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幾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怎麼攻打安豐上,他并不是個軍事高手,隻懂一些皮毛,便讓陳柏松先把進攻路線畫出來,朱元璋他們生擒了倪文俊,帶着倪文俊的大軍正在往回趕。
而己方消耗在林淵的預料範圍之内。
“安豐那邊很久沒有傳信回來。”林淵眉頭微皺,“要麼是他們被發現了,要麼是他們什麼都沒發現。”
林淵閉上眼睛:“安老四……看來不是那塊料。”
林淵有些失望,當時讓安老四去,雖說也算是無奈之舉,但也并不是沒有其他人選。
若是去的是宋石昭,恐怕現在安豐已經大亂了。
如今的安老四已經成了劉六手下的一名文書,這不是什麼實職,準确的說什麼算不上是官,但這個位子非常重要,是出了名的肥缺,隻有極受重視的親信才能得到這樣的位子。
下面的小官想要在劉六那博出頭,自然要遞各式各樣的文書标榜自己的功績。
劉六知道了,說不定哪天一拍腦袋就給皇上遞個奏折,他們就能一朝得勢。
但若是“看不到”,那縱使他們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濟于事。
小鬼難纏,他們就得花更多的錢去打點。
安老四走馬上任,頭一件事就是收賄。
他看着送到自家的禮物,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雖然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但也不是什麼便宜貨色,要是他真隻是個普通人,此時大約已經被這些禮物拿下了。
安妻手裡拿着黃金打造的首飾,上面還鑲嵌着寶石,黃金制作的蝴蝶停留在上面,翅膀輕薄,輕呵一口氣便顫動不停,這樣的首飾造價自然高昂,就連商人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找到有同等手藝的匠人。
“這玩意你收着吧。”安老四沖妻子說,“以後隻會多,不會少。”
安妻也确實喜歡這個,她對安老四說:“既然有了進展,就該給南菩薩送封信。”
安老四點頭:“我已經派人去送了。”
去送信的人是在他們後頭來的,也僞裝成逃難來的普通百姓,住在貧民聚集地。
那種地方,人多一個或是少一個并不顯眼,也沒人關心。
安老四在劉六手下幹得很好,劉六原先隻是想給他一個有油水的位子,看了一段時間,竟發現這個安老四真有點本事,跟下頭小官的關系處得挺好,為人直爽又不失圓滑,膽子雖然小,但膽小有膽小的好處,不易出錯。
很快,安老四從文書又升了一階,跟在了劉六身邊,劉六甚至給了他一個官職——自然是要去找劉福通的。
好在劉福通如今觀察的是朝廷和高郵的情形,對韓林兒的後宮沒怎麼關注,當然不會知道還有這麼個小人物,眼看是個不重要的官職,随手就批了。
安老四就這麼從小吏成為了有正式官職的官員,完成了官場兩級跳。
更重要的一點是,劉六要求他跟紅袖聯系了。
脫下所謂的伯樂的外殼,劉六要的很簡單,他要接近韓林兒。
劉六能做到平章政事,并且從沒被劉福通找過麻煩,就是他會審時度勢。
但是現在劉六有了别的想法——他有沒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劉福通?能不能和劉福通分庭抗禮,從韓林兒手上分一杯皇權的羹。
安老四到了他身邊以後,幾乎是用盡一切手段去讓劉六和劉福通對抗。
劉六面上裝作不在意,心裡也有自己的花花腸子。
他也清楚,想動劉福通幾乎是不可能的,劉福通的觸角無處不在。
但是和劉福通打平,并不是難事。
畢竟還有皇帝在,皇帝會願意看到兩個權臣互相争鬥,互相限制,所以隻要争取到韓林兒的支持,他并非全無勝算。
不過有杜遵道這個例子,劉六心裡也有些忐忑。
劉福通這個人沒什麼心兇,善妒,不能容忍。
他把韓林兒看成是他的所有物,他掌控者韓林兒的一切,不允許韓林兒重用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安老四和紅袖書信往來,紅袖寫得都是些小女兒的心事,比如她在宮裡很好,大哥不要挂念,如果大哥挂念她,那就是她的罪過。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韓林兒一句。
但劉六卻放心了。
嘴巴太松,有時候他費心得來的消息就不那麼值錢了。
紅袖在宮裡和韓林兒周旋着,她要時不時的提醒韓林兒,這江山是韓山童打下來的,沒有韓山童,劉福通就什麼都不是。
她會在韓林兒的懷裡說:“陛下是天子,天下萬物都是天子之物。”
這話說一次兩次或許沒什麼用,但說的多了,韓林兒慢慢也開始這麼覺得。
是啊,如今的江山是他爹打下來的,沒有他爹,劉福通能幹成什麼事?
現在,他才是皇帝,他應該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不是心甘情願當一個傀儡。
安老四暗示劉六,時機已經到了。
劉六趁着劉福通不在安豐城内,單獨見了韓林兒,兩人在書房裡待了幾乎一整天,連用膳都隻讓内侍送到門口。
紅袖也不被允許入内。
但隻要劉六和韓林兒能達成一緻,那麼劉福通回來以後要面對的,是他絕不會預料到的場面。
劉六有實權,有自己的班底,也有自己的圈子,盤根錯節,他不像杜遵道那麼不小心,他不會在自己沒有力量時去和劉福通正面交鋒。
接下來的日子,韓林兒對劉六的器重和喜愛無需言表,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看在眼裡。
雖說皇帝是個傀儡,但無論如何,劉福通都需要借助這個傀儡才能下達政令。
如今劉福通不在,劉六取代了劉福通的位子。
劉福通派系的人自然要想方設法給劉福通遞消息。
但更多的人此時還不敢下注。
下注就代表下場,赢了還好說,輸了可沒人幫他們付代價。
但劉六有自己的法子,韓林兒下了幾道聖旨,換了不少原本被劉福通派系的人占着的坑,包括糧草儲備和武器軍需,這些都是如今最重要的部分,誰掌握着這些,誰就有更多的發言權。
等劉福通回來了,大局已定,劉福通手裡握着兵權,他手裡握着朝堂。
各有優劣,若是能找到平衡自然最好。
“那劉六算是個什麼東西?”劉福通氣得大罵,“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
劉福通飲下一杯冷茶,逐漸平靜下來,問道:“他和韓林兒密謀的事,你們怎麼沒來報我?”
“一整天!”劉福通把杯子朝下頭跪着的人腦袋上砸去。
那人不敢擋不敢躲,隻能硬生生地受下來,頭被砸破,鮮皿從眼眶流下,也不敢伸手擦拭,他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說:“太師息怒!太師息怒!那劉六如今也隻是狗仗人勢,隻要您去找皇上……”
劉福通:“我找韓林兒?”
他氣笑了:“我告訴你,我就是把那劉六殺了,也不會去找韓林兒。”
“我找了他,他不聽我的,我去殺劉六,那就是犯上忤逆。”
“我不找他,直接把人殺了,反倒輕松。”
“你叫人去準備,過幾日上朝時,将那劉六捕殺,給他扣一個罪名。”劉福通,“還不快去?若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要你何用?!”
那人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弓着腰跑出去。
劉福通的氣依舊沒消。
他氣的不是劉六,他氣的是韓林兒。
當年造反,剛反韓山童就死了,是他想盡辦法護着韓林兒逃走,又扶持他當了皇帝,劉福通自認他對親兒子都沒有對韓林兒那般好,他處處為韓林兒考量,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他都無微不至的照顧韓林兒。
他把皇位都送給韓林兒了!
韓林兒又給了他什麼呢?
趁着他不在,封杜遵道為丞相,杜遵道是個什麼東西?空有一肚子墨水,隻知道弄權,在軍中肆意妄為,韓林兒竟然還以為他是個好官?
劉福通真想把韓林兒的眼珠子挖下來,叫他看看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人蠢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蠢人是皇帝!
杜遵道死了,他以為韓林兒會消停幾年,結果呢?又冒出一個劉六。
韓林兒還親自下了好幾道聖旨,他不在,朝堂上就沒人反對,有劉六一系的人支持,韓林兒自己态度又堅決,等他回來,該換的人全都被換了。
劉福通越想越心涼。
他為韓家父子奔走賣命這麼多年,最後就得了個君臣相疑的下場?
韓林兒已經不甘于聽他的了。
韓林兒想要自己掌握皇權,他可以殺杜遵道,可以殺劉六。
但他殺不盡朝堂上的所有人。
隻要韓林兒跟他不是一條心,别人就有機可乘。
劉福通深吸一口氣,有些迷茫。
他做了那麼多,韓林兒依舊不信他,不敬他,若有朝一日他失勢,他都不想知道韓林兒會怎麼對他,狡兔死走狗烹,這或許就是他最後的下場。
可是讓他對付韓林兒,自己坐上皇位,劉福通做不到。
他多麼崇拜和尊敬韓山童啊,他怎麼能去搶教主兒子的位子?
作者有話要說:站在韓林兒的角度:“我是皇帝,但我沒有實權,受權臣欺壓,我要拿回屬于我的權力。”
站在劉福通的角度:“韓林兒是個呆瓜,權力給了他大家一起玩完,所以我得替他守着。”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正義。
屁股決定腦袋。
第135章135
安豐的天變了。
安老四走在窄道上,風呼嘯而過,秋去冬來,就是穿着夾襖也抵不住寒風的入侵。
好在此時還沒有下雪。
百姓們趁着如今還不算太冷,都紛紛上山拾柴去了。
安老四呵出一口氣,已經生起了白霧。
他現在已經能上朝議政了,雖然是在最末尾的位子,并且也沒什麼發言權,但這意味着他離皇帝近了。
劉六不傻,知道紅袖如今受寵,有些話他對韓林兒說或許無用,但枕頭風一吹,結果就說不準了。
所以他一步步把安老四提拔成自己的親信,他給了安老四巨大的好處,并且不必擔心安老四會背叛他。
如果安老四背叛他,等他完了,安老四也就完了。
安老四不會那麼蠢,想不通這個道理,所以他提拔安老四的時候也沒留手。
劉福通緊握着兵權,劉六就要想辦法握住朝堂上的聲威,否則無法與劉福通分庭抗禮。
韓林兒近日被劉六吵得頭疼欲裂。
“又要封誰?”韓林兒有些賭氣地說,“朕把玉玺給你,你拿去印!”
劉六“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臉色蒼白,直道不敢,他膝行向前,對韓林兒說:“皇上,如今太師把持着兵權,若是連朝堂上也全是他的人,那這天下,還是皇上的天下嗎?”
韓林兒冷笑一聲:“朕看,你就是想把他的人剔了,用自己的人頂上,朕且問你,朝堂上的人有幾分是向着朕的?”
劉六連忙說:“皇上乃是真龍天子!朝堂上的諸位大人自然都是向着皇上的,隻是礙于太師的淫威……”
他話沒說話,韓林兒就把一旁的玉石鎮紙扔了過來。
劉六不敢說話了。
韓林兒:“你們都以為朕看不明白?”
“劉六,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妄想不該想的東西,若被朕知曉……”
劉六狠狠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被韓林兒轟出書房。
劉六衣衫不整地走在宮中,宮中侍人們不敢看他,皆弓腰埋頭,誰都知道,劉大人如今頗得聖寵,就連太師都要避其鋒芒,他們這些小人,若是得罪了這樣的大官,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劉六咬着牙,他磕破了頭,鮮皿順着額頭流下來。
他以為劉福通會殺了他,他一直準備着應對,他安插在劉福通身邊的暗子也禀報說劉福通會在上朝時動手,結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等,都沒等到對方下手。
不僅如此,劉福通還沒與他對戰,就不戰而退了。
劉六就像是一個準備充足的武者,正準備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敵人忽然不打了,要回家吃飯了,這種感覺比輸了還要難受。
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安豐就有了流言。
大街小巷,處處都是。
“聽說現在都是劉大人主持朝會呢!”
“哪個劉大人?是太師吧?”
“哪是太師,是劉院事。”
“他?”
“他算什麼玩意?”
“太師好歹也是當年輔佐先皇的人,又盡心竭力扶持新皇,他何德何能與太師相提并論?”
“正是!太師雖霸道,但太師的功績也在那處擺着,那劉院事如何能跟太師比?”
“聽說劉院事專橫跋扈,在朝堂之上指鹿為馬也無人敢駁,太師雖說霸道些,但在大是大非上可從未出過岔子。”
“哎,皇上被蒙蔽了!”
“皇上被奸邪小人蒙蔽了!”
彈劾劉六的奏折越來越多,堆積如山,劉六陰沉着臉,讓仆從去把這些奏折都燒了。
“好一招以退為進!”劉六坐在自家院子裡,終于忍不住朝安老四說,“他這哪裡是退?他這是在把我推出去!”
“他就成了忠君愛國的好官了?”
劉六:“滑天下之大稽!”
人們以前不喜歡劉福通,覺得皇帝可憐。
現在劉六被推出來了,人們又覺得劉福通比起劉六來,其實算很不錯了。
至少劉福通的功績大啊!
劉六被打成了奸臣,那麼皇帝的政令也是被奸臣所惑後下達的政令,一旦劉六失勢,劉福通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重新歸攏勢力,把劉六改的重新又改回來。
而且他這次成功了,以後他的名聲就更好了。
到時候即便韓林兒還想跟他對抗,也不再具有那樣的能力。
劉六知道自己踩進了陷阱,可已經走到了現在這一步,無論如何都不能往後退。
他對安老四說:“明日開始,就說我重病。”
安老四很體貼的問道:“病多久?長了短了都不好。”
劉六:“病上半個月,皇上來請我,我就再回去。”
劉福通打的主意不就是先把他捧上去嗎?捧上去之後,下面的人自然會想把他拉下來,可如今他自己下來了,劉福通接下來還有什麼法子?
“告訴你妹子,讓她千萬記得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若是半月後皇上不來接我,我真是沒臉見人了!”劉六看着安老四情真意切地說。
安老四自然答應。
畢竟劉六和劉福通鬥的還不夠大,小打小鬧的,實在對他們的計劃沒什麼益處。
平章院事劉六重病,不能侍君,這消息忽然就飛遍了安豐。
傳言說是因為民間有人散布他的謠言,他一氣之下便犯了病。
然後他還遞奏折請辭了。
大意就是說:“雖然我知道皇上您很愛我,但是我不得不辜負您了,是我德才不配,才會被人惡意中傷,中傷我倒沒什麼,我皮糙肉厚,但是這些人也在中傷皇上啊,我是皇上任命的官,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為了不給皇上蒙羞,我就主動請辭了,但雖然我辭了,可我還是皇上的。”
這奏折的内容不知道為何流傳了出來,所有讀書人都知道了。
劉六這奏折寫得很好,真情實意,十分容易讓人共情,一個可憐的被迫害的忠臣形象躍然紙上。
是啊,你劉福通把控了朝政那麼久,手裡還握着兵權,怎麼可能被一個文臣欺負?
朝廷或許不會管農人的想法,不會管商人的想法,但一定會管讀書人的想法。
讀書人的聲音一大,朝臣就會被影響。
官員們要争取的“民心”,指的就是讀書人的心。
林淵也得到了這一篇奏折,他仔細看過之後對楊少偉感歎道:“這捉刀之人文采斐然,字字誅心,難得一見。”
楊少偉接過一看,也有些驚訝,看來安豐那邊倒也有驚才絕豔之人。
這樣的奏折,賣慘要賣的恰到好處,多一分則強橫,少一分則軟弱。
文人的風骨,被這篇奏折诠釋的淋漓盡緻。
“他是想讓……”楊少偉咽了口唾沫,他不太相信真有人幹這種事,“想讓文臣武将不和,分裂朝政。”
文臣武将,似乎天生就是敵對的,但其實不然。
這不是兩種權力的對抗,而是兩種權力的互相轄制。
講究的是平衡。
在和平時期,誰壓倒了誰,就能握有更強的話語權,但此時不是和平時期,玩這一手,風險也高,但隻要能熬過風險,那獲益是巨大的。
楊少偉有些興奮地說:“于他們來說是壞事,但于我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他們内裡亂作一團,咱們到時候打過去,豈不是容易得多。”
林淵想到安老四他們傳來的信。
花費了幾年時間,如今終于看到成效了,林淵松了一口氣。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林淵輕聲說,在棋盤上落下黑子,“等時機成熟,我們就能以最小的代價拿下安豐。”
楊少偉一想到拿下安豐後,天下再沒有能跟南菩薩有一敵之力的政權,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這天下有多少人像他一樣野心勃勃,又有多少人有跟他一樣的機遇?
拜宋石昭為師,跟南菩薩對弈,天下就在他們的棋盤上。
楊少偉真恨不得出去跑上一圈。
劉六在半月後被皇帝親自請回朝堂,皇帝親自登門,請了兩次,劉六才應。
他的面子保住了,命也保住了。
朝堂上的風向也變了。
因為此時的劉六,代表的已經不止是一個權力單位,而是一個群體了,他代表着讀書人——代表着不畏強權的清流人物。
此時如果有人和他作對,那不就是要站到讀書人的對立面去了嗎?
文臣和武官的區别越來越明顯。
矛盾越來越多,朝堂上的摩擦自然就更多了。
韓林兒的頭都大了。
文臣認為,将軍帶兵打仗可以,但是班師回朝以後,就該上交兵符,且一個将軍不能統領同一支軍隊超過三年。
韓林兒覺得這個要求很對啊,沒問題啊。
畢竟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真要是出了什麼事就晚了。
不能超過三年也能理解,畢竟超過三年,這支軍隊是姓韓,還是别的姓,可就說不準了。
但武官也有話說。
士兵是需要演練的,陣法都是一次次練出來的,三年換一任将軍,每個将軍帶兵的方法不同,怎麼保證士兵能夠适應三年換一次将軍?
再說了,兵符回回上交,如果突發事故,哪怕将軍就在士兵面前都指揮不動,這個風險誰承擔的起?
韓林兒覺得武官說的也很有道理。
結果就是每天上朝就開始吵,吵來吵去都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劉六已經完全把控住的朝堂,劉福通自然就更不會放松對兵權的轄制。
兩邊角力,安豐烏煙瘴氣,下頭的小官們想借此機會爬上去,官場拉幫結派。
劉福通和劉六互相較着勁,誰也不願意先低頭。
誰先低頭,以後這頭就擡不起來了。
安老四就負責在其中煽風點火,他必須得讓劉六硬挺着,哪怕劉福通那邊給了梯子,劉六也絕不能順坡下驢。
他動的手腳可不少,劉福通那邊也不是沒有示好,畢竟一直這樣下去實在沒什麼好處,但都被安老四擋回去了。
劉六看劉福通不示好,也派人去給劉福通示好過,這人被安老四動手殺了,殺了幾個以後,劉六和劉福通也都有了氣性。
派人示好,你不僅不接受,還連個回音都沒有?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兩邊就這麼互相硬挺着。
安豐亂作一團,上行下效,官場髒污,百姓也過得好不到哪裡去。
官場一混亂,小吏們就顯出來了。
百姓們的日子更難過了,小吏們從百姓身上掏錢,然後再往上頭打點。
小吏也有一顆想往上爬的心,這也正常。
但百姓們不懂,他們隻是發現生活更艱難了,以前掙的錢足夠花用,現在掙的錢還要給官老爺,街頭上橫行霸道的人也變多了,入冬以後,糧食也難買,保暖也不夠,冬天幾乎沒人能出門幹活。
穿棉衣的都是大老爺,普通百姓一家子能有身棉衣棉褲就了不得了。
多數都是一家子冬天在屋裡窩冬,誰要出門,誰就穿那身唯一的棉衣棉褲出去。
生計更難了。
富裕的家庭要勒緊褲腰帶,窮苦的家庭更加窮苦。
安妻聽着鄰居女眷訴苦。
他們并沒有從原本的地方搬出來,剛開始是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後來是擔心搬走了反而容易暴露,就這麼還在原本的地方住下來,再說了,安老四也隻是個小官,雖然能上朝,但是也沒實權,住得太好,太顯眼了,也容易變成靶子。
女眷們跟安妻抱怨:
“原先一個月的俸祿雖然不多,但也夠家裡嚼用,日常柴米油鹽也要不了幾個錢,可如今呢?回回都說要給上峰打點,如今自家縮衣減食,也沒見落得個什麼好。”
“我家的也是,每日回來身上還帶着酒氣,要是幹正事也就罷了,他幹什麼正事?日日出去吃酒,錢還是自家掏,除了喝個一身毛病,真沒得什麼好處。”
安妻也跟她們一起說:“我家那口子也是,你們還好,他已經許多日子夜不歸宿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幹什麼,如今好像都是這樣,忍忍吧,說不定過些時日就好了。”
女眷們本來就是一肚子怨氣,現在在座的都是小吏的家眷,裡頭隻有安妻丈夫不是小吏,但女眷們都把安妻的為人看在眼裡,安妻在她們心中,是個在丈夫面前完全插不上話的女人,以夫為天。
跟她說什麼,她也不會去跟丈夫說。
更何況她們的丈夫跟安老四也沒有什麼利益沖突。
說起話來就更沒有顧忌了。
“這忍忍忍,什麼時候是個頭?”女人小聲說,“我們家倒也還好說,我男人兄弟多,都有一把力氣,可我看我娘家姐妹……如今家裡都快沒米下鍋了。”
“這有什麼法子,上頭亂成那樣,就是我們這些小的倒黴。”
安妻繡着花,頭也不擡地說:“那也沒法子,咱們也隻能私下裡說說。”
坐她身旁的女眷沖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然後溫聲細語地說:“安夫人,算起來咱們也有兩年多三年的交情,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也都是熟人,你知道的比我們多,你要是知道什麼,也别瞞着我們,大家都商量着來。”
安妻:“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什麼?還不是屋裡屋外,竈台上的那點事。”
女人們在她身邊哭起來,低聲啜泣。
安妻歎了口氣:“你們也别哭了,這事也沒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日子還能過下去。”
“現在這日子叫什麼日子?”女人們低聲說,“我們勸了也沒用,說都在送禮,都送,總不能就咱們不送,但是也不知道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安夫人,咱們裡頭就你消息最靈通,你知道什麼,跟我們說一嘴,我們絕不說出去。”
“眼看着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再這麼着,我那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去。”
所有小吏都在往上送禮打點,把上頭一些愛好斂财的官員胃口養大了,于是不送禮的反倒成了異類,而欺負他們的,不是那些斂财的官員,而是和他們一樣的小吏,隻是因為一方送禮,一方不送禮,他們就忽然變成了兩個敵對的陣營。
慢慢的,不送禮的怕被欺負,也開始往上送禮。
這些禮送的有沒有意義,拿沒拿到好處?
恐怕拿到好處的隻有頭一批人,但風氣已經這樣了。
小吏們的俸祿就那麼點,他們哪來那麼多錢?還不是隻有找百姓搜刮。
就這麼一層層搜刮下去,安豐原本就不那麼安穩的政權,就更加岌岌可危起來。
安妻隻能小聲說:“那你們可不能外傳。”
所有女眷就差拍着兇脯保證了,一個個都說:“誰若說出去,誰就天打雷劈!”
安妻才神神秘秘地壓低嗓音:“我家那口子跟我說了,送禮是真有好處,如今不是正亂嗎?上頭的大人們就要看誰對他們更衷心,到時候安穩了,就能提拔親信。”
“你們看我家,值錢的也都賣了。”安妻歎口氣,“還是我家家底太薄,我家那口子可是跟在劉院事身邊的,雖說是個小官,可消息靈通。”
安妻還說:“能送就多送些,好過日後後悔,你們說是不是?這話我可就對你們說了,你們可不能外傳。”
第135章135
“将軍,那倪文俊又要去撒尿。”
朱元璋和李從戎領兵在空地修整,他們正在朝漢陽趕路。
倪文俊打仗的本事一般,但逃命的本事着實不小。
朱元璋他們追上以後,就開始了貓捉老鼠,花費了不少時間。
打下來之後,還要整合倪文俊的兵,這些兵得帶回去,打仗的時候,兵力就是資本。
現在也早就不是當初他們沒有足夠人手管這些兵的時候了。
“他是尿泡壞了?”李從戎坐在席地而坐,手裡還拿着個馍,裡面夾着肉幹,他們在外頭行軍就愛吃這個,馍能放很久,不易壞,除了幹了點,幾乎就是打仗時難得的美味,他另一隻手拿着水囊,吃兩口肉夾馍就喝口水,朝小兵說:“别管他,讓他尿褲子裡,就他事多。”
朱元璋的造型跟李從戎差不多,他也對小兵說:“讓他尿褲子,别給他水喝,免得事多。”
至于尿褲子臭不臭,那就是倪文俊的事了。
再說了,對俘虜的手段,便溺也是一個。
小兵應諾退下。
李從戎吃完馍,直接躺在草地上,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一望無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說:“我哪兒想得到自己有今天。”
他以前在塢城,也就是個小頭目,說是扛把子,實際上也隻是帶着一群兄弟們想盡辦法琢磨點吃的,為了生計發愁,現在想來,塢城那些日子就跟上輩子的事一樣,他都快有些記不清了。
當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如今有些在他手底下當兵,有些也升成了營長排長,還有些不當兵了,受傷退伍,就留在高郵或常熟娶妻生子,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朱元璋也躺下來,最近叼着草根,含糊地說:“我也一樣。”
他們倆并肩作戰也有一陣子,兩人互相也了解,生出了些兄弟情義。
李從戎遺憾地說:“我要是早些認識你,必然跟你拜把子!”
朱元璋知道李從戎這個毛病,笑道:“可惜我來晚了。”
李從戎:“哎!誰說不是呢!”
“将軍,倪文俊說要見你們。”小兵又來了。
李從戎無奈道:“他事兒怎麼那麼多?”
話雖如此,人還是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李從戎跟朱元璋一起過去看倪文俊。
倪文俊被關在籠子裡,他頭發亂如雜草,全身髒污,身上萦繞着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臭味,形容狼狽,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原本天完元帥的樣子,他雙眼中充滿了憤恨,又隐約帶着點恐懼。
當死亡真的來臨,倪文俊才知道自己并不想死。
“你見我二人所為何事?”李從戎站在牢籠外,看着籠子裡的人,這個男人就是牢牢把控着天完政權的人?李從戎有些不敢置信,他以為倪文俊至少也是個枭雄角色,怎麼也不會是這副模樣。
倪文俊口幹舌燥,他之前為了不尿在褲子裡已經不怎麼敢喝水了,現在小兵直接不給他水喝,他的嘴唇龜裂,唇角已經滲出了皿。
“我要見你們南王。”倪文俊看着李從戎,“我與你二人無話可說。”
李從戎:“階下之囚,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倪文俊看着他,眼神憤恨不平:“我乃是天完元帥,便是敗了,也不與爾等相同。”
朱元璋在旁邊冷笑道:“便是你天完皇帝,要見我主也得磕頭叩請,你又是什麼東西?憑的讓你想見就見?”
倪文俊咬着下唇:“我有要事。”
“是何要事?”朱元璋問他,“若是要事,自然禀報我主。”
倪文俊警惕地看着他:“見不到南王,我無事可說。”
李從戎看了朱元璋一眼。
看倪文俊這樣,輕易不會開口。
此時有事,必然是能保他性命的事,現在對他們說了,就失去了唯一的籌碼。
稍微想想都知道,倪文俊絕不會說。
“那你便等着吧。”朱元璋看着倪文俊,冷漠的回道。
跟李從戎走遠之後,朱元璋才沖他說:“叫人先騎快馬回去禀報南菩薩。”
李從戎:“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籌碼,如今兵都在我們手裡,漢陽在四弟手裡,除非……”
兩人對視,異口同聲地說:“錢。”
倪文俊的軍資是哪裡來的?自然有人在背後支持,天完朝廷還有趙普勝,他不可能把國庫搬空,無論支持他的人是誰,必然有一筆錢被他放在安全的地方。
這個時候流通最廣的自然不會是任何政權的銅錢,而是真金白銀。
林淵現在雖然不缺錢,但是多多益善,他還有那麼多退伍和殘疾的士兵要養,以及他治下很多地方老百姓剛剛複耕,還做不到自給自足。
高郵一帶雖然富,但也是剛富起來,他也不能拆東牆補西牆。
林淵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錢,倪文俊現在實在沒什麼可拿來救命的東西。
不過……
林淵問道:“倪文俊是否如我所說,是逃往黃州?”
陳柏松點頭:“是朝那邊。”
林淵的手叩了叩桌面,面無表情。
“先不打安豐,先打下黃州。”林淵說。
陳柏松一愣,黃州雖然也算重要,但畢竟無法與安豐相比。
林淵:“先讓安老四他們在安豐繼續發揮。”
陳柏松忽然敏銳地問:“少爺可是忌憚如今掌管黃州的人?”
林淵沒有否認。
陳友諒就是插在他心間的一根刺。
如鲠在喉,無法忽視。
而且陳友諒和朱元璋不同,他是無法收服的,他生來就是個狂人,他隻信奉自己的道理,隻相信自己的選擇,野心勃勃,并且心狠手辣,别人隻是敢想,他卻敢去做。
一旦被他找到機會,他就會想盡辦法攪個天翻地覆。
若是在現代,林淵看到他的故事,說不定會一邊惋惜一邊敬佩,覺得他運氣不太好,碰到誰不好,要碰到朱元璋這個運氣比他還要好的男人。
但此時不是現代,此時林淵就要直面陳友諒帶來的威脅。
他不能再放任陳友諒做大了。
既然有威脅,知道威脅來源于何處,自然就要把這威脅給根除。
“你去吧。”林淵看着陳柏松,“派别人去,我總有些不放心。”
陳柏松臉上帶笑,很快收斂起來,雙手抱拳:“必不墜少爺之威名!”
林淵揮手:“得了,我有什麼威名?就沒上過幾次戰場。”
陳柏松抿唇笑。
等朱元璋他們押解着倪文俊回來以後,林淵晾了幾天以後才去見倪文俊。
倪文俊被關在地牢裡,這裡暗無天日,無論白天黑夜,都要點燈才能視物,白天還好,有獄卒在,到了晚上,這裡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點聲音,他獨自享受着單人牢獄。
這待遇倪文俊是第一個享受的。
林淵曾經看過這樣一個實驗。
國外請來缺錢的男男女女,讓他們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裡待上三天,他們什麼都不能帶,每天食物都會通過一個小窗送進去,隻要能堅持三天,就能得到一筆錢。
——沒有一個人成功。
所有人都提前要求結束實驗。
所以當林淵見到倪文俊的時候,并不驚訝于他現在的模樣。
倪文俊臉色泛青,人似乎有些恍惚,他在看到林淵的時候眼皮子才動了動,張嘴的說話,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般難聽:“南王,百聞不如一見。”
林淵回道:“倪元帥,也是百聞不如一見。”
倪文俊看着他,關了幾天,倪文俊雙眼紅腫,布滿皿絲,眼袋突出,他偏過頭,不再去看林淵。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倪文俊才說道:“如今南王最富,又兵強馬壯,打下了漢陽,恐怕之後就會直指安豐吧?待收服安豐,天下就再無人有力與你相抗。”
“如今元朝已然是強弩之末,奈何你不得。”
林淵微笑着坐在一邊:“元帥隻想同我說這個?”
倪文俊:“我有南王想要的東西。”
林淵點頭:“錢。”
倪文俊半點不驚訝,他知道會有人猜出來,卻還是問:“南王如何知道?”
林淵:“錢,權,色,後兩者我都不缺。”
倪文俊笑道:“南王,我有一問,還請答疑。”
林淵正色道:“元帥問便是了,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倪文俊問他:“是你讓他們沿着去黃州的路線追我?”
林淵點頭。
倪文俊:“你何以知道我會去黃州?”
林淵:“陳友諒是你部下,你自然會去投奔他。”
倪文俊臉色古怪:“南王日理萬機,竟連我有哪個部下都了解的清楚?”
“别的我或許不知道,但陳友諒我倒還清楚。”林淵看着他,“你放心,你既然在此處,我到時候自然叫他來與你團聚,你們倆也可一叙舊情,元帥覺得如何?”
倪文俊:“若我不去投奔他……”
林淵:“元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時候賭的不是誰厲害,是誰運氣好。”
倪文俊閉上眼睛,臉色灰敗,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我想活着。”
他看向林淵:“我不想死。”
林淵:“那就還要請元帥助我了。”
第135章135
陳柏松帶着倪文俊走了,假扮成投奔陳友諒的樣子,殺他個出其不備。
李從戎會帶人跟在後方,見勢不妙就會支援。
林淵則在漢陽,處理漢陽的政務,還要等着安豐傳來的消息。
朱元璋留在漢陽城内,他們拿下漢陽還沒幾個月,如果沒有強軍鎮守,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人膽大包天。
林淵讓人把漢陽的市場全部劃分好,就像高郵一樣,建立各式工廠,讓貧困百姓能找着工作。
至于漢陽的那些大官和大戶,林淵讓楊少偉處理去了。
他現在已經可以空出手來,專注在民生在。
漢陽經濟并不差,朝堂雖然烏煙瘴氣的,但市場還在,百姓們不算過得好,但畢竟是在天完的首都,也不算太差。
可漢陽以外的地方,縣區村鎮就不一樣了,天高皇帝遠,當地的官員就是土皇帝,哪怕是個村正,也能作威作福。
尤銘準備動的就是周邊的村鎮,村鎮改了,慢慢就會影響城市。
李家村處于山腳下,這裡人就靠種地和打獵維生,但這裡的地不肥,以前朝廷管着的時候,他們自己種着地,打着獵,卻根本過不了日子,每家每戶生了孩子,留在身邊養的隻有一兩個。
而别的孩子則是被賣走,賣走了,家裡能那筆錢,吃幾頓飽飯,那孩子也有機會活下去。
李二就是李家村的一個普通村民,他家沒有地,幾代人前就是獵戶,如今還是獵戶,可一代代下來,山上的獵物也慢慢變少了,雖說餓不死,可日子也好到哪裡去。
如今他們上頭又換人了,聽說是南王,他們一輩子都沒怎麼出過這個小山村,自然不知道南王是誰,又有什麼事迹。
日子好像也沒變。
頭頂的人換不換也沒什麼關系。
“李二,上頭來人了。”鄉親氣喘籲籲地跑到他家門口,“讓咱們全都過去,一個都不能少,你家也快點去,别讓人等急了。”
李二趕去的時候把家裡人都帶上了,他爹娘,媳婦,還有三個孩子。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過去幹什麼。
他媳婦走在他後頭,小心翼翼地問:“當家的,不會出什麼事吧?”
李二也不知道,但還是安撫着說:“應該沒啥事,你别怕,要是真有啥事,我護着你們跑。”
媳婦不說話了。
可他們心裡都清楚,如果真遇到什麼事,跑是跑不掉的,但他們又不敢不去,就這麼膽戰心驚的走去村頭。
他們遠遠的就看到一群士兵,大約有十多個,每個都拿着武器,看上去窮兇極惡,像是土匪,不少臉上還有傷疤,猙獰極了。
媳婦拉住他的衣裳,全身都在發抖。
李二咬着牙,帶着一家人繼續走過去。
老百姓是樸實的,他們大多數時候隻能被動接受,而不能自主選擇。
李家村已經沒有幾個壯年男性了,大多都被征兵征走了,一家都隻有一個壯年男丁,女人比男人多,老弱病殘也多,他們就是要跑,帶着家小也跑不了,隻能老老實實地過去。
李二走進人群之中,一家人緊緊靠在一起,似乎想從對方的身上汲取力量。
“人都到了。”村正對領頭的兵說,他彎着腰,低着頭,滿是溝壑的臉上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容。
當兵地說:“既然人都倒了,那我就說了。”
“現如今,你們都歸南菩薩管了,以後啊,你們也是南菩薩的子民。”
“咱們這次過來,也不是為了征兵,不過你們要是想參軍也行,直接來找我就成。”
當兵的說話,下頭沒人敢插嘴,村民們擡頭看着他,樸實的臉上盡是茫然。
當兵的繼續說:“南菩薩說了,以後哪幾個村子幹什麼,這都是有要求的,你們這村子要養雞,棚子我們來蓋,雞你們不用花錢,養好了以後我們會過來,按價把抵價的雞抓走。”
“每個村子都要分一個養雞的老手。”當兵的使了個眼色,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連忙朝他們揮揮手,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就這個,你們各幹各的去吧。”當兵的說,“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
等人群散了,李二才又帶着一家老小回家,一家人都圍坐在桌前。
媳婦忍不住問:“養雞啊?養多少雞?”
“能吃雞嗎?”孩子年紀小,聽見雞就想到肉,“有雞蛋吃嗎?”
媳婦也問到:“咱們隻是給上頭的大老爺們養雞?”
李二在一旁坐着,手裡沒停,正在編藤筐,他聞言後擡起頭來,也是一臉迷茫:“剛剛那兵爺說,棚子他們蓋,雞也不要錢,還說到時候隻把抵賬的雞抓走。”
媳婦小心翼翼地問:“那是不是……那雞養好了,咱們也能分幾隻?”
李二不确定:“……大概吧?”
很快,當兵的就開始搭棚子了,他們有力氣,動作也麻利,搭棚子用的木料全是他們自己去山上砍得,比木匠做的還快,村正在旁邊看着,發現這些當兵的脾氣也不大,就鼓起勇氣問:“兵爺,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當兵的回他:“把這些木頭都按圖紙上畫的弄好,到時候組裝就成了,方便多了。”
村正也會點木工活,看着看着,自己也上手去一起做,雖然看不懂字,但圖還是看得懂的,越看,他就越舍不得把這紙放下。
但也不敢問能不能把這圖紙拿回去。
鄉親們剛開始并不敢靠近,隻敢遠遠的看着,後來發現當兵的每天都很忙碌,沒有功夫來管他們,那棚子搭建的又快又大,他們忙完了自己手上的事就會過去看,看着養雞的大棚從無到有,他們似乎也有一種奇怪的參與感。
棚子畢竟簡單,不像現代的養雞場。
被帶到這村裡的養雞人對村民說:“這養雞啊,還是得仔細,養雞多好,有蛋也有肉,我養雞養了十多年,這雞啊,跟人一樣,你對它好,它才對你好。”
等大棚建好了,雞也送到了,村民們才忽然發現,當兵的要走了。
不過當兵的在走之前還是警告了他們:“每個月我們都會過來,如果你們養的不好,我們就把雞收回去。”
“還有,趙師傅要是出了什麼事,也找你們算賬。”
趙師傅就是被派來交村民們大棚養雞的專業人才,之前在高郵養雞就養的很出色。
他這次被派來進行技術援助,之後要是再回高郵,職稱就能評上去,能分到更大的房子,每個月的工資也會再往上調整,要不然他才不會從高郵來到這個窮困落後的地方。
李二是個心思活絡的人,眼看着打獵獵不到什麼獵物,就開始總往趙師傅身邊湊。
他不嫌棄養雞養鴨是女人的活,最主要的還是盡早找一個新生計。
而趙師傅就靠養這個吃飯,他自然要多問點。
“早幾年,南菩薩還沒起事的時候,高郵可不像如今。”趙師傅吃着肉幹,給李二也分了一條,現在就李二每天找他說話,他得對人家好點,“那時候我就靠着兩畝地過日子,還得交稅,不過我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那個鹽民,隻能運鹽,上頭的人不給錢,他們就沒飯吃,幹得多不一定拿得多。”
“我那時候就養雞了,養大了好吃肉,一天要是能下一個蛋,那就是好日子了。”趙師傅嘿嘿笑道,“小雞不好養,我開頭就買了大的,大的好養,後頭養順手了,我才開始養小雞。”
趙師傅說起以前,目光有些遊離:“後來,管我們那一片的小吏,看我雞養得好,就讓我好好養,但是每七天要給他一隻雞和七個雞蛋。”
趙師傅:“後來我不想養雞了,但他還是要來找我拿……”
李二沒說話。
趙師傅:“我就隻能花錢去買,本來就沒幾個錢,日子越來越難過,我婆娘就跑了。”
“我現在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兒去了,是不是還活着。”
趙師傅抹了把臉:“好在我還有個女兒,有她在,我就撐得下去。”
“南菩薩來了以後,就開始建廠,要養雞養鴨養豬。”趙師傅的臉上有了笑模樣,“那麼多雞呢!全養活了!每天的蛋我數都數不過來!”
趙師傅問李二:“你上次吃雞肉是啥時候?”
李二愣了愣,上回在山上打到野雞,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去歲。”
趙師傅小聲說:“我在高郵的時候,天天能吃兩枚蛋,頓頓都有肉,因為我幹得好,每個月除了月錢,還能領一隻雞回去,公雞還是老母雞都随我選,我就愛選小公雞,我女兒愛吃。”
李二聽着聽着,嘴裡就包着一嘴唾液,他想吃肉了。
山上的獵物少了以後,他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
他甯願換給村裡人,多得點糧食,也不敢吃。
趙師傅拍拍李二的肩膀:“你們運氣好呢!南菩薩在這兒,你們就能過好日子了。”
李二呆愣愣的看着趙師傅,他不知道南菩薩是不是菩薩,但隻要能讓他們不餓肚子,就是真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