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一章
消息傳出來,震驚了許多人。
無他,皆因歷朝歷代都極少發生皇帝還活著,禪位給兒子的事。
說句不中聽的,哪個皇帝不是死也要死在龍椅上,才願意將皇位傳下。尤其弘景帝晚年的表現,明擺著就是專權專政,不願放權。
可不管弘景帝是真想禪位,還是隻是裝模作樣,既發生了這樣的事,當臣子都是要勸的。能進宮面聖的,都進宮面聖勸。不能進宮面聖的,也都上了摺子勸。
一時間,朝堂之上全為了這事忙活。
不光臣子勸,被禪位的也要勸拒,且力度要大,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還要表現得大義凜然,一副誠惶誠恐,實在不堪大任,恐有負江山社稷的模樣。
晉王已經入宮勸拒了幾次,甚至為了避嫌,連監國之事都放了下,閉門在府上既不外出,也不見人。
瑤娘一直冷眼旁觀,就鬧不懂最近這幾日到底是在演哪一齣。真是當老子的怪,當兒子也怪,那些大臣們更是怪。
這日,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了晉王。
晉王聽完瑤娘的詢問,臉色怪怪的。後見她實在求知若渴,才跟她講了『勸進』這個詞的意思和其背後的故事。
原來歷朝歷代,新帝即位往往要三推五辭,在大臣們再三勸進下,才會勉強答允登基。有的皇帝若是篡位,或者立身不正,甚至會命心腹大臣,聯合朝臣上勸進表,其故作遜讓,如此這般幾次,才會即位。
取的不過是一個順理成章,順時隨俗,名正言順之意。
表現的是謙虛廉讓,從容不迫風度。
聽完後,變成瑤娘臉色怪怪的了。這不是虛偽麼?明明心裡想,卻偏偏裝作渾然不在意。
晉王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便與她講了當初史書上漢文帝即位之事。
其實與其說是一種虛偽,不如說是試探、示弱,以及表現自身態度的一種方式。就好比晉王如今的情形,弘景帝說要禪位於他,可弘景帝心中怎麼想,誰也不知道,畢竟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測,他若是隻是試探,其本意並不是真的願意禪位,而晉王若是不識趣,不是犯了大忌。
瑤娘半晌回不過來神,忍不住看了晉王一眼,才道:「父子乃是世上最親密的一種關係,倒不想竟弄得如此複雜。」
晉王緘默了一下,才道:「天家無父子,說得不外乎如此。」
她往前湊了湊:「那你說父皇若是真心禪位,你打算怎麼辦?到那時你不就成皇帝了?」她忍不住搖了一下頭:「你若是成了皇帝,我怎麼感覺怪怪的。」
「怎麼怪了?」
瑤娘往後退了退,認真地端詳了他好幾眼:「總而言之,就是感覺怪。」
晉王失笑,將她拉過來:「你不要亂想,順其自然。」
說是這麼說,瑤娘還是亂想了一會兒,卻又想不出什麼所以然,最後才從嘴裡蹦了一句,「你若真當了皇帝,哪日和小寶二寶弄成父皇這樣,我肯定要傷心死的。」
晉王撫摸她脊背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才又覆了上去:「都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這時,門外有動靜響起,卻是小寶走了進來。
小寶來正房太頻繁了,已經頻繁隨意到下面丫頭從來不通報。一見兒子走進來,瑤娘忙從晉王懷裡坐起來,道:「回了,怎麼今日這麼早?」她刻意望了望窗外天色,小寶下學沒這麼早的。
「下午有功夫課,所以兒子就提前回了。」
如今小寶已經入了上書房,同那些比他年長的兄長們一同唸書。弘景帝重視皇子皇孫的培養,不光有文化課,還有武藝課。不過小寶如今年紀尚小,暫時是不上的,得過了五歲後,才會接觸那些東西。
瑤娘心思淺,並沒有多想例如兒子偷聽之類的事情,可晉王見小寶有點怪怪的臉色,忍不住就多想方才是不是被他聽見了什麼。不過他也不確定,這念頭隻是在他腦中一閃即過。
「父王,皇祖父召您入宮一趟。」
晉王看了他一眼。
小寶又道:「兒子臨回府之前,去了乾清宮一趟,是皇爺爺他老人家說的。」
「可有說是何事?」
小寶搖了搖頭。
晉王站起來,對瑤娘道:「那本王入宮一趟,你在家。」
「你早點回來,我們等著你用晚膳。」
晉王並未多說,隻是點點頭,就離開了。
現在天氣冷,小寶從外面回來穿得厚實,在屋中暖和了一會兒,他便讓人幫著脫外面的厚衣裳。
褪了一件黑狐皮裡子的大襖,他整個人才輕便起來,又將腳上的毛裡靴子換下,換了雙在家裡穿的。
瑤娘接過他衣裳時,發現上面一顆布鈕子鬆了,便順手從炕桌下拿出針線簸籮,穿針引線縫了起來。
她縫的十分認真,這種鑲在外面的布鈕子最是不容易縫,得從裡往外縫,這樣從外面才看著不顯。小寶換好衣裳,就來到瑤娘腿邊站著看她縫。瑤娘以為他是無聊了,便與他說二寶在東廂。
小寶依舊站著不動:「我等會兒再去看他。」
瑤娘瞅著小寶笑了一下,伸手將他攬在懷裡,柔聲問:「怎麼了?現在長大了,有心事都不和娘說了。」
其實瑤娘在心裡無數次說過這種話,隨著小寶慢慢長大,玩伴越來越多,出門見的市面也越來越多,漸漸就和娘疏遠了。
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情況,曾經小寶初去上書房唸書,瑤娘有一陣子十分不習慣,想著想著就一陣失落上了心頭,幸好二寶是個鬧騰的,也讓這種情緒隻是偶爾一現,並不會蔓延。
「兒子才沒有心事。」
這種親密的姿態讓小寶忍不住紅了臉,但他並沒有掙紮,就讓娘攬在懷裡,看她一針一針的縫著衣裳。以前小的時候,他總是這般看著的,如今機會少了,看得格外貪婪。
其實與其說是他喜歡看娘給他縫衣裳,不如說他喜歡這種氣氛。想起方才娘和爹說的話,小寶心中暗暗發誓,他以後一定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也不讓娘傷心。
隻是這段時間經歷的事多了,親眼目睹了一場奪嫡的慘烈,以及帝王家父子兄弟的波詭雲譎,小寶如今卻有些茫然,並不太自信。畢竟這輩子與上輩子所差太多太大,這輩子爹娘二寶俱都安好,可以想見他以後還會有很多弟弟妹妹,人心難測,誰又敢說未來是怎樣。
在面臨命運即將產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候,其中內心不安複雜的又何止是瑤娘一個,連小寶這個活了兩輩子的都不能免俗。
「好了好了,娘馬上就縫好了,待會兒娘帶你一起去看花花,你不知道花花生的小貓崽,如今是一天一個樣,你不是說要送月月一隻,等會兒咱們一起去挑了。」
「嗯。」小寶點點頭。
之後母子倆讓丫頭拿來了披風,便相攜去了西廂。
西廂裡專門給花花闢了間屋子,屋裡燒著地龍,一走進去便一片暖意融融之感,讓人不得不感嘆跟了好主子,貓比人的待遇都好。
靠著屋角放了個貓窩,花花正臥在那裡,它的肚皮下面藏了幾隻小東西。乍一看去不顯,可細看就能看出是幾隻小奶貓。
二寶也在,蹲在貓窩前面,這小子素來是個沒耐心的,不過面對花花時,他倒能收斂住脾氣。
他蹲在那兒,小手一點一點的,嘴裡唸唸有詞,似乎在數著什麼。
走到近前,二寶果然是在數小貓崽。
「數清楚了沒?」
「一共有四隻,娘你看我數得對不對?」二寶回過頭來,也看見小寶了,忙興奮道:「大哥,你回來了!」
小寶點點頭,走上前和二寶蹲在一處,嘴裡唸唸有詞數一遍:「果然是四隻。」
「對啊對啊,是四隻,我數了好幾遍。大哥你今天回來的真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我想著要等很久你才會回來。」
二寶童言童語,可那個『很久』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思。
晉王府沒幾個小孩子,小寶日日去上書房,琰哥兒要唸書也來的少,所以平日裡幾乎沒什麼人陪他玩。他倒也能自己找些樂子,也有小太監陪他玩,可最惦記的莫過於『大哥回來了』。
「大哥今日下學早,所以就回來的早些。」
一聽到上學,二寶就滿臉欽羨:「等二寶長大了,也和大哥一起去宮裡上學。」
「二寶想去,大哥明日就帶你去。」
「可是娘說了隻有長大了才能去。」
這話是瑤娘對二寶說的,有一陣子二寶也鬧著要去上學,可明擺著他太小了,什麼也不懂不會,去了宮裡除了搗蛋,還得耽誤小寶看著他。再加上前段時間正值多事之秋,瑤娘也不敢讓二寶進宮。
見二寶拿渴盼的眼神看自己,瑤娘一時沒了主意,忍不住去看小寶。
小寶道:「娘,你別擔心,有兒子看著。再說了,可能以後我們都要住進宮裡了,去一趟上書房不過擡個腳的功夫。」
瑤娘心裡一跳,忍不住盯著小寶直看:「你知道了什麼?」
可小寶卻是沒有答她,藉著二寶拉著自己說哪隻貓崽胖點兒,就將這茬給繞過去了。
*
乾清宮
晉王剛走進去,就被一物砸中,他眼明手快接了下來。
是一道聖旨。
他來不及細看,就聽弘景帝中氣十足罵道:「你小子就別跟老子裝來裝去了,拿著聖旨滾蛋,趕在年前把事辦辦,等過了年朕帶著小寶去小蓬萊養病。沒見過你這麼不孝順的,明知道當爹的重病,還這麼折騰。」
晉王一時心緒難平,握著聖旨的手緩緩收緊。
李德全已經上前恭賀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了。」
……
宮裡的消息傳回來時,瑤娘正陪著倆孩子在炕上玩那隻奶白色的小貓崽。
花花是個護犢子的,小貓崽從不讓人碰,誰碰它就齜牙咧嘴給誰看,唯獨小寶是例外。他去抱貓崽,它隻是看小寶一眼,就爬了回去。
還不到一個月的小貓崽像隻小粉球兒,身上軟軟的,已經可以四處走了,卻是走不遠。
花花這一胎下的小貓崽也真是奇怪,明明花花是狸花貓,可它這胎下的貓崽卻沒有一隻狸花。有一隻純黑的,一隻奶白色,還有兩隻都是三花貓,大抵都是隨了貓爹。
其中就屬這隻奶白色,身上帶點淡黃色紋路的小貓崽吃得最胖。它也是貓崽中最厲害的,打從被生下來,就屬它最活躍,別的兄弟姐妹都還懵懵懂懂,它卻已經知道搶奶吃了。
每次瑤娘來看它,就能見它跋山涉水、翻山越嶺,越過一道道『阻礙』,成功吃到奶。等它吃飽了,吃膩了,才讓奶讓給別的小貓崽。
小寶將它挑出來,就是打算送給月月。
二寶還有些捨不得,他是不能理解當哥哥的心情。
「咱們家又不是沒有飯吃,為啥要把小白白送給月月姐。」小白白是二寶給這隻小貓取的名字,那隻黑色的叫小黑黑,另外兩隻三花,一個叫大花,一個叫二花。
「小氣包,你月月姐白疼你了,連隻貓都捨不得。」
月月是個懂事的小姑娘,每次來晉王府都會給二寶帶糕點,因為二寶最喜歡吃孫家江南的廚子做出來的糕點了。
一聽說和自己糕點有關,二寶猶豫了:「那算了,就送給月月姐吧,反正到時候也能看到。」
其實他是捨不得糕點呢,瑤娘和小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笑著,有下人從門外急急走進來,正是李德全的徒弟小順子。隨他一同前來的幾個下人都是滿臉帶笑,像似有什麼大喜事。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了。聖上已經下了聖旨,將禪位給殿下,咱們殿下馬上就是九五之尊了。」
這驚喜其實並不意外,就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突然,所以瑤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