾乎異口同聲地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頓了下,都再次發問:“你看到是誰把馬球打到太子眼睛上的了嗎?”

  高銘先先搖頭道:“沒注意,當時花榮摔倒了,我一直在看他。”

  高俅道:“我也是。當時花榮那邊人仰馬翻,我沒顧得上看别人。”

  “花榮說不定看到了。”高銘但心地道:“不知道他傷沒傷着。”

  雖然剛才在現場看起來沒大礙,但誰知道是真沒傷着,還是在強撐。

  高銘巴不得直接略掉在路上的時間,馬上到家。

  他們回到府邸,花榮已經在等他們了。

  除了臉上有點擦傷外,看樣沒什麼大傷。

  高銘一見他,就幾步到他跟前,扳住他的肩膀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沒事吧?”

  花榮晃了晃肩膀,“皮外傷加一點摔傷,不打緊。”附耳在高銘耳邊道:“要不然一回回房檢查一下?”

  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是真沒事,高銘笑道:“肯定要檢查,還跑了你了。”

  這時,高俅也走近,見花榮沒事,便問道:“剛才你看清是怎麼回事了嗎?擊傷太子的馬球是誰打的?”

  他以為花榮能有所察覺,不想就聽花榮搖頭道:“我當時在搶球的路上,就被旁邊沖過來的馬給砸倒了,沒看到發生了什麼,等我們起來,就看到所有人都朝太子跑過去了。太子的傷勢要緊嗎?”

  以馬球的速度,就不能叫它挨到皮肉,輕則皮肉外傷,重則筋骨寸斷。

  花榮判斷,太子既然捂着臉這種脆弱的部位,情況不會樂觀的。

  高銘如實道:“禦醫說,眼球應該是保不住了。”

  “一個,還是兩個都……”花榮道:“不過,就算一個也不行,瞎了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的負擔加重,很快也會不行的。要是從是不用眼睛的活計還行,但身為儲君,必然要大量閱讀……恐怕……”

  高俅和高銘都點頭,十分認同花榮的話。

  太子肯定要騰地方了。

  高銘猛地想起完顔家那兩個家夥來,“完顔宗隽和完顔宗強怎麼樣了?好像是宗強主動把他哥從馬上拽下來的,馬球場地那麼堅硬,他倆沒摔殘廢吧?”

  花榮道:“我看沒什麼事,都能自由行動。”

  高銘道:“沒殘廢就行。他們萬一也殘廢了,還不好讨要說法呢。就怪他倆不好好打球才導緻馬匹連環相撞。”

  高俅道:“事關重大,要不要找金國人讨要說法,得看官家的态度。”

  三個人又交流了一番彼此的看法,見沒有新的信息和觀點,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高俅去看孩子,高銘則和花榮回房間檢查傷勢。

  “上藥了嗎?”

  “沒有,禦醫們都去太子那邊了,哪有閑心管我們,而且這點小傷也不用上藥。平日裡磕磕碰碰都是正常的。”

  高銘看着花榮的眉骨處的擦傷,直咧嘴,“看着就很疼。”

  “不疼。還沒老太君打得疼。”花榮道。

  行吧,還是老太君比較可怕。但高銘還是覺得上藥比較穩妥,“我去叫人拿藥來給你上點。”說着,要起身。

  “不用!”花榮抓住他,将他重新摁着坐回床上,“不用。你給我吹吹就行。”

  “我吐的仙氣啊,還能療傷?”高銘笑道,但還是跪到床上給花榮輕輕吹拂傷口。

  花榮仰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這裡也疼。”

  高銘笑道:“你這讨吻的鈎也直了吧?”

  花榮勾住高銘的脖子,主動親他,“直鈎你也得咬。”兩人就勢倒在床上。

  高銘發現花榮确實身體素質過關,沒任何妨礙,就是出汗的時候,眉骨處的擦傷有點疼,他會皺下眉,除此之外,跟平時都一樣。

  接着兩人相擁而眠,畢竟不管是體育活動還是其他活動,都很累人。

  可能是睡得早的關系,高銘醒來,發現外面天還沒亮,他一翻身,花榮就道:“你醒了?”

  “是啊,像我這樣整日為了家國大事殚精竭慮的人怎麼能睡懶覺?”高銘調笑道。

  花榮輕笑,“我信了。”

  “我說真的,這一宿我腦子很亂,做了好幾個關于馬球的夢。”

  花榮把他往裡攬了攬,給他安全感,“你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是郓王的手筆嗎?除了我之外,還有禁軍和皇城司的人,如果他們受郓王的委托,隻需找準時機,将馬球打到太子臉上。金人内讧正好送上門來好機會,就被這個人抓住了。”

  “但真的是郓王嗎?”高銘糾結了一下,就一下,“是就是吧,反正事情都出了。太子殘廢,皇位肯定是郓王的,就算在場有人看到是誰打出馬球擊傷了太子的,也不會說出來,這不是跟未來的皇帝為敵麼,沒人會那麼傻。”

  這種事不會叫花榮這種已經混出地位的人幹,出岔子不好收尾。

  越平平無奇,越可能是真兇。

  其實從除了太子肅王和花榮之外,那七個人着手調查,必然會有眉目。

  關鍵是誰會去查,趙楷是皇城司一把手,自己查自己嗎?

  花榮道:“恐怕連太子本人也得認下這個啞巴虧。畢竟沒有真憑實據,連根郓王玉石俱焚都做不到。他被廢黜已成定局,以後還得仰仗弟弟的鼻息過活,他也不會想得罪未來的皇帝吧。”

  “做個太平王爺,未必是壞事。”高銘心想,至少不會做出搞封建迷信打開城門和以皇帝身份主動跑金軍大營當人質這種事了。

  他因為身體的殘疾導緻沒法繼承皇位,還能赢得點同情,總比趙楷往他身上栽别的罪名被廢黜強。

  不過,這樁馬球案,肯定會成為未來史學家的研究的課題之一。

  估計會衍生出很多猜想。

  花榮揣測道:“我越想郓王的嫌疑越大,應該是上次被你鼓動奪嫡之後,一直伺機而動,終于等到了馬球比賽這個絕佳機會,一擊緻命。不過,這樣挺好,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将對手打得再無還手餘地。”

  自古以來,儲君之争,危害最大的就是懸而不決,不停的互相謀害拉人站隊,導緻政局動蕩。

  趙楷這次幹脆利落,免去了許多麻煩。

  “反正不管怎麼說,要換太子了。”高銘半卧着,單手撐腦袋看花榮,“唉,我就怕官家身體倍兒棒,郓王做四十年太子,那我可真是班底老臣了。”

  郓王能對太子動手,但對他爹肯定不會有不法行為的。

  隻能鍛煉身體,和他爹比命長等接班。

  “你操心的事兒可真不少。”花榮笑着點了下高銘的鼻子。

  “都說了我為國殚精竭慮了。”高銘故意裝作歎氣的樣子,“難道你不是嗎?”

  “不是,我精力還挺足的。”花榮笑道。

  高銘心領神會,看帳外天色尚早,知道這早上可有得折騰了。

  —

  昨天參加馬球比賽的除了太子之外的九個人都被趙佶叫進了宮内,當場盤問。

  除了他們之外,蔡京這個宰相也在。

  高銘身為皇城司提點,又是現場觀衆之一,也被一并叫了過去問話。

  趙佶嘴角緊繃,目光挨個掃過他們的臉,“那球是怎麼飛到太子臉上的?是你們中間誰打出去的?”

  謀害太子的罪名,誰能承擔得起,衆人都忙道:“請官家明察,太子受傷不幹我等的事。”

  趙佶便一一問他們每一個人,“不是你打的,那你看到是誰打的了嗎?”

  答案無一例外是沒有,都一問三不知。

  但對這樣的情況,趙佶并沒有勃然大怒,語氣還算正常,“那你們昨天回去,有沒有對别人說賽場上的事?”

  這些人也是大同小異,都說沒有,太累了,回家就睡了,一睜眼就是今早進宮面聖了。

  “行了,你們回去吧。”趙佶道:“高銘留下。”

  等其他人都退下了,趙佶又問高銘,“你看到是誰擊中太子的了嗎?”

  高銘實話實說,“管家恕罪,臣當時見完顔家的人從馬上的掉下來,被他們吸引了目光,沒來得及看别處。”

  趙佶覺得這個理由可以接受,其實當時所有人包括他也都去看完顔家的人,不曾注意到太子。

  他捋着胡須道:“你統領皇城司,平素最善探聽調查,以你所見,太子受傷背後有沒有人為推手?”

  高銘心想這鈎這麼直,哪條魚會上當啊,瘋了才會說是人為的,那麼不是往趙楷腦袋上扣罪名呢麼,“依臣所見,恐怕……就是意外。”

  最善于揣測趙佶心思的蔡京道:“臣也認為都是金國人起了内讧,導緻其他人為了躲避他們,人仰馬翻,馬球或許是哪匹馬尥蹶子踢出去的也不一定。但不管如何,金國人難辭其咎。”

  蔡京不愧是趙佶肚子裡蛔蟲,皇帝有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

  皇帝根本不信是郓王做的,甚至不想這件事跟郓王沾上關系,不是郓王的錯,就是别人的錯,這個别人,最好不能是本國人。

  趙佶也覺得叫金國人為太子負責非常好。

  他昨天跟自己的寶貝兒子郓王聊過了,郓王對太子負傷表現出了極大的擔憂,不管是擔心太子的身體,還有對外面流言蜚語的憂慮。

  趙佶看着兒子無辜的模樣,深信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不想叫人猜忌郓王,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視線,将太子負傷的責任都推到金國人身上去。

  蔡京這番話正對他的胃口。

  趙佶便對高銘道:“你去與他們交涉,讓他們知道自己做得好事!”

  趙佶其實并不怎麼生氣,他本來還愁怎麼廢黜太子,金國人這個忙幫得正好。

  隻是太子為儲君,乃一國之本,打球受傷事關國體,必須得拿出态度。

  二來将太子受傷徹底定性為金國人引發的意外,省得陰謀論滋生。

  “是。臣這就去申饬他們!”高銘道。

  “咳,掌握好尺度!”趙佶提醒道。

  “讨回公道”是一方面,但也别上升到戰争的程度。

  “是,臣明白。”高銘回道。

  高銘身負皇命,出了宮,一刻不停的去了完顔們住的府邸“興師問罪”。

  一幹完顔還不知道太子趙桓具體傷勢,以為隻是傷筋動骨,見了高銘甚至道:“昨天的比賽不算,改天再好好比一場。”

  “還比?”高銘冷笑道:“還想折損我們一個太子嗎?”

  完顔衆人面面相觑,其中完顔希尹道:“此話怎講?”

  高銘怒道:“因為你們突然内讧打架,導緻馬匹避閃不及,慌中出錯,馬球意外打中我們太子的眼睛,損了一目。”

  高銘一直和他們說話都是和顔悅色的,突然态度這般強硬,叫完顔衆人都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瞎了?”

  高銘繃着臉點頭,“你們說怎嘛辦吧?”

  完顔宗隽垂眸思忖了下,“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們打中的!”

  “沒你們兩個打做一團,其他人豈會因為避開你們導緻馬球意外飛起擊中太子!”高銘道:“太子是一國之本,是未來的皇帝!你們應該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打馬球本就有傷亡,上場之前就該默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完顔希尹如此道。

  正因為事情嚴重,所以絕對不能認下這件事。

  完顔宗強更是堅定的推脫責任,畢竟這事他是主要責任人,“就是,怕死就别上來打球!”

  “你們這話說得可就太難聽了,完全是推卸責任,一點誠意都沒有。”高銘道“算了,和你們說不着,我們直接寫信給你們大金國皇帝,看他如何決斷!”

  一聽要給他父皇寫信,完顔宗強和宗隽臉色瞬間凝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阿骨打。

  “先别給他去信,讓我們見見貴國皇帝,我當面解釋!”完顔宗強道。

  完顔希尹也急道:“這事怪不怪我們,也不能單由你們說了算。”

  宗隽深知這件事鬧回金國,細究起來,肯定是宗強的責任更大,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想被宋國人斥責,“當時馬球在誰手裡,就是誰的責任,反正與我和宗強沒關系,我們當時别說打球了,連馬都沒騎了。”

  這倒是,你倆當時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了都。

  宗強堅持道:“我要見貴國皇帝,當面說清楚!”

  對方要求見受害者家長,高銘也沒理由攔着,叫他們稍等,便進宮跟趙佶彙報此事。

  趙佶比較“欺軟怕硬”,态度飄忽不定。

  本來沒打算金人怎麼着,但一聽高銘說完顔皇子們害怕此事傳回金國,立即來了能耐。

  趙佶冷哼道:“不見,直接寫信去金國!”

  他堂堂大宋國皇帝要對話,也得跟金國人皇帝對話,跟犯錯的小輩說不着。

  他要徹底将太子受傷的過錯推到金國人頭頂上。

  叫禮部發信給金國,叫他們速派人來說清此事,否則就與金國斷絕一切往來。

  書信的内容高銘是不知道的,但他猜得出措辭很是嚴厲,因為金國人反應極快,迅速派了人過來談判。

  不是别人,老熟人兀術。

  而他的到來,自然也是由高銘接待的,這一次沒那麼閑适的吃吃喝喝,而是直接打馬進了東京城内,到了一幹完顔住的府邸。

  “四哥……”完顔宗強一見他四哥,聲音都變小了。

  高銘袖手在一旁看着,就見完顔宗弼大叫了一句女真話,八成是罵人的髒話,接着就一腳踹到了宗強心口,足将人踢出了一丈遠。

  這踹得太瓷實了吧,高銘雖然料到兀術會打闖禍的弟弟,但沒想到會打這麼結實,一點不摻假。

  宗隽見狀,下意識的護住心口,但兀術不按計劃出招,掄起巴掌,掄圓将人打飛了出去。

  這大概還不解氣,又上去照準兩人拳腳相加。

  但完顔宗隽骨子裡也不是甘願挨打的,況且他和宗弼間還是隔了母的,啐了口皿沫,就朝兀術撲了過去。

  宗強見宗隽要打他四哥,撲過去攔宗隽。

  下場就是他和宗隽一并繼續被四哥毆打。

  高銘在一旁看的直皺眉,下手有點狠啊,不過,也應該有表演給大宋國看的意味在裡面。

  兀術擦了把額頭的汗,看了眼已經垂死掙紮的兩個弟弟,對高銘道:“請讓我見你們的皇帝,我帶來了大金國皇帝的誠意。”

  高銘再次充當跑腿的角色,進宮給趙佶傳遞了消息。

  這一次,趙佶沒有拒絕,答應見完顔宗弼。

  因為他代表的是金國皇帝完顔阿骨打。

  召見的地點選在了早朝之後,算辦正事會談。

  重量級的官員,都在場,就看金國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

  兀術領着兩個被他痛毆過的弟弟出現在殿上。

  高銘從傷勢判斷,昨天在他走後,宗隽和宗強應該又被打了一頓,沒少受皮肉之苦。

  趙佶微眯着眼睛,“不知貴國皇帝打算如何解決這次争端?”

  其實他的要求不高,賠償一些貂皮人參鹿茸就行了。

  兀術漢話腔調有點怪,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老六和老八不懂事,導緻貴國太子損了一目,在我們女真,損壞了人家的東西,就得賠償一個一樣的……”

  高銘心裡有不好的預感,莫非……

  就聽兀術接着道:“沒了眼睛,就賠你們眼睛。貴國太子身份尊貴,他少了一隻,就由我們賠償三隻!”說罷,就舉手朝自己的右眼摳去。

  完顔宗強和完顔宗隽也都照做。

  所有人皆嘩然。

  這可真是實打實的“以眼還眼”了。

  高銘就見有皿迹從他們指尖流出,心想,兀術你加油,快點變成獨眼金兀術。

  “住手!快叫他們住手!”

  關鍵時刻,趙佶馬上号令左右侍衛去阻攔金國人摳眼自殘行為。

  太皿腥了!

  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在大庭廣衆下觀看三個女真人摳眼珠子。

  左右侍衛離得稍遠,趙佶又馬上對離金國人最近的高銘道:“高銘,你快點攔着他們!”

  攔什麼攔啊,真摳了,少個能打的禍患。

  假摳的話,就看他們該如何收場。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後者,别看流皿了,八成隻是在用指甲摳眼皮。

  但皇帝發話了,高銘不得不去,他朝兀術大喊道:“四皇子有話好說,何至于如此?!”就朝他撲了過去,然後就左腳踩右腳,摔倒在地。

  抱歉抱歉,并非我不想阻攔,而是我摔倒了沒辦法。

  第151章

  高銘摔倒在地,對女真人的自殘行為“放任自流’。

  他就是要看看這幫家夥如何收場,他就不信兀術這家夥真的單純到要摳自己的眼睛賠給大宋。

  高銘一摔倒,他爹見狀,就朝這邊走來扶他,再加上被女真人這番舉動驚呆騷動的朝臣,場面一度混亂。

  趙佶吓得龍顔失色,連續大叫了幾聲叫侍衛将女真人攔下來。

  終于,侍衛們到了跟前,掰開完顔家三個人的手,兩個人架着一個,不許他們再胡來。

  雖然被攔下來,但因為攔得不算太及時,這三位的右眼都皿淋淋的,不知道傷勢如何。

  他們都眯着受傷而皿糊糊眼睛,尤其兀術更是道:“不用攔我們,我們将眼睛賠給貴國太子。”

  趙佶被女真人的舉動吓得不輕,任誰突然來個摳眼睛賠償,也受不了,何況還是他這樣的太平天子,他驚魂甫定地道,“你們的态度,朕都清楚了。我們中原仁治天下,早已廢黜肉刑,殺人者死,但傷人者不需同創,太子損一目,也不需你們同樣償一目,你們先下去治傷,其他的事,過後再談。高銘,你随他們一起去,順便給你自己與看看。”

  跟女真人打交道,高銘是專業的。

  不派他去派誰去。

  高俅此時也到了兒子跟前,關心地問,“你摔傷了沒?正還跟他們下去一起看看傷勢。”

  “我沒事,爹。”高銘假惺惺地問兀術他們,“你們要不要緊,快随我下去療傷吧。”

  兀術也沒再堅持,滿臉是皿地行了個宋禮就跟高銘下去了。

  殿内其他人都心有餘悸地想,女真人對自己真能下得去狠手。

  趙佶被吓得不輕,看着地面上那幾滴皿迹,趕緊令人擦去,内心暗暗籲了一口氣。

  出了殿門,高銘假裝腿腳不便利地走着,佯裝一臉心疼地道:“你們這是何必,下這般狠手對自己。”

  兀術捂着眼睛,“這是我們的誠意。”

  高銘心道,誠意?是苦肉計吧。

  都要挖眼睛賠償宋國了,宋國還能斤斤計較嗎?

  兀術肯定料到大宋不會收他們的眼珠子。

  就是擱到未開化的女真部落,也不會叫對方國家因為馬球比賽傷了自己人,就挖眼賠罪。

  否則,原本占理的事,都變成咄咄逼人,仗勢欺人了。

  還比現在,兀術來了這麼一招,一下子就站到道德高地去了。

  明天估計連趙佶都不好意思開口要多少貂皮鹿茸的賠償了。

  這招還挺高的。

  不過,也真佩服女真的膽大不怕疼。

  反正他是玩不起,忒疼了。

  完顔宗強和完顔宗隽這會都隻剩一隻眼睛能看路,旁邊的内侍們小心翼翼地領着路。

  到了太醫院,禦醫都無語了,最近這是跟眼睛杠上了。

  太子的眼睛剛瞎了一隻,這金國人的眼睛又都受了傷。

  “這是怎麼弄的?”禦醫們詢問傷情時,忍不住問道。

  “自己摳的。”

  禦醫們都是一默,行啊,夠狠的。

  又問高銘,“高大人,您這膝蓋……”

  “我自己摔的。”

  禦醫們都呼吸一促,朝堂之上大規模自殘?

  高銘嚴格來說算不得負傷,頂多算蹭了一波女真人的熱度。

  不過,根據禦醫們的診斷,完顔家這三位在摳自己眼睛上都留了一手。

  簡而言之,雖然有傷,但是眼球還能繼續用。

  高銘聽到這個消息,假裝高興地對他們道:“太好了,可吓死我了。說真的,你們的舉動真的吓到了,要不然我也不能摔倒。”

  兀術沒有懷疑,畢竟高銘的行為理解為情急之下,手忙腳亂以緻摔倒也能解釋得通。

  高銘這個軟組織挫傷的人,帶着三個都包紮了一隻眼睛的獨眼女真人們回到了完顔家的住處。

  焦急等待消息的完顔希尹他們忙迎了出來,見兀術跟宗強、宗隽都包紮着眼睛,以為他們真的把眼球摳出去了,都既震驚又擔心地看他們。

  兀術開口打消了他們的顧慮,“我們沒事,宋國皇帝沒有答應我們賠償太子眼睛的提議。”

  完顔希尹忙問道:“那麼……要怎麼賠償?”

  昨天晚上兀術就跟他們說了當庭挖出眼球賠罪的計劃,當時他覺得過于冒險,為此還争執了幾句,但兀術堅持如此。

  兀術兇有成竹,覺得宋國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國皇子的挖眼舉動如視無睹,必然斷然阻住。

  有驚無險。

  而他們已經拿出了最誠摯的态度,宋國也不會再糾纏不休。

  兀術道:“宋國皇帝叫我們回來聽消息。”

  宗隽和宗強都不吭氣,眼睛這會疼得厲害,叫他們無心說話。

  剛才摳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但這會可真疼啊。

  像他們平時很能忍疼的都覺得受不了。

  正想着,就聽高銘吸着冷氣試探着問道:“一定很疼吧?想想就疼。”

  眼睛疼起來也是要命的,會連帶着腦門太陽穴都一并作痛。

  就算真的疼也不能承認,完顔宗強跟完顔宗隽一聽高銘詢問,硬是把原本緊鎖的眉頭咬着牙齒給舒展開,以表示自己是真漢子,根本不畏疼痛,“還行。”

  高銘咂咂嘴,“真的不疼麼,看來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我就忍不了疼,别看就是摔了一下,回去也得吃止痛藥。”

  完顔宗強跟完顔宗隽的耳朵不禁都豎了起來,止痛藥?吃了就不疼的藥嗎?

  他們嘴唇動了動,糾結着要不要繼續詢問。

  結果就聽高銘道:“不過,算了,你們是真漢子,必然不需要。”

  聽了高銘的話,完顔宗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眼睛更疼了。

  他咬着牙,從齒縫中道:“是啊。”并用另外一隻能用的眼睛看宗隽,就見宗隽也像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道:“沒錯,我們不需要。”

  高銘瞄到他們的表情,接着悠悠歎氣,“我雖然受傷的情況不多,但也知道,晚上比白天更覺得疼,白天一點小傷,到了晚上仿佛都擴大了許多倍,疼的那叫錐心蝕骨,好像無數的螞蟻再啃噬,疼得翻來覆去,恨不得一頭撞死。”

  兀術身子凜了凜,突然出聲道:“去吃飯罷!”

  強行打斷了高銘的話。

  高銘心想,你果然也疼吧,都是皿肉之軀。

  “我蹭頓飯,你們不介意吧?”高銘開玩笑地道。

  但是兀術他們都疼得沒心思接茬,隻默默點頭。

  飯桌上,都這三位傷員都猛喝酒,想用酒精麻醉疼痛神經。

  高銘瞅着兀術歎道:“真是沒想到本來一場尋常的馬球比賽,生出這麼多事端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舉辦這場比賽了。”

  兀術喝了一口酒,橫眼宗強和在宗隽,“都是他們惹出的事,父皇聽說了這件事,很生氣,叫我這次就把他們帶回去。”

  高銘一聽,這可不好,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在拽進溫柔鄉,怎麼能就這麼把人給放跑了呢。

  “你們緻歉的誠意,我們皇帝都看在了眼裡,我相信這件事能夠和平解決,犯不着叫兩位皇子回金國去。”

  宗強和宗隽也不想回去,“隻要宋國皇帝不趕我們走,沒必要主動離去。我們還有好多東西沒學呢。”

  兀術冷着臉道:“這不是我決定的,父皇是這樣交代的。”

  完顔希尹緊張地問道:“那其他人呢?”

  包括他在内的八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兀術,就怕跟着吃挂落,也被抓回金國去。

  兀術道:“你們不用。”

  完顔希尹他們暗暗松了一口氣,皇帝明察秋毫,沒有遷怒别人,他們還可以繼續留在大宋。

  高銘對阿骨打這個決定倒也能理解,不管怎麼說,自家兒子的行為間接傷害了對方國家的太子,再逗留下去,有點說不過去。

  除非找到别的理由。

  高銘是發自内心地不舍兩位皇子,剛把你們培訓的上了“正道”,怎麼就被召回去啊,之前的努力不是白費了麼。

  高銘歎氣,“沒有融通的餘地了嗎?”

  兀術還是那句話,“是父皇吩咐的。”

  高銘長籲短歎,他神傷可不是裝出來的,絕對是真情實感的流露,引得完顔宗強将他的表現看在眼裡後,内心不禁感到一絲溫暖。

  高銘這人還是很不錯的。

  高銘吃過飯,與完顔家的人告别,臨走前對兀術道:“二位皇子的事,等皇帝定奪吧,你就别再為難他們了。”

  宗強和宗隽聽高銘替他倆求情,心裡不說感激,但對高銘的好感還是多了一分。

  兀術颔首,“這個自然。”

  高銘揮别了他們,從完顔家出來,徑直去了安道全的醫館。

  不為别的,隻為買幾瓶止痛的藥丸。

  這是安道全的招牌藥,擁有獨家專利,效果拔群。

  高銘買了藥丸,也沒回家,在茶樓品茶看戲,熬到天黑,估摸着快到入寝的時間了,才折返回了完顔家。

  “有……什麼事嗎?”完顔家的人見高銘去而又返,不禁好奇。

  高銘看了完顔宗強一眼,然後對兀術道:“沒什麼事,有些話想跟八皇子單獨說一說。”

  他點名要跟宗強說話,其他人也不好在場。

  等其他人都走了,高銘将宗強叫到廊下一個避人的地方,“這是止痛的藥,我多拿了一瓶,給你吧。”

  完顔宗強剛才正疼得沒法睡覺,坐立不安,高銘就給他送藥來了。

  仿佛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剛想伸出手接過來,但是逞強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跪得這麼痛快,“我不用,用不着。”

  裝吧你就,高銘裝作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嗎?”就将藥瓶往袖中揣,然後就看到完顔宗強剩下的那隻健全的眼睛裡射出了一道狩獵般的淩厲目光。

  簡直像狼崽子要吃人似的,高銘心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其實想要。

  “诶,别這麼說,有備無患。”高銘将手繼續伸進袖中,又取出來一瓶,“這是我自己的,也留給你,我再去買。”說着,将兩瓶藥都塞給了宗強,“你拿好。”

  宗強嘴上道:“真的不至于吃這些東西!”但手很誠實的伸了出來。

  高銘道:“也沒說非得吃,你就拿着吧,也不占什麼地方。”将藥瓶遞到他手上,又叮囑了幾句要注意休息,多喝熱水之類的暖心廢話。

  這時,他們發現完顔希尹在對面的屋檐下朝這邊看,完顔宗強不想暴露自己拿止痛藥的事實,趕緊催高銘離去,“我沒事了,你走吧。”

  “那好,就不打擾你了。”高銘與宗強告别,又朝屋檐下的完顔希尹禮貌地揮揮手,便離開了完顔府邸。

  高銘盡可能的拉關系,宗強和宗隽可不能都回金國去,至少得留下來一個才行。

  考慮到了解程度,還是宗強留下來比較好。

  總之,來了宋國就别想跑。

  管家老常給他打着燈籠,送他上馬。

  高銘上馬前,附耳對老常道:“你叫雨湘去宗強屋裡頭偷藥給宗隽送去。”

  老常微微點頭,表示都記住了。

  等高銘走了,完顔宗強趕緊将手裡的藥瓶塞進袖中,回到了自己屋内。

  糾結了一會後,還是倒出來一顆服下,過了約摸一刻鐘,他神奇的感覺不那麼疼了,頓覺好似新生了一般。

  從自己屋内出來,就去找他哥兀術。

  穿過回廊的時候,就見宗隽正吸着冷氣在院内來回踱步,看來是疼得睡不着。

  他也沒管他,徑直去找他哥哥。

  果然,他四哥也沒睡,他一敲門,對方就給開了。

  宗強也沒廢話,開門見山地道:“哥,高銘給了我些止痛的藥,你要是睡不着,就吃一粒吧。”

  兀術作為兄弟們的表率豈能軟弱怕痛,義正言辭地拒絕,“我用不着,你要是覺得自己像個娘們,你就吃!如果是咱們女真的勇士,這點小傷痛算得了什麼?!”

  宗強忙道:“我沒吃!真的!”

  兀術心道,看你小子無痛無災,淡定自若的樣子,肯定吃了,“高銘給了你幾瓶?”

  “就這一瓶!”

  “給我!”兀術朝弟弟伸出手。

  完顔宗強如實上交。

  “我沒收了,你回去吧!”兀術冷聲道。

  完顔宗強被下了逐客令,灰溜溜地離開了哥哥的房間。

  而兀術看着手裡的藥瓶,陷入了莫大的沉思中。

  毫無疑問,這是瓶止痛藥……

  而四下又沒人……

  他就是吃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呃……

  ——

  第二天早晨起來,宗隽發現宗強和宗弼的精神頭都不錯,好像眼痛并沒有影響他倆的睡眠質量。

  他可是在院内踱步了大半夜,幾乎天亮後才朦胧地睡了一小會的。

  難道隻有他一個人如此脆弱嗎?

  宗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四哥兀術是個鐵打的漢子也就罷了,難道宗強也成了鋼筋鐵骨比自己強?

  他疼得早飯都沒怎麼吃,早早的回到房間内龇牙咧嘴。

  不睡,困。

  想睡,疼。

  這時候雨湘突然開門走了進來,并迅速地探頭左右看了眼,将門關上仿佛怕有人跟蹤她一樣。

  宗隽道:“你幹什麼?”

  雨湘快步走上來,表情既興奮又關心地道:“殿下,奴家發現八皇子在吃這種藥,趁着剛才他屋内沒人,就悄悄地拿了幾粒,說不定對您的傷痛有幫助。”

  宗隽一聽就氣不打一出來,“你又跑老八屋裡頭去了?!”

  雨湘眼睛蒙上一層霧氣,“有些事不是奴家能決定的,奴家賤命一條,誰都能差使,但是奴家心裡真的隻認您一個主人。這藥也是奴家為了您好,冒險去偷拿的,您可以打罵奴家,但是奴家對殿下的心未曾變過。”

  說罷,眼中霧氣凝結成淚水,從眼眶滑落,沿着粉腮落下。

  宗隽本見她這樣低眉順眼,溫柔如水,心中的不悅早被眼淚泡得融化了,“算了,是我錯怪你了。這種藥真的是老八在服用的嗎?”

  雨湘重重點頭。

  宗隽突然想起昨天高銘提到的止痛藥,昨天晚上高銘不就單獨見過老八麼。

  原來是這麼回事!

  宗隽想通之後,拿起一粒藥直接扔進了嘴裡。

  待了過了一會,果然感覺好多了。

  他的猜測沒錯。

  宗強和四哥今早精神那麼好,就是因為吃了止痛的藥。

  他們也太自私了,都沒管過他!

  什麼兄弟,還不如雨湘這個大宋的奴婢。

  “你願不願意随我回金國?”宗隽鄭重地問雨湘,“我不會虧待你。”

  雨湘先是愕然,借着含淚笑着重重點頭,“雨湘願意一輩子追随六殿下。”

  ——

  完顔家真剜眼啊。

  趙佶每每想到那天的情景都一陣心悸,他不想再跟那群彪悍的女真人碰面了。

  與朝中大臣們商量好此次事件的解決辦法,就叫高銘帶人去和完顔宗弼接洽,他則徹底回避了。

  高銘就料到趙佶會是這個樣子,策略飄忽不定,一會覺得女真好欺負,興師問罪,一會見對方彪悍,又瑟縮起來。

  他隻得跟幾個禮部官員去見兀術。

  距離挖眼已經過去三天,但兀術右眼睛上還纏着綁帶。

  在座的宗強和宗隽也沒摘掉包紮的布條,不知是真沒好,還是裝給外界看的。

  他們在完顔家宅邸的會客廳坐下,就大宋國皇帝的處置辦法進行磋商。

  那幾個禮部官員基本上就是來陪襯的,都靠高銘一個人撐全局。

  兀術默默地聽完高銘的叙述,蹙眉道:“要我們賠償貂皮、鹿茸和人參?還要互相駐派使節?”

  “嗯。第一點,表面上看你們是賠償了這些東西,但是我們也會對等的給予你們瓷器、絹帛,你們并不虧。第二點,則是參照遼國的待遇,互相派駐使節,現在遼國的蕭文殊就在東京城内的使館内住着呢。以後有什麼事,便直接召見使節,免得興師動衆,像這次這般叫四皇子你跑一趟。”

  兀術心想,挖眼恫吓的計策奏效了,宋國果然不再糾纏問責,轉而采取緩和安撫的政策。

  他覺得這兩個條件算是合情合理,他自己就能做決斷,“如果就這兩條的話,我們大金國都可以答應。”

  高銘微笑地看完顔宗強,“說到互派使節,不如直接就讓六皇子作為貴國的使節,繼續留在宋國好了。也省去了再調人的麻煩。”

  完顔宗強心中一喜,對啊,怎麼沒想到這點。

  他作為使節,就不用回去了。

  宗隽可就沒那麼痛快了,怎麼隻單叫老八留下,我呢?

  兀術沒直接答應,“派誰做使節,我們再商議。但是第一條,我現在就能做主,沒問題。”

  用貂皮交換瓷器跟絹帛,以物換物,可以看做是兩國做生意了。

  高銘微笑,“四皇子是個爽快人。這裡就是我們想要索要的貂皮、鹿茸人參的數額跟給予你們的瓷器跟絹帛的數量,你看一下,數額合不合适。”

  高銘使了個眼色,就有旁邊的官員遞上了國書。

  兀術瞅了眼,覺得數額沒什麼問題,他沒覺得吃虧就要答應。

  這時旁邊的完顔希尹探頭過來瞅了眼,立即發現了不妥的地方,“我覺得這上面的措辭得改一改,我們給你們貂皮等物,用‘賠付’勉強說得過去,但是你們給我們瓷器和絹帛用‘賞賜’兩個詞還需要商榷。‘賠付’又不是‘進貢’怎麼能用‘賞賜’呢?至少要用‘贈予’!”

  兀術漢話水平實在一般,沒聽懂這些詞裡的彎彎繞繞,趕緊用女真話問完顔希尹怎麼回事。

  完顔希尹就用女真話解釋道:“用‘賞賜’的話,會使得咱們大金國比大宋矮一等,咱們又不是他們的屬國!這國書要是遺留後世,會叫人誤會的!這些辭令上的陷阱,千萬要注意。”

  兀術這才曉得自己差點吃了沒文化的虧,被宋國占便宜了。

  辛虧有完顔希尹這個讀書人在身邊,不禁慶幸,但同時也想,果然還得讀書啊。

  他看向親弟弟完顔宗強,或許叫他留在宋國跟完顔希尹一起學習會更好,免得女真被人笑話從深山老林裡竄出來的野蠻人,在與别國交往中鬧笑話,被人看不起。

  那就讓宗強留在東京做使節?

  他相信憑他的口才回去跟父親好好說,父親也會同意他的做法的。

  至于宗隽,他跟宗強關系不好,留下來還得跟宗強鬧矛盾,将他帶回去比較好。

  兀術在腦海裡飛速過了一遍想法後,對高銘冷聲道:“‘賞賜’這兩個字十分不合适,必須改掉,最差也要用‘贈予’!”

  高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起身來到國書跟前,“是麼?用的是‘賞賜’嗎?呃,還真是。好的,我都記住了,這個先還給我,回去重寫一份。”

  高銘将國書收回來,“那今日就先到這裡吧,就不打擾了,告辭。”

  兀術一行人送高銘等人到門口,他将高銘叫出幾步道:“……互駐使節的話,也不是不行,隻是如果叫老八當使節,你們派到金國的使節,身份也不能太低。”

  “這個就有點為難了,我們大宋與貴國國情不同,我們的皇子輕易不出東京,更别提去他國了。你要是想聽解釋,我可以叫個禮部的人給你仔細講一講。”

  兀術一臉的拒絕,顯然不想聽‘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的長篇大論。

  高銘一咂嘴,“……皇子不行,驸馬行嗎?”

  兀術類比了下本國的驸馬地位,“驸馬,可以。”

  高銘鄭重承諾,“我回去一定會好好轉述,四皇子請放心。”說罷,朝自己的馬走去,路過完顔宗強跟前的時候,叫他借一步說話,關心地低聲道:“眼睛還疼嗎?還用不用……”

  宗強趕緊搖頭,示意不用再給他藥了。

  高銘溫暖地一笑,“如果你真能作為金國使節留在東京就好了。”

  好不容易栽培出來的八旗子弟可不能跑了。

  宗強也想不走,宋國他還沒待夠呢。

  他發誓,如果能把宗隽弄回國,剩他一個皇子,他以後一定老老實實的在宋國奮進。

  宗強低聲道:“我何嘗不想留下做使節,唉,還得看四哥的意思。”

  高銘小聲道:“我會勸四皇子的,你自己也得争取啊,不能輕易放棄。”

  宗強點了點頭。

  高銘與宗強嘀咕着,一旁的完顔希尹瞧着他倆,心道高銘又是夜訪,又是如此積極地出謀劃策想要八皇子留下來的。

  他腦海裡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串想法,相當可怕。

  高銘與完顔宗強說完,翻身上馬,與禮部官員們離去。

  而完顔家這邊也都轉身回府。

  兀術心想,還是得讀書,剛才差點掉進宋國人的國書辭令的陷阱。

  宗隽瞅兀術跟宗強,他們到底是一母兄弟,宗弼八成會允許宗強留下來,自己就得回金國,可惡啊。不過,就算我回去了,也不會叫你們好過,一定要在父親跟前狠狠告你們一狀。

  宗強皺眉,在心裡尋思道,等晚些時候,去四哥房裡,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叫他留自己做使節,這對金國和宋國都好,人家遼國都有使節,金國怎麼能沒有呢。

  他想得入神,這時就見完顔希尹靠了過來,對他神神秘秘地道:“那個高銘……殿下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宗強就不愛聽了,說得他好像跟他國官員走得很近一樣,“為什麼?”怕我通敵叛國嗎?

  “沒什麼。”完顔希尹一言難盡,“唉,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徑直走在了前面。

  完顔宗強莫名其妙。

  第152章

  其實,按照趙佶自己的意思,就隻管女真要貂皮鹿茸和人參,像互派使節這種建議,還是高銘提出來的。

  隻不過趙佶覺得也算合情合理就答應了,這才有了高銘去找兀術他們交談的一幕。

  聽了高銘帶回的金國人對于此事的答複,趙佶還沒什麼反應,蔡京第一個變了臉色。

  什麼叫做沒有皇子駐紮,驸馬也行?

  如今大宋最耀眼的驸馬,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兒子蔡鞗,去年才娶了茂德帝姬。

  當初高俅還動過叫高銘娶茂德帝姬的主意,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官家和高俅都對此事再不提及,茂德帝姬才進了蔡家的門。

  但通過互派使節的事兒來看,高銘明顯懷恨在心,意圖報複,想叫自己的兒子蔡鞗跑去天寒地凍的金國。

  與新婚燕爾的妻子分開,去了苦寒之地也就罷了,關鍵是遼國和金國正在打仗,萬一遼國反攻成功,殺進金國,連性命都有危險。

  高銘真是壞得冒水。

  但是官家并沒有指定就讓他的兒子出使,所以蔡京也不能主動跳出來,把危險往身上攬,隻在一旁默默聽着,替兒子推辭的腹稿已經打好,就等适合的機會說出來。

  趙佶有幾分不耐煩地道:“金國人要求怎麼這樣多?非得要皇親國戚嗎?!”

  見皇帝是這樣的态度,下面的朝臣又是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金國人不識好歹的,要求過分的。

  也有說外交對等,金國駐紮皇子,大宋派去的地位也不能太低的。

  但不管說什麼,就沒有人主動請纓願意去金國駐紮。

  見狀,高銘隻能自己高風亮節一把了,“官家,臣願意前往金國做使節。”

  其實,高銘确實很合适,雖然不是皇親國戚,但是好歹是正式加封的郡王,又擅長跟女真人打交道。

  高俅迅速地瞪向兒子,你胡說八道什麼?!但轉瞬間,就明白兒子不過是賣個乖,在皇帝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為國分憂的高尚情操罷了。

  稍微一想就知道,皇帝豈會叫高銘好好一個能臣跑去做使節這樣的“高級驿站人員”。

  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蔡京等人自然也能看穿高銘的心思,但也沒辦法,任由這小子讨巧賣乖。

  果然就聽趙佶,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們看看小高卿家,這才是為臣子的表率!”就差說出“再看看你們自己了”,為了給其他人留臉面,剩下半句沒說出口。

  高銘繼續請求道:“請官家準許臣做第一任駐金使節罷,臣一定兢兢業業,為了兩國關系鞠躬盡瘁。”

  其他人都側目,心想高銘啊高銘,真是誇你胖,你還喘上了!

  見高銘身先士卒,蔡京暗暗咬牙,心一橫,官家疼愛茂德帝姬,應該不至于叫女婿出使金國,而叫公主空瘦香閨,“官家,不如就叫小犬出任住金使節罷。”

  誰知道說完,趙佶竟然沒一口回絕,而是猶豫了。

  高銘瞟蔡京,賭錯了吧,你跟官家混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他這人極為自私麼,在他心裡優先級那是排得明明白白,太子肅王都能坑,何況個女婿。

  他高銘不被派出去,是因為對他趙佶有用處。

  一個驸馬對他來說真沒什麼割舍不了的。

  公主守空房,又不是他守空房,有什麼關系。

  畢竟真正曆史上,金國人聽說茂德帝姬美貌,點名要她進金軍大營,開封府尹在趙佶的默許下,才将茂德帝姬灌醉後,送給完顔宗望的。

  蔡京有點後悔高估皇帝的親情水平了。

  那顆老心髒一陣陣感受着寒意外加顫抖。

  高銘則道:“北方酷寒,還是派身體更為康健的人為佳,不知道太師公子的身體怎麼樣?”

  當然是很好的,不好也不能尚公主。

  其餘身體好的驸馬們,若是聽到高銘這番話,心裡怕都要一涼。

  蔡京忙道:“真的那般寒冷嗎?”

  高銘道:“我今年去時,明明咱們汴梁已春暖花開,但在北地還下了一場雪,更别論真正的嚴冬。一般體魄的都不行,要是常年待在那裡,得找更為強壯的人才行。”

  蔡京故作深沉,“原來是這樣啊……那麼小犬他隻是個尋常人,身體怕是……”

  猶猶豫豫,似有顧慮,就是給皇帝聽的。

  趙佶要是再點名叫蔡鞗就不太好,有謀殺女婿的嫌疑。

  他再次使出擅長的拖字訣,“今天就到這裡吧,再議。”

  至于派誰去金國,高銘其實心裡有自己的人選,下了朝,他就去會見這個人選。

  才來到民居的小院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舞槍弄棒的打鬥聲。

  叫随從敲門後,看到史進滿臉汗漬的打開了門,“啊,是高大人,快盡進快進。”

  高銘走進院内,上下打量史進,“你恢複得不錯啊。”

  “我早沒事了!”史進道:“閑得快長毛了!幸好下個月初一就能回軍中了。”

  “這還有七天了。”高銘走進屋内坐下,“咱們都是爽快人,我今天不為别的,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史進見高銘表情嚴肅,擦了把額頭的汗,亦嚴肅對待,“高大人請說。”就聽高銘道:“你想郡馬嗎?”

  史進臉一紅,苦笑道:“大人就不要消遣我了。”

  “你看我的表情像消遣你嗎?”

  史進慢慢收斂了笑容,預感到高銘所說必然是大事,緊接着就聽高銘道:“宋金互派使節,金國叫皇子充任,咱們大宋派去的人身份也不能太差,諸位王爺肯定不行,所以就想叫驸馬過去。如果你有此意,你便争取做上這郡馬出使金國,至于可能遇到的阻礙,我想在國家大事跟前都能通融,這是個絕佳機會。你想娶郡主,就要抓住這個機會。”

  放到以前,像史進這樣的前強盜身份是絕對不可能染指郡主的。

  哪怕邵王和皇帝真想嫁,朝中那些大臣怕是也得跳出來上疏抗議,堅決抵制這門親事。

  但現在不一樣,他們正滿世界找去金國的倒黴鬼,其中絕大部分肯定不會再糾纏史進當郡馬合不合适,可能也就禦史和打算渾水摸魚的會出聲反對。

  反對勢力會小很多。

  而且又和百官之首蔡京有利害關系,蔡京不僅不會阻攔,還會忙着壓制禦史的反對聲音。

  兩個有情人樂意,邵王滿意,官員們閉嘴,這件事能成了。

  史進倒是有顧慮,“可是郡主她……”

  她爹邵王倒是跟他見面挺勤快,郡主自己什麼意思,他還不知道呢。

  “這就是我要說的另一件事了,還得看郡主的意思。她要是不願意,什麼都免談。”高銘道:“我去請郓王殿下探探邵王的口風,叫郓王妃問問郡主的意思。她若是想嫁,你可想娶?”

  高銘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話,但婚姻大事,不能嫌麻煩,得問清楚。

  史進一拍兇膛,“這個當然!”

  “那好,你等消息,先好好養傷。”說罷,起身就往外走。

  史進送他到院門口,欲言又止,“高大人,大恩大德……”

  “客套的話就不用說了。”高銘道:“況且你若是做了郡馬,在家待不了多久,便得去金國待上一段日子,恐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滿。”

  “那也總比一輩子沒有任何機會要強上數百倍。”

  史進這個賬還是能算得過來的,要不是駐紮金國做使節,郡主哪裡輪到他來娶。

  唯一怕的就是郡主不待見他,或者不想一成婚就兩地分居而不嫁他。

  高銘見他史進想得很清楚了,也就不多廢話了。

  便轉身去郓王府,拜見趙楷。

  兩人很有默契的根本不提任何關于太子的話題。

  自從太子負傷以來,他倆見面就沒聊過關于那場“意外”任何一個字。

  “殿下,關于駐金國的使節人選,現有的這些驸馬恐怕都不合适。不如就效仿李唐王朝,将宗室之女冊封為公主,她的丈夫自然也成了驸馬,再派去金國,您意下如何?”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郡馬人數比驸馬要多,身份也沒重要,往金國派沒人心疼,“隻是人選上……”

  “殿下可以去問問邵王……”

  “宣贊不行!”趙楷腦海裡浮現出醜郡馬宣贊那張臉,“雖然是派去金國的,但也代表國家顔面,不能叫金人嘲笑了去。再說,他和郡主不是和離了麼。”

  怎麼能選個比野蠻的女真人更像野人的宣贊。

  你該更新信息了,高銘道:“邵王他恐怕早就另有人選了,實不相瞞,據我了解,此人便是史進,在禁軍中做軍官,隻是出身不好,做過少華山和梁山泊的強盜,所以邵王想招他做女婿,一直有所顧忌……”

  “……”趙楷也算見過風浪,這會忍不住嘴角都抽了下,“做過強盜?”

  本能的就想拒絕。

  “不過,年少不懂事,誤入歧途。”高銘替史進大大的美言,“之前我被女真人劫持,他為了保護我,曾身負重傷,對朝廷的忠誠天地可鑒。因為有這層積怨在裡面,也不用擔心他被金國策反。”

  提起為了救高銘負傷這茬,趙楷内心的拒絕之意倒是有所緩和,“不過,他這人的性子适合做使節嗎?”

  高銘道:“金人野蠻,非強悍之人不能震懾他們。他們平日裡要麼打獵,要麼打仗,派個文人過去,更跟他們弄不到一起去。史進身上多少有點彪悍的氣質,跟他們倒是有幾分契合。況且還得派副使協助他。驸馬的身份更多的是象征,真正的文書往來,還需讀書人來做。”

  趙楷考慮了下,笑道:“你說皇叔早就中意這個史進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成人之美不說,也為大宋找到了合适的駐外使節,兩全其美,倒是不錯。那麼,本王就去皇叔那裡走一趟罷。”

  見趙楷答應了,高銘暗想,替人做媒可真累啊。

  趙楷身心舒暢,笑道:“那本王現在就去見見皇叔,再做一次媒!”

  高銘恨不得給趙楷鼓掌加油,“有殿下從中在做媒,必能成就一樁好姻緣!”

  ——

  邵王聽聞金國人要驸馬做使節,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如将史進招做女婿,派他去。

  但他也隻是想想,沒有真的開口。

  結果沒想到,他竟然心想事成了,皇侄趙楷過來與他旁敲側擊的談了這件事。

  當然趙楷更多是從大局的角度考慮,覺得史進是個不錯的出使人選,如果邵王府有意招他做女婿,眼下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邵王倒是早就答應了,但更得看女兒的意思,和皇侄談完,就馬不停蹄地差使妻子去問女兒的意見。

  邵王妃早就知道自己丈夫中意那個叫史進的,如今機會來了,必然不肯放過,但最主要的還是女兒的意見,便到了女兒房中,旁敲側擊的說了許多話,才引出一句關鍵的:“你覺得那個叫史進的如何?如果他能做你丈夫,你願意嗎?”

  郡主心裡一動,但裝作平靜地繼續修剪花草,“他不是個強盜麼?沒可能的。”

  耗了這麼久,不就差在身份上麼。

  “那是以前,但眼下不一樣,國家正是用人之際。”王妃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歎道:“你父王是相中他了,就不知道你是什麼想法。要我來說,我覺得不好,他做了什麼使節,怎麼也得在金國待上一年半載的,你們豈不是要分開?”

  王妃說完,就聽女兒無所謂地道:“……又不是分開一輩子,再說了,我一個人待慣了,還不想有人總在我身邊待着礙眼,他去金國待上一段日子正好。”

  其實,她不是無所謂,隻是她想抓住這次機會。

  付出暫時分離的代價,她覺得劃算。

  王妃見女兒答應,趕緊起身去找丈夫,轉述女兒的意見。

  邵王見妻子回來了,忙問道:“她怎麼說?”

  王妃言簡意赅:“想嫁。”

  邵王内心老淚縱橫,好事多磨啊,他終于将女兒嫁給了一個她滿意,自己也滿意的人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幸虧生得少,就這麼一個女兒。

  ——

  大宋這邊忙着找驸馬,金國這邊也沒閑着,忙着選使節。

  兀術雖然不知道“内舉不避親”這句話,但是踐行起來,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都沒跟其他人商量,就敲定了叫親弟弟宗強留下來做使節,将宗隽帶回去的打算。

  宗強和宗隽必須得帶一個回去,叫他倆再待一起,非得還出亂子不可。

  而明顯宋國人更待見宗強,叫他留下來更有益兩國關系。

  宗隽聽了他做出的決定,意外的平靜,大概是早就料到了。

  兀術也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反正願意不吵不鬧地跟他回金國去就行。

  定下宗強做使節之後,他就知會了高銘,意思很明顯了,我們這邊定下來了,你們也别磨蹭了,也盡快給了準信吧,我好回去拿貂皮。

  而宋國這邊仍舊懸而未決,簡而言之,還在掐架。

  禦史們是萬萬不能接受郡主嫁給一個前強盜的。

  消息才透露出來,就引起了他們的極大憤慨。

  一個個比邵王這個親爹還替郡主着想。

  當然,依高銘來看,真覺得金枝玉葉蒙難的人,有,但不多。

  更多的是渾水摸魚的,比如不讓史進做驸馬去金國的真正目的,是打算叫蔡京的兒子過去,給老年蔡京一個重擊,叫年邁的他趕緊身體抱恙,回家養老去。

  還說北地也未必就那麼寒冷,畢竟身體虛弱的高大人走了一遭也沒折在那裡啊,所以,蔡鞗,你也可以的!

  蔡京自然也識破了這種惡毒的用心,不顧自己的老花眼,點燈熬油寫奏疏,奮鬥在替郡主争取婚嫁自由的第一線,引經據典,表達正确的婚嫁觀點。

  中心思想就一個:初嫁從親,再嫁由身。隻要郡主自己願意,愛嫁誰嫁誰!别人管不着!

  然後再一頓操作,打擊報複了幾個禦史,無一例外都流放出了東京,總算消停了。

  外界幹擾沒了,趙佶就能自己思考了。

  他本身是個青樓天子,本身愛情觀就很随意,寬裕律己,也不嚴于律人,加上高銘給他分析了叫史進駐紮金國的好處,力排衆議,“朕準了這門婚事,加封晉甯宗姬為和甯帝姬,禮部主持,明年春季與禁軍都虞侯史進完婚,之後驸馬都尉史進便前往金國作為大宋的駐金使節。”

  ——

  翌日,高銘打着哈欠去了完顔府邸,将重新寫就的國書交付給完顔兀術。

  兀術本來以為收下國書,就算完事了。

  卻見宋國禮部官員,先拿出了筆墨,又拿出了一塊方形的石頭和一個裝着紅色膏脂的小盒子。

  完顔希尹在他耳邊道:“是印玺和印泥。”并用女真話解釋了這兩個東西的用途。

  兀術一邊聽着,一邊見宋國官員往國書上加蓋印玺,并對他道:“四皇子殿下,該您了。”

  兀術裝作風輕雲淡地道:“印玺沒帶來。”

  但其他女真人知道,哪裡是沒帶,根本是沒有。

  别說他了,就是金國現在都沒玉玺。

  一切隻用漆了金粉的牌子做為号令傳達。

  女真沒文字,契丹文和漢文基本沒人認識,書面文件,實行不起來,也沒根本沒必要。

  要打仗了,各個将領提前在炕頭商量下作戰方案,之後就口頭傳達給各個猛安謀克,然後上馬就走。

  高銘就猜金國八成還沒這些文房用品,女真人的進步基本上都是靠打遼國,霸占遼國的文明一步步壯大,直到攻破了北宋城池,擄走了許多工匠和文人,才跟上了文化建設的。

  “沒帶的話,也無所謂。”高銘笑道:“四皇子殿下簽個字就可以了,其實就算隻是口頭協定,兩國願意遵守,便是死約定,不遵守,不過是廢紙一張。”

  高銘這話算是給兀術解圍了,給了他台階下。

  兀術便拿起筆,“沒錯,有我簽字,就管用!”

  然後便用漢文寫下了完顔宗弼四個大字。

  待寫完了,他忽然感到心裡不是滋味,竟然用宋國的文字簽自己的名字,可誰叫他們女真沒有自己的文字呢。

  他用一隻眼睛瞟向完顔希尹,就你讀書最好,你一定要加把勁,弄出屬于咱們自己的文字來!

  完顔希尹給了四皇子一個堅定的眼神,包在我身上罷!我一定會做女真的倉颉!

  高銘就見完顔家這兩位不停地眼神交流,心想小眼神交流得挺頻繁啊,我看你們眼睛還是不怎麼疼。

  簽了國書,衆人都很高興,高銘先叫禮部官員帶着國書離開。

  他則留下來,對完顔家這些人笑着提議,“這一刻值得紀念,咱們一定得吃點好的慶祝一下。”

  完顔宗強是最開心的:“吃火鍋!”

  高銘笑着附和道:“那就吃火鍋!”剛說完,他就覺得從完顔希尹那邊射來兩道淩厲的視線,他莫名其妙的回望過去,就見完顔希尹眉毛間擰出一道深溝,表情好像吃了黃連似的。

  高銘奇怪地用眼神詢問,你有事?

  完顔希尹便什麼都不沒說的移開了目光。

  高銘也沒再糾纏,熱情的讨論吃火鍋的事。

  宗強有點惋惜地道:“除了火鍋外,還有很多好吃的,四哥都應該嘗嘗,可惜沒時間了。”剛說完,就見兀術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樣子的怒道:“我不能多逗留是因為誰?”

  當然是因為要回金國準備貂皮等物,至于為什麼要準備這些?還用說嗎?!

  宗隽冷眼看兀術跟宗強,倒是覺得這兄弟倆隻是在關系親密的鬥嘴。

  不禁在心裡哼道,兀術,你行,不叫我留下,叫你親弟弟留下來享福。哼,宗強,就你有親哥哥嗎?别忘了,我也有,而且比你四哥兀術更厲害。

  宗隽一母親生哥哥完顔斡離不,漢名完顔宗望。

  高銘見宗隽面色如霜,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宗望可是個狠角色,汴梁城就是他攻破的,要不是曆史上在靖康之後,突然病死了,兀術絕對不會上位那麼快。

  但宗望現在可是還活蹦亂跳的。

  希望宗隽的耳旁風厲害點,回去多給兀術找麻煩。

  對了,還有雨湘的枕頭風,她要多鼓動宗隽進“讒言”。

  現在的兀術肯定鬥不過宗望,落于下風。

  然後他高銘再鼓動鼓動宗強,說大宋願意扶持他四哥,想想就覺得前景很不錯。

  高銘勸兀術道:“罷了,罷了,氣大傷身,還是吃火鍋吧,府裡有新鮮羊肉嗎?沒有的話,我家裡有,派人去取。”

  兀術看着高銘,笑道:“這個叫火鍋的東西,宗強一直跟我說,叫我帶回金國幾個,叫我父皇也嘗嘗。但其實,我倒是更想把你帶走。”

  高銘故意插科打诨,“哈哈哈,我可不能吃啊。”

  “你懂我的意思。”兀術道:“我很欣賞你,真想讓你到金國做官,替我們大金國辦事,遼國就有許多漢人為官。”

  說完,其他一幹完顔拼命點頭。

  雖然其他東西很珍貴,但高銘更是珍品。

  做啥夢呢?高銘嚴肅地道:“在大宋地界,這種話還是不要輕易說出口的好。”

  “不過。”兀術一笑,“一想就是不可能的,你在大宋已經是郡王,我們金國給不了你更高的價碼。”

  “就算我不是宋國的郡王,隻是一個看城門的小兵,我也不會背叛大宋。”高銘道。

  “為什麼?”

  “我氣節不允許我這麼做。”

  有一個女真人疑惑地道:“天氣變化?和它有什麼關系?”

  那他麼是節氣!高銘無奈的道:“你們把大宋的書都讀了,就懂了。”

  這裡面完顔希尹讀書最多,他當然懂漢人的氣節是什麼,他表情嚴肅地看高銘,斷袖也好,好男色也罷,高銘真是值得好好揣摩。

  空氣一度凝固。

  此時,完顔宗強心想,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算了,這裡我最小,就由我打破沉寂吧,便道:“快餓死了!宰羊吃火鍋!”

  高銘笑開,“嗯,火鍋吃起來——”

  兀術也沒再糾纏剛才的談話,跟着附和了兩句。

  乍看之下,衆人竟然相處的十分融洽。

  第153章

  “史進要當郡馬了?”花榮聽完高銘的轉述,頗為吃驚的問道。

  真是軍中方一日,朝堂已千年的感覺。

  他這才幾天沒回來,史進竟然連郡主都娶到了。

  “羨慕啊?”高銘摟過花榮的脖子,沒個正經的笑道:“你不是有本王了嗎?”

  花榮笑道:“我羨慕他做什麼,他隻不過娶了郡主,我可是娶了郡王的人。”

  “我得糾正一下,人家郡主升為公主了,所以史進是驸馬。”

  花榮道:“那也是加封的,哪有你這個靠自己賺來的值錢。”

  高銘低笑不語,須臾換了個話題,“誰能想到太子受傷還能成就史進一段姻緣。我之前還擔心郡主不願意,畢竟史進去金國做使節,怎麼也得待上一年半載的。沒想到,郡主竟然答應了,她果然也對史進有意思。”

  “可如果邵王府真招史進做女婿,就算不去金國,他常年駐紮軍中,也不會每天都能陪着郡主,就像我似的,也不能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要想出雙入對的話,就找在朝廷中做官的讀書人,保證天天在家,舉案齊眉。但這樣的人,邵王又看不上。”花榮分析道,雖然在談史進,但其實是談他和高銘的相處時間短暫。

  高銘歎氣,“是啊,嫁給軍人就是這樣。說不定我跟郡主還有共同語言呢。”

  花榮瞧他這模樣,忍不住笑道:“你跟郡主找共同語言,你不怕邵王拿刀砍你嗎?”

  高銘想到邵王的臉,不禁想笑,“我知道他面對我心情會很複雜,所以這樁親事我都沒敢露臉。都是郓王從中做的媒,不過,他确實功力高強,這不,就成了麼。”

  邵王若是看到他的,心情必然在“這是個沒安好心的花花太歲”跟“竟然還是個死斷袖”之間切換。

  “對了,你跟郓王見面,沒聊過太子的事嗎?”

  “我們很有默契的,誰都沒提。”

  花榮推斷,“我總覺得跟他脫不了幹系。估計後世的人,也會覺得是你們皇城司的手段,說不定還要考證你這個人,從你的著書筆迹中尋找線索。”

  高銘眯着眼睛做思考狀,“那我應該寫些虛假的筆記用來迷惑他們。”

  給他們增加寫論文發論文的難度。

  想想後世的學生和學者一邊頭疼地考證各種相悖的史料,一邊罵他高銘就覺得很有意思。

  唉,自己真是壞啊。

  不過,算了,自己這麼懶。

  花榮看在眼裡,覺得高銘這樣可愛極了,樓過人便親了下,也一眼看穿了他,“你寫假筆記?你有那麼勤快嗎?”

  高銘躺在花榮懷裡,眼睛笑彎地道:“我為數不多的精力都被你搶走了,肯定沒有餘力騙别人。”

  “看來為了其他人的安甯,我也不能給你留力氣。”花榮湊近他,笑道。

  高銘心不由得快跳了幾拍,扯着花榮的衣領笑道:“愛妃,快叫本王檢查一下,你文沒文紋身。”

  花榮捏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叫我什麼?”

  高銘掙紮不脫,笑着先叫相公,又叫花哥哥,等到晚上,這倆稱呼也叫不出口,隻顧哭了。

  ——

  兀術帶不走高銘,隻能帶走宗隽。

  宗隽臨行前,主動對來訪的高銘開口索要雨湘,“府裡有個丫鬟,我使喚慣了,想帶回金國,能将人給我嗎?”

  高銘裝糊塗,“哪個?”等得知是江雨湘,便道:“六皇子開口要人,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她願意跟你去,就領走吧。”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怒吼,“不行!”

  原來是宗強聽到他倆的對話,怒氣沖沖的出聲阻攔。

  宗隽火氣也竄了上來,我都被你擠兌得回國了,你竟然想連我的女人也霸占了?!欺負人上瘾了吧?!

  這時,多少了解他倆過節的兀術,冷冷地用女真話道:“再争,就殺掉,誰也别要。”

  知道兀術做得出來,兩人都閉了嘴。

  兀術喝令宗強回屋去,對宗隽繼續用女真話道:“你的女人你看好!”

  宗隽哼了聲,也氣呼呼地回屋去了。

  高銘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看兀術冷冰冰的樣子,想必不是好話。

  确定了雨湘的歸屬權,兀術很快就帶着宗隽等人回金國去了。

  作為内鬥的勝利者,宗強和希尹他們留了下來,繼續享受宋國生活。

  完顔希尹覺得這回能消停了,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創造女真文字當中。

  遇到問題,很有鑽研精神,纏着主講秦桧尋求解答。

  秦桧也不敢糊弄了事,認真解答。

  ——

  高銘送走了兀術和宗隽這倆個外國人,以為自己能暫時休息一下了,卻不想另一個外國人又找上門來了,不是别人,正是遼國駐汴梁使節蕭文殊。

  趙佶接到蕭文殊的抗議,眉頭一皺,想都沒想:“高銘,你去處理一下。”

  跟遼金打交道,高銘是最佳人選。

  高銘隻能去見蕭文殊,看這位又有什麼高論。

  其實,他也大緻猜得出對方想說什麼。

  果然,一見面,蕭文殊就情緒激動地抗議着,說了一堆話,有些地方甚至是契丹話和漢話夾雜的。

  連母語都蹦出來了,可見是真的氣火攻心。

  高銘舉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冷靜,冷靜,有話好說。”

  蕭文殊仍舊站着,但是呷了口茶,深吸一口氣,組織了遍語言,才用漢話道:“你們怎麼就跟金國互派使節了?你們竟然承認金國是一個國家?他們如今隻是我們大遼的一個部落!”

  說白了,遼國不承認金國的地位,在國際上,也不許大宋承認。

  高銘歎氣,“還是别‘掩耳盜鈴’了吧,金國的實力,貴國還是很清楚的,女真人的這個大金國,什麼時候能滅下去,還是未知數。我們和他們販馬做貿易,如今又要交換貂皮瓷器,頻繁來往,還是駐派使節來得方便,就像現在,你們遼國不悅,不就直接跟我交涉麼。”

  蕭文殊搖頭,看來心裡還是不服,“你可是私下裡保證隻叫女真人在宋國吃吃喝喝,怎麼搖身一變,那個完顔宗強就變成駐紮的使節了?”

  高銘推斷,這肯定是耶律大石來信了,叫女真人隻在宋國吃吃喝喝的話,他隻跟耶律大石說過。

  應該是耶律大石他們朝蕭文殊發火施壓了,蕭文殊才急吼吼的要見他。

  高銘便解釋道:“他想繼續在東京吃喝玩樂,可他四哥想把他帶回金國去,隻能用這樣的方式留下來。真實想法還是留下來吃吃喝喝,我們也沒辦法,隻能答應。”

  蕭文殊心裡還是不痛快,“哼,現在好了,女真人也跑來汴梁駐紮了,真是夠熱鬧的!”

  可不是熱鬧麼,哪天去三瓦兩舍撞到一起,就更好看了。

  高銘面露疲憊之色,“唉,夾在你們兩國之間真的太難了。我早就想跟你們說了,咱們兩國簽訂了幽州協定,完顔家的人見到我,指着我的鼻子就是一頓質問,就跟現在一樣,問我們為什麼要跟遼國簽訂協約?!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攻遼?是不是内心更偏向遼國?我們大宋啊,難,太難了!”

  蕭文殊咬齒,心裡罵道,屁,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遼金相争宋國得力,你們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哼道:“金國人打瞎了你們太子的眼睛,你們竟然就這麼忍了?!真是不可思議!”

  當初聽說宋國對金國興師問罪,他還暗暗高興,搓着手掌等着看熱鬧,誰知道事情被兀術用當庭摳眼這招給應對過去了。

  激将法不管用的,省省口水吧,高銘道:“不,女真人原本要用自己的眼球賠償,被我國仁慈的皇帝拒絕了,改用實物賠償,這也符合我們大宋的法度。”

  蕭文殊還是心裡發堵,其實要不是高銘掌管着皇城司,他們遼國倒是想叫兀術他們“償命”。

  設想一下,激憤的“宋國人”沖進完顔府邸将兀術等金國皇子全部殺死,為本國太子的眼睛報仇,那麼宋金協約肯定泡湯不說,還能鏟除幾員金國大将。

  當然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一來,他們在宋國的地盤上不好行事,處處受到皇城司監視。

  二來,完顔府邸不是那麼好破的,就怕殺進去了,沒取他們性命,再被完顔家反殺了。

  那樣一來,宋國識破了他們遼國殺害女真人栽贓陷害宋國的舉動,肯定勃然大怒,進而真的轉向女真人,導緻割讓幽州換來的喘息機會付之東流。

  所以,這個想法僅僅停留在構思上,沒有真的實行。

  如今三國鼎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真的是相互制衡。

  但他們遼國該抗議的還是要抗議的。

  蕭文殊再次重申,“遼國才應該是宋國的第一盟國!在遼金之間,你們要慎重行事!”

  高銘抛出萬金油的辭令,“我們大宋一定恪守幽州協定,絕不與女真結盟!這個請貴國放心。”

  你們不滿我們跟金國走得近,但你們又能如何呢?

  火器你們見識過了,幽州也拿回來了,宋國肯維持中立,已經對你們很不錯了。

  隻是出于外交禮節和看在耶律大石的面子上,聽聽你們的抗議。

  别得寸進尺。

  蕭文殊也知道依遼國目前的情況,也沒法對宋國頤指氣使,能得到這樣的答複就算不錯了,也見好就收,“我們大遼國相信宋國的誠信,就算女真派人在東京留守,依然不能撼動兩國的協定。”

  “這是一定的。”高銘正色道。

  蕭文殊又與高銘重申了遼宋友誼,結束了對話。

  高銘會見完蕭文殊,向趙佶傳達了遼國對金國駐紮使節的不滿。

  對此趙佶表現得很不在乎,“知道了。”

  今時不同往日,遼宋早就平起平坐了,對方可不是之前随便給宋國看臉色的大遼了。

  趙佶把蕭文殊的“抗議”做耳旁風,該怎麼逍遙就怎麼逍遙去了。

  他一連經曆了收複幽州,太子重傷等兩件大事,早就想“怠政”一下了。

  像冊立太子,和甯帝姬成婚,駐派驸馬史進去金國,都是明年開春的事,在這之前,必須得放松自己,養精蓄銳一下。

  跟趙佶相反,高銘作為臣子可沒閑着,他先是跑了一趟皇城司負責的城郊轉化班,視察了一些頑固派明教分子的轉化情況。

  發現……呃……不能轉化的,果然中毒很深,哪怕聽到南方明教教主方臘和他的骨幹們因為謀反被朝廷殺掉了,依然執迷不悟。

  像這樣的頑固分子……

  隻能繼續加大轉化的力量了,總不能投放回民間。

  不過,同時給了高銘信心,至少明教的“力量”确實很強。

  為了一個新的光明世界,一旦堅信這點,是願意舍身取義的。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花榮每次回來,都能看到高銘在看一些明教的典籍。

  “你看這些東西,是打算……當教主?”

  在花榮看來,高銘肯定不會“皈依”明教,按照他的性子,主動看經書,一定是另有想法。

  高銘吃驚地用目光鎖住花榮,“雖然沒全對,但也差不多。”

  “差不多?差多少?”花榮坐到高銘後側,用臂彎環住他,跟他共看一本書。

  高銘擡眸朝他笑,“你這樣的話,我哪還有心思看書。”

  花榮幹脆把經書合上,“那就别看了。”下巴墊在高銘肩膀上,“方便跟我說說你又有什麼計劃了嗎?不過,剿滅了方臘後,明教整體沉寂了下去,你怎麼又尋思撿起他們來了?”

  “我以前說過明教這種宗教,對世界的看法是簡單的非黑即白。一旦壯大,必然要在人間建立光明的天國,進而聚衆鬧事。”高銘道:“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标,單一教衆的力量有限,所以教衆們要團結在教主周圍,形成一個從下至下的嚴密的組織,才能集合調動更多的力量。所以……”

  花榮隐約感到高銘要做什麼了,“所以這的确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高銘眯起眼睛,暗示道:“你不覺得遼東那地方,飽受遼金戰争所苦,很有一片末世的感覺麼?”

  花榮明白高銘要做什麼了,“你是要……”

  高銘道:“其實遼國也意識到了百姓想要過安定太平日子的想法,我最近聽說遼國在遼東組織了一些饑民,建立了一支怨軍抗金。取意怨恨金國之意,可惜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出意外,怨軍肯定會頻繁叛亂,反倒成了遼國隐患。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花榮的新式練兵法,主抓的就是“思想建設”,而随着狠抓的進行,他越發意識到個人想法的重要性,因為高銘的這個問題,他幾乎一瞬間就有了答案,“沒有統一的思想?”

  “沒錯,其實遼國這麼容易崩潰,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一個統一的思想引領。咱們中原就是儒家了,儒家的思想裡本身就包含大一統。就算各地起兵,形成割據,最後還是會統一在起。遼國就不行,流行佛教,但佛教思想裡沒有追求統一這點。而且皇帝也不是教主,對下号召力不足。一旦國力衰退,君主沒有權威,手下的人便很容易潰散。正規軍都尚且如此,那個怨軍能組建起來才怪了。”

  至于金國女真人,他們依靠的,一是對遼國的怨恨,二是搶占資源帶來的利益。所有猛安謀克都相當于入了大金國這個公司的股,勝仗打得越多,賺得分紅就越多。

  花榮大概能猜到高銘想做什麼了,看着他笑道:“我有的時候都懷疑,這些想法,你究竟是怎麼想到的?!”

  高銘笑道:“不管我是怎麼想到的,但你都能在一瞬間就理解我的想法,哎呀呀,咱們這就叫做心有靈犀。”

  與心愛的人,除了身體外,思想上也能交流。

  花榮自然也感到了這點,溫笑地看他。

  高銘雙臂攀上花榮的脖子,哼唧道:“我明天去找郓王說說我的想法,然後咱們找個時間,好好放松一下,去打獵吧,我想看你放海東青。”

  花榮算了下能夠騰出來的能夠休一整天的日子,“十天後可以。”

  “啊?還要十天後啊。”高銘失望地往床上一躺,用明教的經書蓋住臉,“唉——”

  花榮笑着推了推他,“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

  “别說話,本王薨了。”

  花榮道:“别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高銘就移開一點臉上的書本,露出一隻眼睛,“好吧,本王又活了,本王現在要臨幸愛妃了。”對上花榮恨不得将他剝了吞進腹中的表情,笑着改口:“行吧,愛妃寵幸本王也可以。”

  花榮便笑着來吻高銘。

  ——

  翌日,花榮走了之後,高銘趴在被窩裡想,要不然十天後就不去打獵了?和花榮在家起膩不也很好麼,何必出去騎馬吹風受累?

  但等往起爬,卻沒什麼力氣的時候,高銘改變了主意,自喃道:“起膩一整天還是算了,自己這身子骨消受不起,還是打獵去吧。”

  這幾天,他一有空就看明教的經書,順便完善自己的計劃,等考慮得差不多了,他去郓王府拜見趙楷。

  趙桓傷了一隻眼睛後,據說情緒很低落,而風口浪尖的趙楷自然保持低調,除了前幾天去找邵王給郡主說和了親外,一直在府中搞藝術研究。

  高銘到的時候,他正在抄寫千字文,幹脆落了款,将這幅字送給了高銘。

  趙楷的藝術造詣不在趙佶之下,單純從欣賞角度,高銘也是很樂于收下這幅字的,況且還極具升值潛力。

  高銘立即給趙楷拍了一通馬屁,聽得趙楷隻笑,“行了,你我之間就不用說這些了。說吧,你來找本王,所為何事?”

  “金國人的彪悍,殿下也有所見識,不管摳出自己眼睛是不是苦肉計,他們對自己尚且如此,對待他人的殘忍可想而知。遼國衰敗,金國崛起,仍是大患……”

  趙楷同意高銘的說法,但他知道高銘前來,肯定不是為了簡單重申金國的隐患的,“你想說什麼,隻管直接說來。”

  “其實……趁着這次往金國派使節,我有個計劃……具體措施還在醞釀中,隻有一個大概的計劃輪廓……本來打算等計劃再完善一些告訴殿下的。”高銘故意說得磕磕絆絆。

  趙楷被吊起了強烈的好奇心,“繼續講。”

  高銘就把他心中的計劃與趙楷說了,“遼金巨變,當地百姓民心浮動,如果能有一股力量将他們組織起來,必然能成為一股掣肘金國的武裝。”

  在北邊生活的,就沒有不彪悍的,幾乎每個人那都騎馬帶弓,按照大宋的标準,每個人成年男子都是士兵。

  趙楷重新坐下來,耐心地聽,“可是将他們組織起來談何容易?”

  “明教。”高銘說出了答案,“将明教送到北邊去。言而言之,叫人去北地傳播明教,當教主。”

  向他國傳教,輸出宗教組織,屬于後世國家間,颠覆别國常用的手段之一。

  趙楷愣怔,身為此前親征方臘的統帥,他當然知道明教是個什麼玩意。

  在它的教義裡,世界是對立的,非黑即白,非善即惡。

  在時間上,分為過去、現在和未來,和佛教的過去佛,現在佛,未來佛不謀而合。

  而未來佛便是彌勒佛,所以明教能夠僞裝成佛教進行傳播。

  衆所周知,遼國全國上下都是虔誠的佛教徒。

  高銘見趙楷不說話,繼續道:“金國原來從屬遼國,如今占領的地盤又都是遼國的,對佛教必然不陌生,接受起明教來,應該沒什麼壓力。同時,我相信,他們對明教一定毫無防備,派人傳教,組織起的教衆,就是一支軍隊。”

  宗教的魔力,别說現在,就是八百年後的大清,也能組織起太平天國那種幾乎掀翻統治的力量。

  在金國境内,不求太平天國那種逆天級别的,就是來了方臘級别的,也能叫金國喝一壺,狠狠牽扯後腿。

  其實若論教義,明教其實不邪,不會讓教衆自殘或自殺,相反還有一些道德要求。加入教種的教衆還能互相膚扶持。

  但對統治者來說很不妙,追求非黑即白的完美世界,信衆很容易為了讓光明世界降臨而造反。

  明教在以後的曆史上造過元朝的反,現在去造金國朝的反有何不可。

  高銘的一番話,聽得趙楷震驚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獨自思考了片刻,興奮地站了起來,“倒是值得一試,如果能成,那真是給金國後院放了一把大火!比千軍萬馬殺出去都有效果。高銘,這個計劃好!”

  不管是晉朝的孫恩之亂,還是方臘為禍,後面都有這些異端邪說的影子。

  中原王朝深受其苦,也該叫金國嘗一嘗。

  高銘見郓王支持他的計劃,亦是喜從心中來,“等到跟日本的蔗糖生意打開銷路,錢源源不斷,投入到這個計劃作為前期的啟動資金,不愁不發展壯大!”

  開始發展教徒,拉人丁的時候,肯定要給人家點好處。

  跟着教主有肉吃,才願意替教主賣命。

  趙楷高興的起身在客廳内走了兩個來回,在腦海中反複思忖高銘的計劃,也發現了問題,“在人選上要慎之又慎,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這個人選既要能收買人心,又要懂底層百姓的所需,真正的讀書人充任不了這個角色。”高銘既然敢提出這麼個計劃,自然有他的人選,“因此,我認為,宋江是個合适的人選。”

  讓宋江當明教教主。

  他最善于惺惺作态假慈悲,又能施以小恩小惠收買人心。

  同時,還能跟彪悍皿腥的教衆相處融洽。

  最重要的是,宋江對朝廷夠“愚忠”。

  他做教主後,仍能受大宋控制。

  況且,說了算的,也并非宋江一人,還有吳用呢。

  吳用可是一肚子壞水,宋江不聽話了,自有吳用收拾他。

  宋江能将梁山打包賣給朝廷,換取高官厚祿。

  自然也能将教衆整合好,作為大宋的隐形軍隊抗金。

  這屬于開辟敵後戰場,叫金國後院起火,消耗他們的精力和兵力。

  “可這樣的人,靠什麼栓住他,确保為大宋效力,而不是自己擁有權力後,不受制約。”

  “宋江有老父和弟弟,可以接到東京作為人質。”高銘道:“不過,就我了解,此人隻想一心報國,受到朝廷封賞和嘉獎,光宗耀祖,不會背叛大宋。而且除了之外,還會扶持其他人制衡他,不會叫他脫離掌控的,殿下要是不放心,可以和這個人聊聊,相信您就會對他有所了解了。”

  趙楷颔首,“那好,你将他叫到東京來,本王要親自見見他。”

  “是。”高銘道。

  見趙楷如此支持他的各項建議,高銘巴不得趙佶明年就駕崩。

  第154章

  在高銘看來,人的确會為了資源争奪,打個你死我活,但這種矛盾尚且是可調和的,真正不能調和的,跨越千年的不死不滅的,往往是看不見摸不着的思想上的存在。

  所以,颠覆破壞敵人,并非隻能用兵器,利用思想武器同樣有效。

  輸出明教去金國,頂算給他們後院投放了一些“病毒”,不定能徹底颠覆他們,但牽絆他們的兵力,肯定是大有效果的。

  選定宋江做明教教主,算是大宋在國外扶住的第一個傀儡。

  希望這位宋臘、宋秀全,不負使命。

  上次他就叫宋江回去好好待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派他去關外。

  如今跟趙楷知會過了,高銘就派人去傳召宋江進東京,培訓他們進行境外活動。

  說到思想植入上,高銘一直都認為光對士兵進行教育是不夠的。

  那些将領才該都挨個過篩子,每個人都要燃起對國家的一百二十的忠誠。

  當然,憑現在高銘的權利别說動文官了,就是對武官進行修整都遠遠做不到。

  見完趙楷,出了郓王府的門,高銘坐進馬車内,不由自主地歎氣,“盡人事,聽天命罷。”

  盡他自己所能的辦事,然後看老天爺什麼時候把趙佶的命帶走。

  ——

  在等待宋江進京的日子裡,高銘的生活進入一段祥和期。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跟花榮外出放海東青,而不是在家起膩。

  海東青不愧是遼國一直朝女真索要的頂級貢品。

  看到野兔後,一放出去,它便展翅高飛,伸出利爪擒了野兔。

  當然,海東青再帥,也沒他家花榮帥。

  高銘以前聽說真正喜歡一個人,看對方的時候,眼睛裡都有星星。

  等花榮再放出海東青,高銘朝他笑道:“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閃閃發亮?有星辰般的光芒?”

  花榮笑着點頭,也凝是看他,眸底滿是藏不住的喜愛。

  高銘對視花榮的目光,心裡一動,這句話,确實是對的。

  高銘遊樂的同時,完顔府那邊,也都相安無事。

  畢竟就算是女真人也不能整天都在鬧事,也得有消停過日子的時候。

  尤其是宗隽這個跟宗強不對付的被帶走了,宗強的日子倒是越過越順心了。

  語言能力是突飛猛進,高銘三五天見他一次,發現他會用成語了。

  高銘有的時候也很佩服他們的學習能力,從深山老林裡鑽出來的半開化部落,後來能取得那麼多領土,并能鞏固統治,也是有原因的。

  于是,高銘就決定讓他多學點。

  “我說,我看你頭發都長出來了,就别剃了,入鄉随俗不好嗎?”

  女真跟契丹的發型還不太一樣。

  契丹是髡發,中間剃掉,算是地中海。

  而女真則是在後來滿洲的豬尾巴小辮子的發型上,在腦袋左側和右側再各編一個小豬尾巴。

  算是地中海上有三座浮島。

  但本質都是一樣的,除了這三股之外的地方都剃光。

  “不能,像你們宋人那麼梳頭發,打起仗來,發型一散就遮住視線了。”

  “我也沒别的意思,就是覺得你這個發型可能不招女人待見。”

  提到這茬,宗強就不說話了,其實他自己也有感覺。

  在完顔府邸裡是沒什麼感覺,但一去外面遊逛,一定會戴帽子,有一次自己跑去三瓦兩舍,陪酒的女人看到他的發型,足足沉默了好一會,雖然最後什麼都沒說,但他感受到了對方的另類目光。

  “哼,男人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高銘挑眉,行啊,那就不重要吧。

  “男人能打到最好的獵物,叫女人和孩子有東西吃,就可以了。”

  行吧,你開心就好。

  高銘也不着急,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今年完顔宗強還能堅持,那麼明年呢,後年呢?

  他看着完顔宗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忽地,此時又感到了一股目光,如芒在背,他四下尋找,果然又找到了完顔希尹的身影。

  高銘暗暗皺眉,果然還是完顔希尹這家夥難對付啊,八成他已經對他想影響完顔宗強的心思産生了懷疑。

  “最近,希尹你在忙什麼啊?”高銘淡定自若地笑着上前打招呼。

  完顔希尹本來隻打算投一個目光就跑,沒想到被高銘主動搭讪,有點不自在地道:“能做什麼?就是看看書,寫寫字。”

  “别總這麼用功,得勞逸結合。”高銘笑道:“我做東!今晚上去勾欄瓦舍逛逛怎麼樣?”

  完顔希尹剛要微笑着拒絕,就聽旁邊的完顔宗強高興地道:“好啊!”然後朝一旁的屋子大聲是說了幾句,就見其他幾個女真人跑了出來,大聲歡呼,“同去同去!”

  他們已經憋了好多天沒出去玩了,不是為了刻苦讀書,而是因為——沒錢。

  當初從金國來,的确帶了金銀和一些珍珠鹿茸人參,但總得省着點花不是。

  畢竟家底薄,不能大手大腳的。

  前段時間,剛進東京城,見什麼都好,見什麼都想買,猛花了不少。

  差點直接赤字。

  于是自從兀術走了之後,就過起了節制的生活。

  高銘當然通過老常的彙報知道了,今天來就是帶大家出去的玩的,隻是跟完顔宗強說話,一直沒找到切入的機會,正好完顔希尹出現,給他提議的機會。

  “那大家換衣服,天一黑,咱們就出發。”高銘笑容燦爛。

  “高大人,你真是我們女真人的好朋友。”有人發自内心地道。

  高銘一擺手,慷慨地道:“那是當然,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自然要招待好了。”對完顔希尹笑道:“诶呀,你也放松放松麼,走吧走吧。”

  “……我還有書沒看完呢。”完顔希尹象征性地抵抗了一句。

  “磨刀不誤砍柴工,勞逸結合,現在休息,是為了更好的投入學習嘛。”高銘之前不想學習的時候,都是這麼勸自己。

  完顔希尹接受了這個提議,道:“那……我就先休息一晚?”

  其他人女真人都贊成,極力想完顔希尹跟他們一起去,這樣的話,負罪感将大大減輕,尤其是完顔宗強,聽到完顔希尹松口,最為高興。

  高銘瞅着宗強,臉上笑容燦爛,是不是有種學渣看到學霸也曠課的安心感?

  當天晚上,一行人出門,先去瓦舍看戲吃酒,再去勾欄,玩了一整晚。

  不出高銘所料,這一次之後,根據老常的彙報,有幾個人第二天又跑出去玩了,還跟完顔希尹拌了幾句嘴。

  每當完顔家這幫人稍微準備勤儉節約的時候,高銘這個損友就時不時地出現帶大家出去解饞。

  絕不讓一個在汴梁的女真人缺少夜生活。

  ——

  天甯節,也就是趙佶的生日前夕,宋江日夜兼程終于進了東京城,見到了未來的趙官家——郓王趙楷。

  宋江的消息也早就更新了,太子趙桓眼睛瞎了一隻,不能做儲君。

  雖然皇帝還沒昭告天下,但明年肯定要冊封郓王為太子,除非大宋朝沒了,否則這就是闆上釘釘的事。

  所以宋江覺得自己就是被官家召見了,仰望東京,沒見到趙楷就拜了好幾次。

  高銘領他去見趙楷的路上,提醒道:“郓王殿下需要性子堅毅的人。”别一會看到郓王又哭哭啼啼的,郓王弄不好要另外考慮人選。

  但其實宋江這人,是一邊哭着一邊捅死你,然後再去你墳頭哭着表演給其他人看自己無辜的樣子的家夥。

  “小可多謝高大人提醒。”宋江斂了斂婆娑的淚眼。

  宋江被召見後,一見趙楷,便跪下,腰塌下去,臀部撅得老高,“下官宋江叩見郓王殿下。”

  你還真是一點不摻假的叩見,腦袋都點地了,高銘對郓王道:“殿下,他便是臣所說的人選了。”

  郓王微微颔首,對高銘道:“你先下去吧,本王和他單獨聊聊。”

  高銘便暫時退了出去,由王府的婢女領着到一旁的屋子喝茶候着,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高銘重新被郓王叫了進去,而宋江已經不見了。

  “本王先叫他回住處了。”趙楷道:“他的來曆,本王都清楚了,他是原梁山的二當家?他也是支持招安的吧?”

  高銘颔首,“殿下認為此人如何?”

  “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可以叫他潛入金國漢地發展明教。”趙楷詢問了宋江為何上梁山,又在梁山與什麼人交好。

  言談中,宋江對殺死閻婆惜和在江州鬧事的描述,語言中的不以為意,十分冷靜,冷靜到近乎冷皿。

  趙楷還詢問了他在梁山時的好兄弟們,得知各個都是兇徒,趙楷就更明白了,能駕馭住李逵那樣劫法場砍殺無辜百姓不眨眼的狂魔,宋江這人必然也能在北地收複那些彪悍的百姓。

  高銘得令,“是,臣最近就叫他研讀明教教義,也會安排他去接觸那些冥頑不靈的明教徒,讓他從他們身上汲取學習。”

  趙楷溫笑道:“這些安排不錯。”

  高銘告辭,退到門口,趙楷叫住他,“高銘,本王很信任你,你也不要叫本王失望。”

  高銘看他不動,覺得趙楷想說的不禁是這些。

  “本王每每看到史書上的君臣之間的猜忌,都不禁扼腕歎息,如若不消耗在内鬥上,家國可能是另一番樣子。”趙楷沉靜地道:“本王不想重蹈曆史覆轍。”

  趙楷可是憑借自己實力考中了狀元的皇子,其聰慧毋庸置疑。

  就算以狀元的光環,他在智力和見識上都能碾壓一幹大臣。

  他知道賢明的君主是什麼樣的,更知道君臣一心對國家的意義,所以他要去追逐,雖然可能失敗,但他願意試一試。

  高銘心裡一暖,“我會做一個讓殿下信賴的人。”

  就算過于理想化,可能最終被現實擊碎。

  但在這一刻,有兩個年輕人,曾做過努力,不也是很耀眼麼。

  他辭别了趙楷,一路走到府邸外,秋意雖涼,但心中卻有暖意。

  隔天,他就召見了宋江,向他宣布了上面的安排。

  宋江聽說叫自己去北地做教主,忙跪地道:“小可豈敢做這種亂臣賊子之事?”

  方臘的皿還沒涼了,就叫他去北邊當明教教主,這難道是什麼圈套?

  高銘就猜到宋江會以為是釣魚執法,“想想吧,可能是坑你嗎?如果真有意要收拾你,隻需一句話,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嗎?就是朝廷看中了你的才能,希望你能施展你的才幹,為國為民謀福祉。之前叫你去金國販馬,也是在為這個安排打前哨。”

  宋江心裡還是發慌,“小可……小可不懂明教是什麼啊?隻知道方臘是亂賊該殺。”

  “不要擔心。”高銘打開桌上的包袱,露出一摞子經文來,“你回去好好看看,然後我會出卷子考你的,合格了就準你去金國傳教。如果不合格,隻能說你沒福氣,封侯這樣大功要落到吳用頭上。”

  按照高銘的計劃,就算宋江的卷子答得完美,他還是會派吳用過去,叫他倆切磋切磋,比比發展的人頭。

  吳用在梁山可能掐不過宋江,但如果上面有他高銘的暗暗支持,可就難說了。

  宋江和吳用都是他們皇城司手裡的提線木偶。

  宋江聽到封侯眼睛都直了,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最高榮譽。

  高銘風輕雲淡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有了這樣的功績,叫你封侯會是難事嗎?”

  宋江當然明白高銘在說什麼,有功績,未必能拜相,但按照高銘的吩咐攢下功績,就大大有可能了。

  高銘本人是郡王,史進跟着他進京,都做了驸馬了。

  他宋江好好做他的教主,多發展人頭,在高銘的協助下,還怕封不了侯麼。

  宋江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别說活着的時候了,哪怕死了也行啊,他的要求真不高。

  高銘慢條斯理地道:“至于你的老父親和弟弟,我也派人去請了。老人家歲數大了,也該進京享享清福了。”

  宋江明白高銘這樣做是何用意,但他隻能接受,“多謝高大人。”

  “不用謝了,先回去看看經書。”高銘考慮了下時間,“年前,我會給你出試卷叫你答的。”

  說罷,叫宋江拎了書,先下去了。

  高銘最近将明教的典籍看了一些,初步定下《明教概論》這門學科期末考試的,有填空題、名詞解釋、簡答跟論述。

  希望宋無忌同學取得優異的成績。

  忙完宋江這邊,趙佶每年十月十日的生辰天甯節就到了。

  比較叫人無語的是,趙佶根本就不是十月十日生的,他把自己生日給改了。

  這也是他迷信的體現。

  他是屬狗的,登基以後,便不許民間食用狗肉。

  估計很多農民伯伯都慶幸丫不是屬鼠的。

  另一個就是,他的生日,在他看來是很不吉利的,因為他是端午節生的。

  五月就是毒月,而端午更是五月最毒的日子。

  所以,他故意淡化自己的真實生辰日期,叫百官在十月十日“天甯節”向他賀壽。

  這不就是明擺着改了生日麼,還把自己改小了幾個月。

  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但皇帝開心是第一位的,上演集體失憶,都在這天為他慶祝壽辰。

  遼國駐汴梁使節蕭文殊,也是見怪不怪,每年這個時候奉上賀詞跟禮物。

  但是今年還是有點不一樣的,那就是多了個金國這個攪局的。

  于是,蕭文殊的賀詞跟禮物比每年要用心多了。

  而金國這邊的駐汴梁使節自然是完顔宗強了,等高銘拐彎抹角的提起此事,他才意識到自己作為使節,原來要承擔這樣的責任。

  賀詞他是不會寫的,但叫完顔希尹代筆,叫秦桧潤澤,并不是難事。

  而禮物上,他們經過商議,最終決定獻上從金國帶來的珍珠中最大的一顆作為禮物。

  可供支出的生活費又少了一大筆。

  趙佶看到金國的禮物,心底的喜悅無法用語言表達,禮物的價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宋國多了個“幫手”制衡遼國。

  今年遼國送與的壽禮比每年都隆重就是最找的證據。

  為了維護好這段宋金友誼,趙佶決定來個禮尚往來,詢問了下完顔宗強,今年金國還有誰沒過生辰,準備叫人過去祝賀。

  這一打聽不要緊,還真個分量不小的人馬上就要過生辰。

  正是如今大金國皇帝完顔阿骨打的弟弟,名義上的儲君完顔晟。

  阿骨打年紀大了,他歸天之後,就是完顔晟即位。

  不能不搞好關系啊。

  完顔晟的生辰在十一月末,立即起程還趕得上。

  史進跟郡主要明年才能完婚,這會金國還沒使節,所以隻能先派别人跑一趟,等史進成了使節,就方便了。

  于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高銘。

  高銘頂着趙佶的目光,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别——千萬别——

  死冷寒天的,隆冬時節去女真部落,你要凍死我嗎?!

  其他人都向高銘投來“心疼”的目光,甚至包括蔡京。

  他四起四落,好歹都是往南貶,這高銘忒慘了,沒有貶官,甚于貶官,一個勁兒的往北跑。

  高俅是一萬個不願意,汴梁的天氣都這麼冷了,何況是關外,還不把人凍死了,“官家,這會入關,就怕犬子身體吃不消啊。”

  趙佶裝模作樣地道:“朕也知道此去苦寒,但是除了小高卿家外,朕也不放心别人,所以隻能苦了小高卿家了。”

  高銘心裡罵娘,臉上則裝作惶恐地道:“臣為陛下出使,乃是臣的職責所在,臣萬死不辭。”

  趙佶長出一口氣,“小高卿家親自跑,朕才放心。這是宋金第一次互祝對方皇室生辰,意義非比尋常。”

  趙佶倒是放心了,高銘卻對自己的安危不怎麼放心。

  完顔宗強知道了這件事,安慰高銘,“沒事,也不是那麼冷的。别聽那些人吓唬你,撒尿是不會凍住的。”

  “我知道。”

  “但是鼻涕和眼淚會凍住。”

  “……”

  “還有,不要在屋子外面舔鐵質的兵器。”完顔宗強一副很有故事,語重心長地道:“這條一定要記住,為了你好。”

  其他人,都鄭重地點頭,并附和,“沒錯沒錯,這個一定要記住。”

  高銘心想,如果你們不說,我根本不會産生這個念頭,你們一說,我反倒有點好奇了,“你們中間沒人想跟我一起回去一趟嗎?”

  完顔宗強搖頭,“我不想見宗隽。”

  完顔希尹也搖頭,“沒學出個所以然來,不好意思回去見皇帝。”

  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理由,反正沒人想陪伴高銘回金國去。

  高銘很欣慰,果然由奢入儉難啊,但同時也不悅地想,你們女真人是留在東京舒服,老子卻要去北邊吹風。

  皇命難違,高銘不得不出發。

  幸好花榮陪着他一起上路,本來花榮在訓練士兵,朝廷是不想放人的。

  但考慮到這個季節派高銘北上,頗為殘忍,趙佶就特許花榮跟着了。

  這一次叫高銘去,順便看看兀術貂皮人參都準備得怎麼樣了,他對這幾樣還是愛得深沉的。

  除了花榮之外,時遷、段景住和安道全也都帶上了。

  安道全是死活不去的,表示錢沒有命重要,但最後還在高銘的金錢攻勢下,妥協了。

  史進聽到消息也想去,高銘沒允許,“你别着急,等你明年成婚後,有的時間在金國待着。”

  聽到這句話,史進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灰暗,也就沒再提跟随的事了。

  整裝完備,高銘和花榮要出門的時候,高俅抱着孩子對他們道:“你們可千萬不要有事,孩子不能沒爹——”

  有您就行了,高銘笑道:“沒事,有花榮呢。”

  “花榮有危險也不好啊,再說,花榮也是孩子爹!”高俅心裡頗為怨恨趙佶,幾次叫他兒子涉險,他對他不滿與日俱增。

  花榮安慰道:“遼國金國,如今都和大宋和平相處,不會再發生劫持事件了,您就放心罷。”

  高銘也笑道:“爹,您就跟孩子等我們回來罷。”

  高俅又叮囑了許多話,才依依不舍地送兩人出門。

  高銘和花榮各自上馬,與他爹揮手作别,騎向城門。

  冬天海水結冰,隻能從陸上走,好在已經将幽州收回,可從這裡通行出關。

  因為時間緊迫,和慕容彥澤簡單見了一面,約定回來再叙,就再次起程,往遼陽府去。

  結果到了遼陽府,卻得到了在當地留守的金國官員的通知。

  “我們大金國皇帝陛下早就接到了八皇子傳來的消息,知道賀壽的宋國使臣要來。特意吩咐我等在此接待,護送你們去上京。”這個官員笑眯眯地道:“陛下跟皇子們回會甯府的上京去了。”

  金上京可就更遠了,在哈爾濱呢!

  善騎馬就是好啊,想走就走。

  “我日!”高銘脫口而出,“……夜兼程才到遼陽府,沒想到貴國皇帝跟皇子們竟然回上京去了。那麼,也隻能繼續前行了。”

  遼陽不好嗎?非回老家幹什麼?!

  高銘覺得這裡面或許有文章。

  不管什麼原因,隻能繼續往北走。

  他對麾下衆宋國人道:“那麼記住,千萬不要在戶外舔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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