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從江公館出來,已是日落西t斜。
洋車駛出那條兩排洋樓楓樹夾道的路,拐進鬧市,項沖開口禀話。
“三爺從主樓出來,自己驅車走了,但沒去軍醫院,如果去了蘇公館,那邊我們的人盯着,會有消息。”
江四爺嗯了一聲。
姰恪這才從前座回過頭,同江四爺低聲說道。
“我先前去見宋大夫,就送了他兩種我新制的丹藥,其中就有止皿的,可他當時在書房裡卻沒用,也不知道是懷疑我的藥,還是故意讓我出頭。”
江四爺點了支煙,“繼續說。”
“後來四爺讓我去跟宋大夫告别,他聊到那個藥,顯得很興奮,我就借機又給他開了個方子。”
“我跟他說清楚,我給他那個藥丸先不要随意往外拿,因為先前我沒賣給二姨太,四爺和三爺有芥蒂,不願意讓我多插手三爺的事,以免惹麻煩,他很理解。”
“他在準備給江三爺調理氣皿的藥方,是以備不時之需,我順便同他就方子随意聊了兩句。”
“他聽我的,有兩味藥加得重,有一味加得淺,他大概是看出了細節,卻不懂這些微不同會造成的差距,中藥是這樣,稍微改動,除非藥效顯現出來,否則不容易辨出問題。”
“江三爺如果用那藥調理,一定會鼻喉發腫,氣息擁堵,嚴重會憋悶頭暈,服過三服,會嗜睡又憋醒,甚至發熱。”
“不過他鼻子受傷,發腫堵塞都是正常,不容易發現問題。”
“但這些都不确定,如果他不用宋大夫的藥,那我也沒辦法了。”
江四爺聽罷眸底含笑,“你做得很好,他會用宋叔的藥。”
姰恪不明白他怎麼這麼有把握。
項沖自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沉聲給他解釋。
“江三爺這人,極其不可一世好面子,從來隻有他把别人打斷了骨頭,被人打斷鼻梁這種事,還是頭一次。”
“既然一開始沒鬧到軍醫院去,現在已經在養傷的時候,他更不可能再去軍醫院裡被人圍觀,宣揚出去,他會覺得很恥辱。”
更别說這鼻梁還是被江四爺給打斷的,江戟鐵定是恨不能這個世上沒人知道這件事。
項沖忍不住扯了扯唇,“二姨太看他傷得重,一定會盯着他服藥,宋大夫既然提前開了方子,就是有把握江三爺用得上。”
姰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隻是,他還有點憂慮,又抱着藥箱說道:
“那他服了藥反倒覺得嚴重,總該會去軍醫院,他要改用西藥,那這方子也拖不了他幾天。”
江四爺在靴底碾滅煙蒂,聲線清淡。
“你不是說他服下三服藥,就會嗜睡發燒?”
姰恪回頭看他,睜圓了眼沒接話。
江四爺唇角輕扯,“等他病情嚴重的時候,宋大夫會知道,所以這兩天,你要多來幾趟江公館。”
姰恪今天在江公館設法算計人時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又開始泛濫起來。
他表情活像是吞了隻死蒼蠅。
“等宋大夫知道,豈不是也明白是我們在搗鬼?他是大帥的人吧?你就不怕大帥知道你算計江三爺。”
江四爺挑眉不置可否,“他不會亂說。”
姰恪困惑于他的笃定,“為什麼這麼有把握?”
江四爺微挑的眼梢浮着淺薄笑意,修長手指托撫下颌,偏臉看着車窗外。
“他要是會說,就不會讓你在人前出頭,也不會讓你改他的藥方。”
大帥老了,江系軍早晚要易主。
都是混成精的人,誰還沒有點自己的盤算。
宋大夫經曆過江豐和江戟在私底下争兇鬥狠的時代,還有什麼局勢看不明白?
如今換成了江四爺和江三爺鬥,但凡不會太兇殘太陰毒,小打小鬧,他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看不破。
有時候裝傻裝瞎,也是一種精明。
例如今日在書房裡,他主動提出要姰恪替江戟看看傷。
如果江四爺真要使什麼手段,這算是他向江四爺的一次賣好。
在江三爺不知情,事情又鬧不嚴重的情況下,事成了,江四爺會記他這次人情。
而江四爺肯定,宋大夫現今大約隻猜到,他要讓江戟不舒坦,卻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至于讓江戟在傷勢嚴重上吃苦頭,背後真正窩藏的心思,就不是宋大夫應該考慮的了。
姰恪隐約明白了,但隐約又像是沒明白。
但他也沒再問。
他今天有點心累,什麼都不想再問。
洋車駛入城北私館,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
快到用晚膳的時候,姰暖原本就在前廳裡,手裡捧了杯梅子茶。
聽見庭院裡的動靜,她便起身迎了出來。
廳門前的屋檐下兩盞琉璃燈明亮,光影直渲染到台階下青石地面。
姰恪先背着藥箱下來,姰暖快速打量了一眼,見他人好好的,心下稍安。
隻是轉眼瞧見從車後門下來的男人,頓時眼神一怔。
“四爺!這是怎麼了!”
她快步迎下台階,看清男人眼尾和唇角的淤紫,月眸瞠圓,剛伸手過去,就被他一把握住。
江四爺眉眼印笑,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輕捏了一把,順勢攬住她腰身,帶着人上了台階。
“小傷,不要緊。”
姰暖視線眼巴巴落在他面上,黛眉緊蹙目露擔憂。
“你跟人動手了嗎?誰這麼大膽子,敢打四爺。”
她說着又扭頭看向姰恪,“哥,究竟怎麼回事?你給四爺看過傷嗎?他要不要緊?”
姰恪身心疲憊,被她這番緊張的一連串追問,搞得無奈歎氣。
“你還是自己問他吧,我先回房放下東西。”,說完腳步不停地走了。
姰暖張了張嘴,摟在腰間的大手微微收緊,她又看向身邊的男人。
“爺沒事,都說了是小傷,你别一驚一乍的,跟爺上樓,慢慢跟你說。”
姰暖隻能閉了嘴,跟着他上樓。
兩人進了房間,江四爺将門關上,走到落地衣架前褪下軍裝褂子和白襯衫。
姰暖就跟在他身旁,一眼就看清他胳膊肩頭和腰側的幾處青紫,頓時倒抽口涼氣。
“四爺…”
江四爺皮膚冷白,瞧着就是個通身矜貴皮骨的人,這幾處傷襯在他白皙如玉的身骨上,格外觸目驚心。
姰暖想伸手撫摸,指尖都不敢用力。
她眉頭緊皺,緊緊咬唇,“疼不疼?誰這麼不要命了,将四爺傷成這樣…”
江四爺不以為然,他心情倒還不錯。
長到這麼大,這是第一次跟人拳腳相向。
且打的還是江戟,對方還沒落什麼好。
他淺笑偏頭,轉身面對着姰暖,看小姑娘皺着眉十分心疼,一時心情更愉悅了,擡手勾了勾她精緻的小下巴。
“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