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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苦苦哀求的家屬,醫生見慣不怪,同時也表示一萬分的理解,但是能努力,他自然會努力,可是他的确是無能為力,“我很抱歉,你們得趕緊下決定,再耽誤下去,恐怕命是真的保不住了。”
戚常鵬隻是醫院管理層,相比于外科醫生的專業,他是不行的,涉及到自己大孫子的一輩子,他不敢下決定,抖着唇看向兒子,“善文,你……你給拿個主意吧!”
醫生道:“如果同意,就在同意手術書上簽個字。”
戚善文摘下眼鏡,用手抹了一把臉,接過護士遞來的筆,抖着手準備簽下去,被沈檸攔下,“等等……”
戚善文目光通紅地看向沈檸,哽着聲音道:“沈檸,比起一雙腿,我更想我兒子活着,要不然我沒法向……向他娘交代……”
沈檸從最開始的慌亂中漸漸冷靜下來,“先等等,我弟弟這兩天随京市的專家團隊南下做交流,他們代表了我們國家最好的醫療技術水平,說不定有辦法……”
一語驚醒夢中人,戚常鵬非常知道這事兒,最近組織醫院的醫生跟京市團隊做交流,他猛地拍了一下腦門,“我去,我去招待所找劉院士……”
他對主刀醫生下命令:“先不要動刀子,不要動,我孫子的腿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能動……”
說完就急匆匆趕去找劉院士。
沈檸擔心戚常鵬關心則亂,反而容易出岔子,于是主動跟着一起去。
因為有戚常鵬這個省級醫院的副院長出面請人,倒是沒有經曆什麼波折,劉院士很爽快就來了,帶着自己的助力,其中包括他的得意門生沈棟急匆匆趕來。
因為知道這是京市的專家團隊,醫院直接大開方便之門,直接請團隊進手術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得非常漫長,對外面守候的親人來說,十分的煎熬。
楊青後來和戚善坤、袁琳娜也是急匆匆趕來,楊青的臉色死白死白的,要不是惦記着重傷的孫子,她根本都沒有力量能來。
“怎麼樣了?”楊青流着眼淚問戚常鵬。
戚常鵬安慰妻子,“京市最後的團隊在裡面治療,是有希望的。”
“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楊青靠在丈夫的肩上掉眼淚,然後轉頭對沈檸說:“那孩子出去找你,回來後就不一樣了,問了他娘的事情,一時情急又跑了出去,我當時就擔心會出事,沒想到……”
沈檸明白楊青話裡帶着幾分責怪的意思,可能她以為是自己對戚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解釋道:“戚堯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好像是要問我關于他娘的事情,但那時候我剛好在忙,他就走了……”
楊青淚眼婆娑,“那會是誰說的,我們大家當時都約好先不說的,就怕刺激那孩子……”
袁琳娜低着頭,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背後冷汗直冒,噤若寒蟬。
戚常鵬道:“這個時候說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算了,咱們安靜一點等手術結果。”
楊青捂着唇,眼淚不住往下掉。
戚常鵬道:“咱們不知道這事兒吧?”
楊青:“我沒敢說。”
“那就好,先不要說,絕對不能現在這個時候說。”戚常鵬真是擔心自己老父親經受不住打擊,人就沒了。
沈檸淡淡瞥了一眼格外安靜的袁琳娜,袁琳娜仿佛感覺到沈檸刺人的目光,一擡眼就跟沈檸撞了個正着,又特别做賊心虛地低下頭。
恰是她這副心虛的模樣讓沈檸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術一直進行到淩晨,門也開了,主刀的劉院士和幾個助理醫生相繼出來,戚善文等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一看到人出來,紛紛來問情況。
劉院士道:“腿是勉強保住了,但是以後能不能走路,得看天意。”
楊青自己本身就是醫生,一聽這話,就仿佛被人判了死刑一般,加上她一把年紀了,高度精神緊張的情況下又熬了這麼大幾個小時,人當場在丈夫懷裡暈了過去。
“阿青……”
“媽……”
“媽……”
三個男人急匆匆把楊青送去急診救治,隻有袁琳娜的嘴角瘋狂上揚,真是老天有眼啊!
她内心抑制不住地狂喜。
長年壓在她心頭的巨石在這一刻消失了。
這幾乎是這幾年來唯一讓她亢奮高興的消息。
那個天才般的少年還是要像流星一樣隕落了。
對她和昊昊再也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袁琳娜的表情管理幾乎失控,但她沒有注意到沈檸一直在看着她。
當她再次對上沈檸犀利的目光時,笑容逐漸在臉上僵掉。
昏迷的戚堯被送去了重症看護病房繼續密切觀察生命體征。
沈檸跟劉院士繼續做了一下溝通,好在有沈棟在旁幫着沈檸解釋一些專有名詞,讓沈檸能很好的理解。
戚常鵬安頓好已經安然無恙的楊青,留戚善坤在那裡照顧,就和戚善文匆匆趕回來。
做了大幾個小時的手術,大家都很累,戚家也不好繼續再問,戚常鵬安排了夜宵,一直妥善安排他們去休息。
重症病房不讓随便進去,戚善文隻能在病房外守着。
沈檸走去找袁琳娜。
袁琳娜正在普通病房陪楊青。
沈檸對袁琳娜輕聲說道:“袁同志,你出來一下。”
袁琳娜看着沈檸平和溫柔的神色,但其實她從心裡是有一些怵這個女人的。
比起軟弱的俞習娟,沈檸性格行事更加果決強硬,她讀過書,擁有非常豐富的知識體系,為人處世,長袖善舞卻從不阿谀谄媚,是個非常有原則性的女人。
跟這樣一個女強人打交道,袁琳娜自知不是對手,更不願意單獨面對這個女人。
戚善坤很敬重沈檸,便對袁琳娜道:“嫂子,我媽我守着,你就跟沈檸一起回去休息吧!”
“可……”
“昊昊還在家呢,你就回去吧,醫院有我們呢!小婧明天也會過來。”百悅
戚善坤口中的小婧是他結婚兩年多的妻子,最近剛懷孕,在娘家住了兩天。
袁琳娜隻能硬着頭皮跟沈檸出去。
兩人并肩從住院樓出來,一路無話,直到沈檸腳步一頓,對袁琳娜冷冷道:“以後我不希望你出現在戚堯的周圍。”
袁琳娜臉色一僵,偏頭看向沈檸,“我要是不來,戚家人會怎麼看我?”
沈檸眉目冷峭,“你和戚堯感情不深厚,不來也不會有人對你苛責什麼,所以識趣一點,要不然以後戚堯在養傷過程中出現任何一點意外,我第一個找的就是你。”
這話無疑點爆袁琳娜的怒火,色厲内荏地質問道:“你憑什麼找我?”
“就憑這個孩子是我守護長大的,就憑我是他幹媽……”沈檸說完揚起手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我不知道你對她說了什麼,但既然說了不該說的,就該打!”
“你……”袁琳娜捂着臉,眼神恨恨。
這個女人總是一而再,再而三打她,袁琳娜也不想忍了,要跟沈檸開打,可是沈檸一手桎梏住袁琳娜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袁琳娜低叫出來,額上冒出豆大冷汗。
天知道這個女人的力氣怎麼能這麼大?
沈檸丢開她,“如果我多用一點力,就不是簡簡單單扇你臉的事情,袁琳娜,你想讓我去跟戚家說,是你激怒了戚堯,才引發了這麼一系列的事情嗎?”
“你沒有證據。”
“戚堯就是最好的證據。”
袁琳娜頓時啞口無言。
沈檸道:“婚姻出問題别拿孩子出氣,你也是知識分子,更是一個母親,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同理心?”
“那身為女人,你怎麼就對我做不到同理心?”袁琳娜表情突然扭曲起來,怒吼道:
“我恨不得完全抹殺掉那個孩子的存在,我多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過來的嗎?分明憎恨得要死,卻要裝作賢妻良母接納他,容忍這一切,而他呢,從來不把我當回事,他已經對我的生活,和昊昊的安危造成了威脅。”
沈檸的目光很冷,抿着唇不說話。
袁琳娜逼近沈檸,說道:“你還記得那一年善文受傷住院沒多久的事情嗎?戚堯那小子居然……居然私自帶走我的昊昊,你想想,他究竟要做什麼?”
沈檸的眼睛眯了眯,“結果是,你的昊昊一點事都沒有,不是嗎?”
袁琳娜冷笑,“一次沒事,是運氣好,是剛好遇見了你爸和你的兩個孩子,那以後呢,我防得了一時能防得了一世嗎?”
“百因必有果,你怎麼不說是你存心使壞要毀掉俞習娟的後半輩子,你明明知道戚堯那麼在意他的母親,你卻要一而再,再而三踩他的底線,你不是犯賤是什麼?”沈檸反唇相譏道。
“你……”袁琳娜臉色發沉,咬牙切齒道:“反正你偏心戚堯,我怎麼說都是錯,那孩子哪怕以後犯下滔天大罪,你也覺得他是個受害者。”
面對這樣的責問,沈檸并不退縮,“是,我是偏心那孩子,但如果不是你多事,惹出那些事來,戚堯不會差點犯下大錯,他還是個孩子,沖動偏激是他的底色,你是什麼?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成年人,為什麼要一次次去逼迫一個孩子?逼着他去不斷犯錯,然後傷害到昊昊,你就高興了?”
袁琳娜面對沈檸的咄咄逼人,無力反駁。
沈檸神情冷峻嚴肅,指着她道:“我警告你,别再打他的主意!”
袁琳娜别開臉,輕描淡寫道:“放心,我不會再對一個廢物有什麼過分的舉動,畢竟這點良知我還是有的。”
這話直接把沈檸氣得渾身發抖,揚起手作勢要打,這時候戚常鵬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急急對沈檸說道:“小檸啊,真是太辛苦你了,害你也跟着我們這麼辛苦,今天要是不是你提醒,小堯連腿都保不住,謝謝你。”
沈檸收回了手,極力克制自己的脾氣,淡聲道:“戚院長,您别客氣,這是我該做的。”
戚常鵬點點頭,看看袁琳娜,再看看沈檸,說道:“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我有自行車的,能自己回去,隻是……”沈檸意有所指地看向袁琳娜,戚常鵬道:“我明白的,小堯養傷這段時間,我不會讓閑雜人等去打擾他。”
這“閑雜人等”自然指的就是袁琳娜,沈檸秒懂,看來戚常鵬剛才是聽到了一些她們的對話。
袁琳娜氣得黑臉直接走人。
戚常鵬一邊歎息一邊搖頭,對沈檸充滿歉意道:“說來說去都是家醜……”
沈檸道:“戚院長,現在戚堯發生了這樣的意外,能保住命已經是不幸中的不幸,至于腿,隻能盡人事聽認命,接下去得多開導戚堯那孩子,他那樣要強,我怕他……”
戚常鵬:“我明白的,隻要能保住腿,我相信以後總有辦法站起來,就算一輩子就這樣了,我就養着他,現在真的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真的不用……”沈檸去推來自己的自行車,“我明天再來,戚院長,你也好好休息,别累垮了。”
“诶,你那路上小心一點……”
“好的。”
戚常鵬一直目送沈檸離開,這才返回住院部大樓,戚善文正頹敗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裡。
他顯得非常痛苦,又無力。
戚常鵬坐在大兒子身邊,有些話他想說,可是在嘴裡轉了好幾圈,又生生咽進了肚子裡。
就算他不滿意那個不知輕重的兒媳婦,可是還有一個無辜的昊昊。
如果大兒子知道是袁琳娜在搞鬼,怕是又有一場家庭戰争不可避免。
劉院長第二天又來醫院查看戚堯的腿傷,因為這個情況,他又多逗留了一周,一隻等到戚堯的傷勢穩定了,他又和醫院的外科專家交涉後,這才準備繼續南下做學術交流。
不過因為國外進口的一批醫療機械運輸問題,又跟沈檸做了交涉,交付了定金,等貨物運達京市,再付尾款,兩人順利達成了協議。
羅铮出車回來,第一時間聽到這個事情,就去醫院看戚堯,可是那個少年還在重症,不能輕易探視。
沈棟要離開的那天,夫妻倆去送别。
沈檸非常擔心戚堯的情況,特别關心戚堯腿恢複程度的情況,沈棟不樂觀地說:“我跟我老師探讨過,這條腿有九成的概率是廢了,沒辦法用了。”
“可腿留下了啊,難道不是有希望嗎?”沈檸臉色煞白煞白的。
沈棟臉色凝重道:“不截肢不代表就能用,如果不是我老師在,基本就是做截肢處理,退一萬步講,就算以後能用,很大概率也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走路……”
羅铮:“你的意思是會成為……瘸子?”
沈棟凝重地點點頭。
沈檸呼吸滞了滞:“戚堯受不了的,這一定比殺了他還難受。”
沈棟:“姐,你多勸勸戚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意外都會有,現在他最大的問題是心理的治療一定重要于身體的治療。”
沈檸靠在羅铮的懷裡,捂着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