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月檸将攤車停進邨屋樓下,剛打開門換好鞋。
衛生間門打開,楚怡彎腰扒牆出來看,蓬松的頭發蓋臉,眯蒙着眼含着牙刷蹦出一句粵語。
“家姐,又這麼遲回來?”
楚月檸晃了晃肉,“你看這是什麼?”
隻聽楚怡一聲尖叫,緊跟着傳出自來水嘩啦啦的聲音,廁所門再度被打開。
楚怡的小丸子睡裙前襟因為着急被自來水打濕一大塊,她杏仁眼裡含着興奮的光,兩手交握抵着下巴,“你真的買了肉啊!”
“啊啊啊!我要吃辣椒炒肉!”
香江粵菜清淡,楚怡是湘城人喜辣喜重口味所以一直吃不太習慣。
“嗚嗚嗚……姐姐,你太好了。房租都交不起,我們竟然還能吃上肉。”
“誰說交不起房租啊?”楚月檸将肉遞過去,打趣,“既然這麼開心,一定不介意親自下鍋的吧?”
楚怡眼淚汪汪癟嘴,“姐姐……”
“畢竟,工作一天也很累啊。”楚月檸隻一句話,楚怡二話不說提着快速竄進廚房,睡裙的擺子像漣漪在空中滑出弧度,急匆匆丢下一句話。
“給我十分鐘。”
廚房門關上,裡面很快傳來鍋鏟的動靜。
楚月檸收回視線,将提進來的貨放在八仙桌上,漆紅色的木桌掉了不少漆,東西剛放上去四肢就搖晃,她又将木桌往牆壁推近,輕微砰一聲,坑窪的牆面就簌簌掉落牆灰。
楚月檸揚手将灰塵揮開。
千五塊的房租總面積不到12平方,房間隻有小小一扇玻璃窗,通風全靠它,熱天又悶又潮濕。
上輩子,她住的卧室都不止這點面積。
楚月檸無比懷念的淺歎,“還是得多賺錢啊。”
說完,她又将目光投向房間唯一的木櫃,搭了把木凳,踩上去翻找從湘城帶過來的行李。
結果是翻找半天,都沒有翻到借據的蹤迹。
她能力都消耗在破風水局那,新積攢的功德也還要維持客源。不然,也無妨掐指算一算。
“阿怡,帶來的借據知不知道在哪裡?”
楚怡剛好端着香噴噴的青椒炒肉出來,歪頭回憶了會兒,小臉皺起,“櫃子裡沒有嗎?”
“沒有。”楚月檸從木凳上輕跳下,擔心吵醒樓下的居民,把木凳輕手輕腳到八仙桌旁。
反正暫時不急。
她也沒再翻找。
楚怡将菜放八仙桌上,裝了碗白米飯遞過去,不解,“怎麼突然要找借據?”
楚月檸将方家母女不肯還錢的事說出。
楚怡生氣極了,咬着筷子,“簡直無恥,那個人明明就和外公借了七千塊。”
“你會讨厭我拒絕了東區的套房嗎?足足有百多平方哦,比起我們現在住的地方簡直像豪宅。”
畢竟,東區的房要給她們的話,楚怡也有份。
楚怡有權利知情。
“才不要。”楚怡埋頭扒飯,皺眉擠臉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誰要她們的臭房子。”
“對了。”
楚月檸想起剛進門口擺着的皮鞋,“你皮鞋開口了吧?有時間帶你去買雙。”
香江學校統一都是穿白襪+皮鞋。
楚怡隻有一雙,還已經壞掉。
“不用。”楚怡完全不在乎,“我拿膠水粘住就好。”
楚月檸驚訝:“我看皮鞋上已經有過膠水的痕迹。”
“不影響。每天粘就是,幾百塊一雙呢,丢掉太可惜。”
楚月檸還是決定有時間去買一雙,也沒過多糾結,兩人吃完飯,楚怡收拾桌子洗碗。
楚月檸則從衣櫥拿衣服進浴室沖涼,打開花灑,水珠噴、灑,她伸手将玻璃鏡上的水霧擦幹淨,見到鏡子裡的倒影時,愣了下。
鏡子裡的女孩肌膚白皙,狹長的荔枝眼,齊腰長發,鼻梁旁一小粒黑痣帶着淡淡清冷。
這幅相貌除了皮膚幹燥些,竟然和上輩子的她長相一模一樣。
楚月檸不再看,水霧沖上鏡面,她拿過洗手盆上早已空的香波瓶,努力擠了點液體快速洗頭。
一夜過去。
天漸亮,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邨屋的地闆,鄰居老式唱片機緩緩播放着港樂,與潑水聲、街坊打講聲交纏一起。如沸水般,深水埗的街巷漸漸蘇醒。
楚月檸睜開眼,看着牆上泛黃的四大天王海報,緩了一下大腦,等徹底清醒,她才掀開被子,攀上兩節梯子去看上鋪,女孩蓋着花色薄被還在閉目歇息。
周末時間。
她沒吵醒楚怡,快速進衛生間洗漱,出來時看到窗外的金色曦陽,不由心曠神怡、鬥志滿滿。
可惜沒找到借據。沒關系,慢慢找就是。
楚月檸握拳默默打氣:“好,做好糖水的用料,再去找房東補足房租!”
三個小時後。
楚月檸把剩下1100塊港币交給房東。
房東頭發全用滾筒綁起,牙簽挑了挑牙齒,單手舉起将一沓港币撒開對着陽光照了照,笑容滿面,打開抽屜将錢塞進去。
“妹妹仔,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我統共就兩間屋也是想讨生活,下次交租要早點,香江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麼好。”
楚月檸聽着房東的碎碎念,心底暗暗吐槽。
決定賺到錢一定要換個大房子。
告别房東,楚月檸馱着滿滿一車糖水出了元洲屋邨,剛出門口就看到拿着把桃木梳梳頭的小老太。
“阿山婆?”楚月檸眼眸含着驚喜,刹車停下,“你不是住在九龍塘?”
阿山婆右手挎着個背包,笑着解釋,“是呀,玩的好的姐妹住在這嘛,打電話說這段時間她睡不好覺,我過來陪陪她。”
話音剛落,阿山婆布滿皺紋的單眼皮看向攤車,“就出攤啊?”
楚月檸聽着阿山婆誇獎勤力,兩眼彎彎着微笑,“早做早賺嘛!”
“又是。”阿山婆若有所思的交代,“騎車慢點啊。”
楚月檸兩眼彎彎,踩車回首,“知啦。”
陽光灑在女孩白皙的臉上,畫着大力水手的卡通T恤被紮進灰色中長休閑褲裡,一截白襪搭配着回力球鞋踩着腳踏。
阿山婆見攤車消失在街巷,感慨,“真是靓過海報上的女模特,檸檸生的這幅模樣,不去競選TVB港姐太可惜。”
感慨完,阿山婆才挎着包袱往邨屋走,好不容易找到是哪棟,老眼昏花的眼忽然找到一抹光,尋了過去。
邨屋旁邊的草叢裡,竟然有個盤頭發的阿婆跪在地上祭拜土地公。
李師奶在地上擺了三大疊水果,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眼袋耷拉烏黑,一道道波浪皺紋的臉上滿是憔悴,講話都有氣無力。
“土地公公啊,我是想有人陪伴沒錯,我也确實想要相親。但是……對方總得是活人,是唔是?全都是死人,是不是過分咗啊?”
李師奶生無可戀,“昨晚和我相親的竟然就是前三天被車撞死的三叔公,唉,我們是親戚嘛,亂,倫搞死人喔。求你啦,土地公,保佑我别再發噩夢。”
“紅梅?”阿山婆健步沖上前,将人拉起驚訝,“你怎麼在拜土地公?”
李師奶愣愣的被拉起,她見是阿山婆,冰冷的手忙抓住對方不停打着哆嗦,“山花啊,我好怕,好怕啊。”
“别急,慢慢說。”阿山婆扶着李師奶在草叢旁的石階坐下,“究竟怎麼回事?”
李師奶苦不堪擾,“我每晚都夢見和人相親啊。”
“咦?”阿山婆面色正經,“你孤身寡人,好事喔。”
“好咩鬼啊,我催(呸),全部都是死老頭。見過閻王爺的人來和我相咩鬼親啊!他們想娶,我都不想嫁。”李師奶被折磨的瘦了大圈,“害得我每晚都不敢睡覺。”
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阿山婆也沒留幾個好姐妹在世上,見李師奶滿面憔容,心也紮紮跟着痛,幫着想辦法。
“每晚都做噩夢,有可能是中邪,去找大師看看吧。”
李師奶歎氣:“看大師?阿榮最憎神神道道的事,如果讓他知道啊,一準又怪我不相信科學啊。再者,我也偷偷去黃大仙廟拜咗,根本沒用,不知道怎麼辦。”
“阿榮不會怪你的,畢竟你是他阿媽。”阿山婆想了想,握着李師奶的手起身,“不如這樣,我認識一個後生女,玄學方面我看她很有天賦,讓她給你看看。”
李師奶懷疑,“行不行的哦?”
“好過你在這裡愁容滿面求土地公啦。”阿山婆性格風風火火,拉着李師奶就要去廟街。
“等等。”李師奶打轉身,“我先去樓上鎖下門。”
楚月檸到了廟街,周末外地遊客多,人流量一下大起來,整條街上全部都是人,摩肩擦踵。
好不容易才停好車。
楚月檸費力将小木桌從攤車底下拖出打開,幹完事,舒緩松氣停了下,又轉身去玻璃櫃上的小抽屜裡拿出三角巾,先把自然卷蓬松的長發綁起,然後用三角巾把劉海三七分往後下綁住。
她從褲兜裡拿出巴掌大的小鏡子,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發絲掉前邊才放心。
“來這麼早?”林家桦也推着攤車趕到,将新做的熱蛋撻抽出來放台面,看着人流量大起來的廟街,眼鏡底下都是笑意,“這麼緊張形象?”
楚月檸摸摸鼻子,眼睛向上看,臉頰微鼓,“沒辦法啦,飲食行業要多注意衛生嘛。客人要是看到糖水裡多一根頭發,怕不是要把我攤檔拆掉。”
“誇又誇張了點。”林家桦從車上搬了個烤箱出來放在攤檔的桌闆上,彎腰去插電插座。“不過,今天人多,希望你和我都能多些營收。”
“希望如此啦。”楚月檸剛接話,聽到對面砰的一聲,兩人停止聊天看過去,發現是車仔面阿強沉着臉,把一堆塑料碗砸地上罵着做事的夥計,看起來怒火爆天,目光還頻頻看向糖水檔。
林家桦頓感不妙。
阿強曾經是黑社團的成員,雖然已經金盆洗手,但是殺氣還是很重,看這幅仇恨的模樣,應該是葉天良死了,他心有不滿。
“葉天良對他算是有救命之恩。如今人死了,要小心他來找麻煩。”
“沒事,不怕他。”楚月檸收回視線,轉身去打開冰棍箱,“對了,新研發了一種糖水啊,要不要試試?”
将炖過的雪燕盛進碗裡、再依次放入脆爽的淡紅色的桃膠、西米露,最後沖入冰凍過的奶白色椰奶。
她轉身端給林家桦,“幫我試試味。”
林家桦不講客氣,接過碗喝了大半碗,兩眼放光,“可以喔,桃膠雪燕?香江沒人做。”
不似其他糖水檔甜到發膩,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清甜,雪燕炖煮過後顔色呈現透明,淡紅色的桃膠在奶白的椰奶裡沉浮,一望就清新的搭配,在炎炎夏日更是添上一股清爽。
“這個可以做主招牌,打算賣多少一份?”
“雪燕進價不便宜,起碼都要10元一份。”
楚月檸算了算,除去近三元成本,淨利潤七元,賣十碗就有70塊。
她算過原主一天糖水的銷量,最少都能賣30碗,大多是7、8塊一碗,一天能賺近300元,除去成本,一個月可以賺5、5千。
要知道香江現在的白領,一個月也才3千多工資。
剛算完,車仔強就過了馬路,眼光直勾勾仿佛要把楚月檸撕碎。他開口,聲音仿佛宿醉了一夜般嘶啞。
“糖水妹,我要你即刻離開廟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