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今諸王既已歸京,又分別在京中建府,按規矩各王府女眷是需向皇後晨昏定省的。
不過考慮到進宮不便,魏皇後隻定了每逢初一十五各家女眷進宮請安的規矩。
這都是老章程了,晉王妃不在,晉王府這活兒一直是瑤娘辦的,所以知道次日要進宮,瑤娘前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沐浴後,瑤娘便滾到床榻裡側佯裝睡熟,既然瑤娘掛了免戰牌,晉王自然不能強求,也是體諒她明兒要折騰大半日。
一夜無話。
翌日,一大早瑤娘就起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了頓早飯,晉王去工部,瑤娘則帶著小寶進宮。走到玄武門時,碰見慶王府的馬車,卻是慶王妃帶著琰哥兒。
目的自然是和瑤娘一樣的。
兩人先把小寶和琰哥兒送去上書房,再去坤寧宮。
等到的時候,還是來早了。各府女眷隻有她二人來了,而這會兒正殿之中,魏皇後正忙著見六宮嬪妃。
這是慣例,也是祖宗定下的規矩,後宮嬪妃每日都需來坤寧宮給皇後請安。瑤娘二人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遂就在外面候著。
在殿前站了一會兒,安王妃、代王妃、永王妃等人都到了。
都是主子們,下面的奴才倒也不敢怠慢,也說了請諸位王妃先去喫茶的話。可人既然已經來了,多等這一會兒也不算什麼,總比落人口柄強。幸好魏皇後大抵也清楚外面的情況,並未久留這些後宮嬪妃。
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瑤娘等人就見得一陣香風迎面撲來,從殿門裡走出許多姿色各異的女子。
這裡面大多都是年輕的女子,花兒一般的容貌,柳條一樣的身段。宮裡歷來不少各色美人,瑤娘每次見到都要歎為觀止。可再想想這些貌美的年輕女子都是侍候弘景帝的,她便心下微妙。
要知道弘景帝現下已六十了,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瑤娘可不敢說,連想都不能想,隻是遇見心中難免唏噓。
從殿門裡又走出一名宮女,傳喚眾人入內。
諸女眷魚貫而入,按規矩先給皇後行了禮,才又給幾個位分高的嬪妃行了禮。能陪坐在這裡的嬪妃,大多誕有皇嗣,有的甚至是這些王妃的親婆婆。
該做的規矩都做完了,殿中氣氛頓時為之一變,各種閒話家常說了起來。
認真來說,魏皇後是個很和善的人,待人溫厚,架子也不大,這些是瑤娘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得知。
且魏皇後一向待瑤娘不錯,按理說來都是王妃,是正經兒媳婦,瑤娘這個側妃夾在裡面會很尷尬。可魏皇後卻從未表現出異常來,好像瑤娘就是正經兒媳婦,並不是個妾。
讓人好感油然而生。
殿中正熱鬧著,突然有宮女來報,說徐國公夫人求見。
一般外命婦想進宮,都需提前遞了牌子,由宮裡安排時間覲見,再沒有說自己貿貿然就來了。
為什麼會說貿貿然?因為這種時候,皇後不可能會安排見外命婦。
不過徐國公夫人畢竟不是其他人,正一品的國公夫人,和魏皇後還有一層親家的關係。徐國公夫人素來深居簡出,極少在人前露臉,這麼突然求見,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魏皇後也沒耽誤,就讓人將徐國公夫人召了進來。
徐國公夫人從外貌上來看,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國公夫人,看模樣稍顯羸弱了些。似乎大病初癒,面色有些蒼白,哪怕明明塗了脂粉,還是給人滿臉病色的感覺。
魏皇後一見到她,就嘆道:「怎生瘦成這副樣子了?」
距離上次魏皇後見到徐國公夫人,還是年頭元日那天眾命婦入宮朝賀。也不過隻是幾月不見,徐國公夫人又清減了不少,衣裳寬鬆,像似風吹了就要倒。
「妾身病體,倒是勞累皇後娘娘掛心了。」
魏皇後微笑著說了句這算什麼掛心,便吩咐人賜座。待徐國公夫人拘謹在下面坐下後,才開口問道:「徐夫人這趟入宮,可是有什麼事?」
此時殿中有許多人,左邊坐著後宮幾位高品級的嬪妃,都是年紀不小了,但俱是風韻猶存,雍容華貴。右邊則列坐著各家王府的王妃。
魏皇後說話,這些人自是保持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場中的魏皇後和徐國公夫人的身上。
眾人就見徐國公夫人驀地抓緊手中的帕子,似乎情緒有些激動,消瘦的手青筋畢露。眾人還在想,莫是這徐國公夫人真忍不下了,打算來向皇後告狀,處置了府裡那刁妾,誰曾想徐國公夫人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我兒燕茹當年幸得皇後娘娘垂憐,蒙陛下賜婚,嫁入趙氏皇族,做了五皇子妃。後五皇子被封晉王,隨晉王殿下一同就藩出京,去往晉州。我兒雖是兢兢業業,一直做好身為王妃的本分,無奈命薄福淺,竟一直未能替晉王殿下添個一兒半女,為皇族繁衍子嗣。
「七出之條最重者,除過不順父母,便是無所出。我兒慚愧,竟一直厚顏居於王妃位,也是娘娘和陛下體恤,憐憫我兒命苦。妾身日夜心中惶惶不安,無數次心道我皇仁慈。可除過無所出這一條,我兒自認多年來從未行差就錯一步。於外,她素有賢名,曾厚顏得娘娘一句溫恭賢順的誇讚。於內,府中上下無不讚嘆王妃寬容大度,賞罰分明。而這些年來,晉王府後宅從未發生過任何齟齬之事,足以證明我兒乃是心地純良之輩。」
徐國公夫人突然站了起來,行大禮拜於皇後面前。
她身子纖細羸弱,似是也是久病多時,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舉動,竟是讓她做得險象環生。卻也讓人明白她是真性情所緻,以至於失了態。
徐國公夫人很激動,眾人能明顯看見她撐在地上的手在顫抖著,而她的聲音也在顫抖著。
「不過我兒還是做錯了一件事,她不該因為心生嫉妒對府中其他妾室下手。此事說起來荒謬,其實我兒燕茹也是聽了我這個做娘的唆使,才會鑄下大錯。我徐家之事恐怕是路人皆知,我這個做娘的懦弱無能,以至於也連累了我兒。我心中不忿,也是為女兒擔憂,才會說下去母留子之言,而我兒急於多年未能有孕,一時被迷了心竅,竟聽了我這愚蠢的主意。」
徐國公夫人所說的話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了,包括瑤娘都沒想到,當初晉王妃藉著生產之時對自己下暗手,竟會以這種形式昭告於天下。
她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不太能明白徐國公夫人為何鬧得這一齣,難道是心疼晉王妃被送去莊子養病,想為女兒求情,所以才把所有的事都擔在自己身上?
不知為何,瑤娘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像似要發生什麼事,卻是無從說起。
那邊,徐國公夫人依舊在泣訴,卻是已經說到晉王妃因鑄下大錯,惹得晉王震怒,將其送到莊子上養病的事了。
其實這些事大家都知道,隻是沒人戳破,眾人就樂得裝傻。沒見著那個彈劾晉王的小禦史都倒了大黴,這說明聖上是知道的,也是默許的。
眾人一直都挺好奇針對這事,徐家那邊的反應,可誰知徐家那邊一點反應都無,似乎並不在意自家女兒怎樣。本想著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事竟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點,當眾掀開了上面那層遮羞布。
徐國公夫人這麼做到底是為何?難道僅僅隻是為了替女兒脫罪,將所有錯處都攬在自己身上。可要知道下手謀害皇孫的是晉王妃,不管她是聽了誰的唆使,是她下手無疑,她當是大錯。
如果竟是哭得可憐就能脫罪,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懷疑徐國公夫人的目的,可又想不出所以然來,包括瑤娘也是。不過徐國公夫人並未讓她們等太久,很快就揭曉她今日真正的目的。
「……而我兒燕茹之所以會惹來晉王殿下如此不顧夫妻情分的處置,還有另一個原因,卻是牽連到了一樁秘事。」
魏皇後接過宮女奉上來的茶,啜了一口,才道:「夫人但講無妨。」又讓宮女將徐國公夫人扶起來,讓她坐著說。
這期間瑤娘的心砰砰直跳,突然明白徐國公夫人到底想做什麼了。
果然幾乎沒給她反應過來的餘地,徐國公夫人坐下後,矛頭就直指瑤娘:「皇後娘娘可知此女的來歷?」
「本宮知道些許,不知夫人所說的事與蘇側妃可有關聯?」
「當然有關聯,還有大大的關聯……」徐國公夫人一面望著瑤娘冷笑,一面就將瑤娘當初未婚生子,在劉媽媽的幫助下進了王府當差,後藉著服侍小郡主勾引了晉王之事說了出來。
她說得擲地有聲,有因有果,實在讓人不得不相信她所言。而隨著她的言語,瑤娘的臉一點點白了起來,同時嬌軀忍不住打顫。
無關乎其他,而是羞恥。
私事被暴露的羞恥,那段甚至是兩輩子不堪回首記憶的羞恥。那一切其實離瑤娘已經很遠很遠了,她甚至很久都未想起過上輩子的事。而徐國公夫人的所言,卻又讓她再度回憶了一遍。
尤其,殿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臉上,似乎在說原來她就是那個進府當差卻是勾引了男主子的奶娘。瞧她如今人模人樣坐在這裡,其實不過是個下三濫。
瑤娘強制鎮定,徐夫人咄咄逼人:「不知蘇側妃,老婦人說得可有假?」
瑤娘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她知道凡事必有因,徐夫人不可能就為了羞辱她如此大費周折,她肯定還有其他目的。瑤娘不由自主想起了小寶,雖是晉王當初為了給外面一個說法,特意編了一個藉口。可謊言終究是謊言,認真一查就能戳破,而當年她未婚懷孕生子卻也並不是真的天衣無縫。
知道的人並不多,但並不是沒人知道。
尤其她當年入府,確實是經由晉王妃之手,光這一點就足夠人利用了。
果然,不出瑤娘所料,徐國公夫人提出瑤娘進府之前便已懷孕生子的事。包括她怎麼入府,怎麼跟了晉王,她的兒子小寶當時也被接進晉王府,晉王是如何安排,以及晉王突然將小寶認作親子,閤府上下都被封了口的事都說了出來。
雖是話裡話外並沒有說小寶不是晉王的親兒子,晉王隻是為了個女人自甘給人白養兒子,還企圖混淆皇族皿統,但其中意思無不是這麼說。
企圖混淆皇族皿統?即使晉王是皇子,這也是大罪。
「徐夫人你可確實自己所言不虛,要知道這種事可不是隨意拿來玩笑的。」魏皇後肅了面容,厲聲道。
徐國公夫人又跪了下來:「妾身以自己性命做保證。還請皇後娘娘明鑑,我兒燕茹就是因為知道這事中具體,才會被晉王殿下發放去了莊子養病。」
魏皇後點點頭,面向瑤娘:「蘇側妃,不知你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