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衆人看到老楊頭終于肯接碗，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桌子那邊，譚氏坐在那裡，頭上綁着一塊青藍色的老布帕子。

　　一雙眼睛已經紅腫如桃，坐在那裡，整個人都憔悴得不像樣。

　　為啥？

　　因為自打天要亮的時候曉得楊華林淹死在天井裡，這大半日，譚氏就一直在哭，不停的哭。

　　幸好楊華梅一直陪同在側，強迫譚氏吃了一點東西，才不至于像老楊頭那樣倒下去。

　　這會子，聽到老楊頭肯吃東西了，譚氏也才有那心力出聲說話。

　　“晴兒啊，接下來可咋整啊！你二伯的屍身，還擺在他自個那屋呢！”

　　譚氏用極其悲痛的嗓音問楊若晴。

　　楊若晴怔了下。

　　怎麼老楊家什麼事都拿來問自己呢？這份依賴，到底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楊若晴把目光掃過屋裡的一衆人，正要開口，楊華忠出聲了。

　　“娘，辰兒都還沒找到，我家晴兒現在自己都是一團亂麻，二哥的事，你就莫要再讓她去操心了吧！”漢子道。

　　譚氏抹了下淚：“二房都沒人了，就蘭丫頭和柏小子，他們咋能頂得起這事？”

　　“蘭丫頭早上吓得那個樣兒，這會子恐怕都還沒回過神來。他們姐弟指望不上的。”譚氏道。

　　楊華忠道：“蘭丫頭和柏小子年紀小，沒操辦過這種事，可這不還有我們這三個叔叔麼！”

　　“我們自然要幫着把二哥的喪事給辦好，早一點讓二哥入土為安啊！”楊華忠道。

　　話音落，邊上的楊華明和楊華洲都跟着點頭。

　　“沒錯，還有我們這些做叔叔的呢，娘就你别拿這個事兒去讓晴兒分心了。她現在心裡，比咱都苦！”楊華洲道。

　　譚氏聽到這番話，也不好再說什麼。

　　老太太坐在那裡，歎着氣，接二連三的事情，老太太整個人都瞬間凋零了下去。

　　床這邊，老楊頭一口氣把稀飯和粥都喝下了肚，力氣也多了幾分。

　　“老三說的對，眼下，咱老楊家當真是渡劫啊。”

　　“越是這種時候，咱更要齊心協力，把這個難關給挺過去！”

　　“好了，多餘的話不多說，老三啊，你們幾個要頂起來，把這喪事給辦了！”老楊頭道。

　　楊華忠點頭。

　　楊華明問：“爹，咋個辦法？您先交個底啊！”

　　楊華洲道：“四哥，這還用問嘛，自然是跟上回大哥的喪事流程一樣的辦啊！”

　　“哦！”

　　楊華明點點頭，便不再多問。

　　老楊頭這邊，聽到這番對話，心裡極不是滋味。

　　“那啥，你們二哥跟大哥不同。”老楊頭深吸了口氣，接着道。

　　“你們大哥過世，膝下有四個兒子。”

　　“永進他們都成家立業了，甭管辦喪事的花銷，還是啥，他們都能撐起來。”

　　“可二房不同。”

　　“蘭丫頭是個女兒身，她不像晴兒能扛。”

　　“柏小子才十歲，啥都不懂。”

　　“至于福兒，那就更甭提了。”

　　“你們二哥也沒留下啥家底，這趟他的後事，你們作為親兄弟，得出錢又出力才行啊！”老楊頭道。

　　出力，三個兒子都沒意見。

　　可是聽到這還要出錢，楊華明的眉心就微微動了下。

　　但礙于情面，他忍着沒吱聲。

　　大家是親兄弟，就當是為二哥做的最後一點事吧……

　　楊華明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可是，身後的劉氏卻已忍不住出聲了。

　　“爹啊，有句話叫親兄弟明算賬，你方才那話，咱可得說清楚了啊！”劉氏急吼吼道。

　　“啥叫咱又出錢又出力？好吧，這出力，咱也就認了，誰讓咱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來呢？”

　　“可這出錢，到底是借呢？還是無償的送啊？”

　　“這要是借，那得打借條，啥時候還？誰來做擔保？還不上到時候咋辦？”劉氏兩片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呱唧呱唧的問着。

　　老楊頭壓根就找不到插腔的機會。

　　好不容易等劉氏不說了，譚氏那邊的機關槍又開了。

　　“劉氏你個黑了心肝的，都這會子了，還在那錢錢錢！”

　　“咱家這是在遭難，遭難你懂不？”

　　“讓你拿點錢出來，你死摳，心眼不好的人，摳下的錢留着給自己買棺材闆？我呸！”

　　聽到譚氏的這一通咒罵，劉氏也惱了。

　　雙手一叉腰對着譚氏那方向也啐了一口。

　　“能買棺材闆倒是積了德了，二哥生前手指縫隙裡漏掉半個銅闆都沒給咱四房。憑啥他兩腿一蹬，兩眼一閉，這爛攤子要咱來替他收拾？”

　　“老四是他兄弟，不是他兒子，沒那義務給他養老送終！”

　　“爹娘你們口口聲聲二房困難，你們也不瞅瞅我們四房！”

　　“三個閨女一天比一天大，康小子又是天殘。”

　　“且不說将來三個閨女的嫁妝，康小子的婚事了，就是現在，這一家六口，外加你們倆老的口糧，八口人的吃食全都壓在老四一個人的肩膀上。”

　　“你們當他是神啊？還出力又出錢？我們四房沒錢！”

　　劉氏手一揮，梗着脖子，破天荒的強硬。

　　譚氏被劉氏這一通搶白，給弄怔住了。

　　等到譚氏回過神來，氣得那是頭頂冒青煙。

　　她脫下腳上的鞋子就要往劉氏那邊砸過去，被邊上的楊華梅攔住。

　　“娘，咱有事好商量，你先消消火！”楊華梅道。

　　譚氏對楊華梅道：“你四嫂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她說的啥混賬話你都聽到了吧？她一個子兒都不出呢！”

　　楊華梅皺緊了眉頭，看了眼劉氏。

　　“你們都甭吵了，大家好好商量。”

　　楊華梅說完，目光又落在對面的楊若晴的身上，希望楊若晴能站出來說兩句，鎮下場子。

　　可是，楊若晴自打先前接過老楊頭的空碗之後，就一直很安靜的坐在那邊孫氏的身側。

　　垂眸斂目，似乎這屋裡的一切吵鬧，都跟自己無關。

　　楊華梅暗暗歎了口氣，隻得又将求助的目光落在老楊頭的身上。

　　“爹，你是一家之主，你來說到底該咋辦！”楊華梅道。

　　老楊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失望的目光，從劉氏的身上轉到楊華明的身上。

　　“老四，你媳婦的話，也是你的意思不？”

　　面對老楊頭開門見山的問，楊華明的眉頭皺了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