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

　　小茹緊趕慢趕推着戚堯的輪椅去趕火車，那個大叔實在是個好人，知道少年腿腳不便，一路護送他們上火車，小茹對他再三感謝。

　　順利上了火車，小茹也算是松了一口氣，推着少年去找位置坐，車廂裡的人很多，老人婦女小孩兒青壯年，無所不有，關鍵是過道上堵着一堆又一堆的行李，推着輪椅行在這樣擁堵的過道上是十分費勁的一件事。

　　小茹身材清瘦，但是勝在高挑，比之一般婦女高了許多，在行進的過程中不至于淹沒在乘客當中，隻是她模樣稚嫩，打扮也孩子氣，一看就是稚氣未脫的少女，一路過來，她聲音軟糯又禮貌，“麻煩讓讓，麻煩讓讓……”

　　突然上頭一個很大的尼龍行李袋因為沒放穩的緣故掉了下來，小茹緊急用身體護住少年，她的腦袋立刻被包袱砸了個正着，也不知道袋子裡裝了什麼，疼得小茹龇牙咧嘴，眼淚都飚了出來。

　　少年也被這個突然出現的事故打得措手不及，見小姑娘這樣護他，還為他受了這樣的罪，瞳孔猛地縮緊，急急喊了一聲，“小茹……”

　　小茹半閉着一隻眼，眼角濕潤，可白嫩的臉上還帶着笑，“沒事的戚堯哥哥，我沒事。”

　　座位上的男人連忙把自己的行李袋撿起來，還對小茹說了句“對不住。”

　　但也僅是這麼一句。

　　小茹總算是找到位置，在旁邊好心人的幫忙下，扶着少年坐在了位置上，輪椅是可折疊的，小茹将它立在了車窗前面。

　　小茹還在跟對面的乘客道謝，少年指尖已經泛白，掌心撫上了小姑娘剛才被砸的地方，“疼嗎？”

　　“不疼呀！”小茹沖着他笑。

　　其實很疼很疼的，現在腦門都嗡嗡地響，可是在這樣緊張困難的行程裡，她不想他擔憂。

　　“笨蛋，我爛命一條，砸了就砸了，你護我幹什麼？”少年陡然動怒道，眼角都掠起一抹愠色。

　　小茹看少年真的生氣了，垂下眼道：“我就是不想你再受傷了。”

　　少年的心仿佛被鋼絲勒得緊緊的，他痛苦地仰着頭，閉目久久不言。

　　或許成長就是妥協與堅持的兩難。

　　他迷茫地奔跑在沒有盡頭的無涯苦海當中，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自己，

　　火車緩緩行在軌道上，朝着既定的路線，奔向該去的目的地。

　　他的目光迷茫地探索向窗外不斷變換移動的景色。

　　他大概是瘋了，竟然想把自己置向未知的人群，任由自己自身自滅，他瘋狂想要放逐自己，讓這一具殘軀行至哪裡，便死在哪裡，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無聲無息離開這個世界，就像他無聲無息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偏偏就是有這樣一個傻姑娘願意付出所有的勇氣陪着他一起瘋。

　　可他又能拿什麼回報她呢？

　　少年的眉心從始至終都沒有舒展過，手心也緊緊攥成拳頭。

　　他的痛苦他的壓抑快要将他推入萬丈深淵。

　　小茹從自己的包裡取出雞蛋和橘子，“戚堯哥哥，你補充一下營養。”

　　她每次去醫院看他，總是會帶一些好吃的，還好這次也帶了，要不然路程那麼長，他們肯定要餓肚子的。

　　少年握住她遞到面前的手，“先不要吃東西，等下了火車再吃，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火車開到市裡要大幾個小時，吃了東西難免要上廁所，火車上什麼樣的人都有，萬一有人把她擄走……

　　他的腿殘廢成這樣，去哪裡都困難，可如果她被人帶走，他連找她的能力都沒有。

　　他不能讓她出事！

　　小茹聽話地把吃的收起來，“那你要是渴了跟我說，吃點橘子是沒關系的，對吧？”

　　少年淡淡扯了一下唇角，手一直緊緊握着她的手，深怕他一不注意，小姑娘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期間，少年跟小姑娘換了一下座位，讓她坐在靠窗最裡面的位置，他用身體将她護在他的天地裡，為她擋絕了所有危險的目光。

　　火車行駛得非常緩慢，小茹昏昏欲睡，靠着窗就睡着了，少年将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低眸瞧着她毫無防備之心的睡顔，心中忍不住喟歎一聲。

　　她這樣傻，真不該同意讓她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冬天的夜總是來得很早，天暗得自然也快。

　　火車到了市裡，戚堯在列車員的幫助下，順利下了火車。

　　火車外，寒風凜冽，小茹不禁打了個冷戰，突然看到另外一個車廂裡走出來兩個男女，那是在省城看見的那兩個很像人販子的中年男女。

　　小茹心頭一凜，趁着對方沒有注意到他們，她趕緊推着少年離開。

　　她的步子很快，幾乎是用跑的，迅速穿行在人群當中，戚堯穩坐在位置上，時不時回頭看看面露緊張的小茹，安慰道：“别着急，這麼多人，不會有事的。”

　　小茹點點頭，可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推着少年一路走出火車站，外頭有叫賣聲，有人力三輪車師傅到處拉客人，很是熱鬧。

　　就有拉車師傅問小茹和戚堯要不要坐車，戚堯拒絕了，出門在外，陌生的車子盡量不能坐，尤其是他現在這種情況，更是得小心謹慎才行。

　　小茹一路推着少年去坐公交車，去汽車站坐回縣裡的車，結果還是好死不死被省城汽車站的大姐和幹瘦男人給瞧見了。

　　大姐笑眯眯道：“小姑娘，你不是跟你爸媽來嗎？怎麼還是你們兩個？”

　　戚堯眯了眯眼，示意小茹不要管他們，直接去人多的公交站。

　　那兩人一路跟着，幹瘦男人說：“看你們兄妹也可憐，出門在外的沒個父母照料，我有車，你們要去哪兒，我送你們，不收錢。”

　　小茹越走越快，那個大姐猛地拉住小茹的手臂，力氣之大，讓小茹禁不住叫出聲，“小姑娘，聽大姐的，跟我們走吧！”

　　戚堯吼道：“你給我松手。”

　　那個大姐力氣很大，死活要拉着小茹走，嘴上還特别熱情善良地說：“别跟我們客氣了，出門在外的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我送你們回家，耽誤不了啥事的……”緣分

　　幹瘦男人要去推戚堯的輪椅，小茹突然大叫一聲，摔在地上，少年一驚，“小茹……”

　　小茹擡起頭，指着那兩個中年男女喊：“你們推我，還偷我的錢，我兜裡的十塊錢沒了，快點還給我……”

　　剛才還笑眯眯的大姐臉色頓時僵了，“小姑娘，我們好心好意，你怎麼能誣賴人呢？”

　　幹瘦男人也跟着說：“好端端的怎麼能訛人？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不準走。”

　　小茹從地上跳起來，毫無畏懼道：“可以，我們現在就喊警察來評評理，反正我十塊錢沒了，就你們一路挨着我走，肯定是你們偷的，你們這兩個小偷太壞了……”

　　緊接着小茹就開始跟周圍求救，“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你們趕緊來幫幫我們，這兩個人偷我的錢不承認，那是我們身上僅有的錢，沒了錢我們就回不了家了，嗚嗚嗚……”

　　原本行色匆匆的旅客一聽到小姑娘這樣的求助紛紛停下腳步，有仗義的大哥挺身而出，指責中年男女，“看你們人模狗樣的，怎麼連小孩子的錢都偷，沒看見人家哥哥走不了路嗎？說不定是給看腿的錢，你們這兩個缺德的東西，趕緊把錢掏出來！”

　　“小孩子的錢你們都能昧，你們還是人嗎？看人家兄妹好欺負是不是？趕緊報警，讓公家抓了這兩個壞東西。”

　　“我瞅着這兩人就不是好人，莫不是人販子吧？”

　　所有人都警覺起來。

　　那個大姐雖說不是什麼好人，但是頭一次被人這麼誣陷，當即惱羞成怒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娘好心好意想送這對兄妹一程，反而被他們訛錢，我們還冤呢，天理何在啊？”

　　幹瘦男人怒聲洶洶地說：“這兩個小孩就是騙子，說不定輪椅上的這個小子就是假裝瘸子不能走路，就是為了訛人錢财，大家可千萬别上他們的當。”

　　小茹急急辯駁道：“你們就是人販子，一路從省城跟我們到這裡，剛才還想強行拉我走，是不是想把我賣了？你們這兩個壞人，我們就在這裡等警察叔叔來，讓他們來評個理，你還得把十塊錢還我。”

　　兩個男女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是個硬茬，不僅成功吸引人來圍觀，還想讓他們破财，要是一會兒警察來了就更糟了，男人當即道：“我不跟你這個小孩兒一般見識，媳婦兒，我們走！”

　　結果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下了，是來接戚堯小茹的老五。

　　老五一個拳頭把男人打趴，小茹又驚又喜，“五叔五叔，他們是人販子，想拐賣我……”

　　那個女人想跑，結果被人看成是做賊心虛，被其他爺們給逮住。

　　人販子讓多少家庭遭了罪，這就不必多說了，總之人販子人人得而誅之，很快被熱心群衆押去派出所，算是為百姓又除了兩個禍害。

　　解決了那兩個人，老五對兩孩子說道：“我提早一個小時來，一直沒等到你們，就去吃了碗面，沒想到遇到這種事，你們兩個沒事吧？”

　　小茹心有餘悸道：“剛才可危險了。”

　　老五點了一下她的腦門，“知道危險還敢這麼跑來，要是出事你讓你爸媽怎麼辦？”

　　小茹自知理虧，讪讪閉上嘴巴，一旁的戚堯說道：“五叔，你别怪小茹，是我逼着她來的，都是我的錯，剛才也是她機警躲過危險，小茹她真的很聰明。”

　　第一次被戚堯哥哥誇聰明的小茹樂得合不攏嘴。

　　哎呀呀，我聰明的智商總算是被人發現了。

　　其實在家裡大家都覺得哥哥聰明，她笨笨的，誰讓她哥哥理科學的超級好，反而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考個好成績。

　　小茹暗自竊喜，其實自己還是蠻聰明的嘛！

　　老五看着面容消瘦地戚堯坐在輪椅上，心疼道：“戚堯，你都這樣了怎麼還敢一個人跑出來，你爸和你爺奶都急瘋了，到處找你，要不是小茹給我來了一通電話，我又給我嫂子打了過去，估計這會兒他們都報警了。”

　　少年垂着眼沒說話，小茹說道：“五叔，那你有跟我爸媽說我沒事嗎？”

　　“說了，你就等着吧，你肯定少不了一頓揍。”老五故意吓唬她。

　　小茹垮了表情，哭唧唧地說：“你得幫我說好話。”

　　“我不說，你這樣實在該打。”

　　小茹吐吐舌頭，“哼，我爸爸才舍不得打我呢。”

　　老五一陣笑，“走吧走吧，咱們先上車回家。”

　　他開了拖拉機來，夠載他們回去了。

　　倆孩子坐在車鬥裡的稻草堆上，輪椅被老五折疊好平放在裡頭，然後老五把熱包子和烤紅薯遞給他們吃，接着就去駕駛室開車了。

　　小茹把熱包子分給少年，自己也咬了一口，她這才發覺自己是真餓了，在火車上的時候她是啥都沒吃。

　　少年見小姑娘吃得有些急，心裡的愧疚和心疼越發濃重了起來，“對不起小茹，是我差點害了你……”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硬要來的。”小茹看着少年的眼睛認真說道，又咬了一口肉包子，嘴裡含糊地說：“而且我還教訓了壞人，他們才不能把我怎麼樣呢！”

　　說到這裡，小姑娘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她眨眨靈動的眼睛，說道：“錢其實沒被偷，是我诓他們的，誰讓他們是壞蛋？活該！”

　　少年認真地凝視着小姑娘歡快的眉眼，他從來沒有見過小茹這樣的一面。

　　她一直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好，因為是顧家唯一的女孩子，所有人都愛她護她，都覺得小姑娘柔弱容易受欺負。

　　而他同樣認為妹妹乖巧柔弱需要保護，可今天他突然發現，這個妹妹長大了，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弱小可憐的女孩兒。

　　她變得堅強勇敢，富有同情心，同時機智善斷，還很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擡手，用指腹給小姑娘擦拭了一下嘴角，“謝謝你……”

　　“不客氣。”小茹笑嘻嘻道。

　　她的笑容好甜，好治愈，一下子溫暖進他冰冷的内心，少年的心髒仿佛重新又有了活力，咚咚咚狂跳不止。

　　寒風獵獵，吹得人臉頰發疼，前面的老五在喊，“戚堯，小茹，你們冷嗎？”

　　小茹看看少年，少年搖搖頭，于是小茹回道：“不冷不冷。”

　　她說完就摘下自己長長厚厚的粉色圍巾，這是外婆給她織的，她将圍巾打開，一下子圍住少年的脖子，擋了他半張臉，戚堯拒絕道：“我不冷，你拿回去自己圍。”

　　小姑娘用自己的小身闆給少年擋風，笑嘻嘻道：“不，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