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姰恪問柏溪殺過多少人,又為什麼殺人。
柏溪聽到這個問題,是愣了愣的。
她眨眨眼,随後回答得很實在而平靜。
“我十二歲,老家鬧饑荒,為了活下來,跟同鄉的小姐妹争搶一個番薯根,失手把她推到石頭上,磕死了。”
姰恪眼睑顫了顫,喉結輕輕滾動。
柏溪的表情越發沉靜。
她與姰恪對視的眼睛,如古井般無波無瀾。
“我吓死了,但卻沒有被大人們責罵,我爹将我藏起來,那個小姐妹的親哥哥,甚至當天就開始聯絡其他人家,要用她皿還沒流幹的屍體,跟别人換死孩子。”
“你知道他們換來幹什麼?”
姰恪嘴唇哆嗦了下,“易…子而食…?”
柏溪點點頭,“那個時候,很多人的屍體,都被剁了炖湯,因為活着的人,不想餓死。”
姰恪臉色扭曲,兇腹内一陣作嘔,險些扭頭吐出來。
柏溪面無表情看着他:
“我爹帶我逃出來,一路南下,乞讨為生,那時候見過太多死人,死亡對我來說,并不恐怖。”
“後來他得肺痨死了,我一個人為了活下去,饑一頓飽一頓,還做過很多偷雞摸狗的事。”
“直到我被季總教挑中,帶回院子裡,我有了住處,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還有了夥伴。”
“後來出任務,偶爾也有需要殺人的時候,但我從不覺得心裡難安,我完成任務,可以繼續留在這個大家庭裡,吃穿不愁,也不用再颠沛流離。”
“四爺是個好主子,他不怎麼謀害人命的,殺的也都是作孽多端,要麼非死不可的人。”
“再後來,我得到這個機會,走到人前,侍候夫人。”
柏溪表情微微變化。
“夫人性情好,很好伺候,她沒什麼壞心腸,待我推心置腹,還真誠誇贊我博學,虛心下問像我探讨很多事,不拿我當下人。”
“姰大夫,夫人很好,我真喜歡跟着她,也希望她越來越好。”
“你若是明白,我的心意跟你一樣,那就聽我的勸。”
“以後類似的事,還會發生,你早點接受現實,做出改變,比自愧自責寝食難安,都要好得多。”
……
姰暖獨自在中廳裡閑坐,約莫等了有兩刻多鐘。
柏溪獨自回來了。
她詫異問,“我哥哥呢?”
柏溪,“勸走了,剛好胡姑娘過來,兩人一起走了。”
姰暖:“……”
柏溪看她一眼,略作遲疑,開口說道:
“夫人放心,姰大夫會想開的,他隻是需要些時間。”
姰暖眼睫輕垂,微微颔首,又轉過頭,看向小平台上明媚刺目的光影。
“我知道,他沒那麼脆弱,不過是需要點時間轉變心态。”
而她也是無法怪四爺的。
她選擇了這樣的丈夫,處于這樣的環境後,就要适應一些轉變。
人最強大的能力,便是适應生存。
——
當晚,江四爺自軍政府的大牢裡出來,準備先去趟杜公館,便在半路被一輛車攔住。
項沖回頭,“四爺,是韓老五。”
江四爺眉目冷清,側臉看了看車窗外。
對面的人已經自車上下來,徑直走到他的車外,拉開另一側後車門,坐了上來。
韓五爺單手虎口托在鼻翼下,冷聲開口。
“去我那兒喝杯茶,你回來,還沒來得及單獨叙叙。”
江四爺面不改色,淡淡扯唇。
“今日不方便,身上帶皿,你那兒又有白事兒,很不吉利,改日爺再登門。”
韓五爺扭過頭,這才嗅到車裡有淡淡皿腥氣。
他眉心緊皺,“幾個小喽啰而已,犯得着你親自動手?”
江四爺無可奈何輕挑眉梢,面上帶了兩分笑意。
“那幾個小喽啰嘴巴緊,爺的人手又太重,搞不好什麼都沒問出來,就鬧出人命。爺隻能親自上手,用點子非常手段。”
韓五爺眸底墨色森凝,“江老四,刀頭堂誠意于你交好,你就是這麼回饋我的?我二哥……”
江四爺擡手制止他,“就知道你要說胡二爺,你可别被憤怒沖昏了頭,胡亂冤枉人。”
“爺可沒有作案動機,犯不着因為點子私人恩怨,搞壞彼此間的交情,豈不是很得不償失?”
“胡二爺那事,跟老子沒幹系。”
韓五爺憤怒,斯文隽秀的臉龐也因此顯出幾分猙獰。
“你敢說不是你?!”
江四爺點點頭,很平淡告訴他。
“不是爺。”
韓五爺,“……”
他死死盯着江四爺。
好半晌,臉上猙獰漸漸撫平。
而後低聲喃喃,似是問自己,也似是問江四爺。
“昨晚我們吃過飯,當晚我二哥便出事,不是你,這雲甯還有誰,敢對刀頭堂的堂主下暗手……”
江四爺眉心輕挑,擡起手朝他點了點,那根食指上的金曜石指戒,在車窗外照進的昏暗路燈下,也矜貴的晃眼。
“你說得對,爺前腳跟你們吃過飯,後腳就出了這種事,你跑來這兒質問爺,恐怕如今整個刀頭堂都以為,這事是爺做的。”
他偏過臉,薄唇冷勾,問韓五爺:
“你自己想想,爺剛回雲甯,風頭正盛,跟你們鬧僵了,有什麼好處?”
“你們都低了頭,該交的人也交了,凡事以和為貴,爺不該再追究,這點輕重三歲小孩兒都分得清。”
“事情發生到今日這一步,最後得利的,是誰?”
韓五爺靜靜聽着,面上神緒變幻莫測。
江四爺不再說話,給他時間去想。
好半晌,韓五爺隻字未言,拉開車門邊下車離開了。
堵在前路的車,調頭開走。
項沖也一言不發,驅動車子離開。
洋車駛入杜公館,江四爺走進前廳,便見大帥夫人和季涼自樓上迎下來。
大帥夫人,“聽說你父親又找你談話,刀頭堂那件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
“母親,别亂說。”
江四爺淡笑,伸手扶她坐,“什麼就跟兒子有關系?沒有的事。”
大帥夫人靜靜看了他兩眼,點點頭。
又不放心的叮囑,“你跟那邊走動最勤,該要露面還是去走一走,免得那幫亡命徒,無端把賬算到你頭上。”
江四爺,“不會,兒子有分寸。”
大帥夫人就不再說什麼。
季涼開口,“擺膳麼?”
“擺,爺淨個手。”
飯桌擺上,季涼又上樓扶了杜韻儀下來。
她如今肚子大,再有一個月要生,也不像早前那樣,像個驚弓之鳥,縮在屋子裡不管亂動。
她一坐下,就看了眼江四爺,又噙笑調侃他。
“阿升怎麼顯老了?跑了趟新陽,滄桑了一些。”
江四爺淡笑,“男人做正事,心累,自然都老得快。”
杜韻儀笑,“哦~,你也會喊累?倒是,眨眼就做三個孩子的爹了,身上擔子重,自然知道累了。”
“女人孩子才幾兩擔子?”江四爺笑得不以為然。
看了眼她,又問季涼:
“在哪兒生?請接生婆,還是去軍醫院?”
季涼看了看杜韻儀,笑了聲說:
“去軍醫院,有備無患。”
主要是杜韻儀這胎養的艱難,前頭剛有蘇婉欣難産的例子,身邊人都怕杜韻儀生得不順利,幹脆到日子直接去到軍醫院,中醫和洋大夫都請到,以備不時之需。
江四爺點點頭,沒再多問。
杜韻儀又問起姰暖,“她養雙生子,比我還辛苦,你們可要謹慎小心些。”
她如今也算經曆了一遭,看待女人生子這件事,深感不易,難免就要比别人更替姰暖緊張。
江四爺嗯了聲,“知道,你顧好自己,暖暖自有人照料。”
大帥夫人,“等阿蘊生完了,我自會照顧好暖暖,你忙你的。”
江四爺牽唇笑了笑,“勞累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