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是唐朝詩人賀知章,流傳百世的名作《回鄉偶書》。
雖說這首詩所表達的意思,和沈嶽正式回家認親時的感受,不是太相符,意境卻差不多。
短短二十八個字中,沒有任何的淚水,辛酸感慨啥的,一句“笑問客從何處來”,就已經道盡所有。
愛女去接沈嶽後,宋銀翹就始終處在半瘋狀态。
她臉色潮、紅,雙眸閃着妖異的光澤,渾身細胞都在不安分的呐喊着,讓她無法有哪怕一秒鐘的安靜。
三個多小時内,她換了十八身衣服,從客廳到别墅門口來回走了三十六次,從客廳到二樓再走下來七十二次,一百零八次囑咐王嫂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做飯,二百五十六次,拿着手機,追問老沈,該不該打電話詢問愛女怎麼還沒回來……
總之,在這段時間内,宋銀翹是不正常的。
直到看到沈嶽走下來,淚水蓦然迸濺而出後,她的心,立即出奇的安靜了下來。
當沈嶽跪倒在地上,喊他們爸爸媽媽,說他回來了後,宋銀翹慢慢的彎腰,伸手輕撫着兒子的臉,特溫柔的笑了個,張嘴還沒說什麼,忽然雙眸一翻。
她昏了過去。
沒誰知道,這些年來痛失愛子的宋銀翹,是怎麼熬過來的。
無論她有多麼的嚣張跋扈不正常,也無論老沈、愛女給她多少親人的溫暖,她内心最深處的那根弦,卻始終緊緊的繃着,不曾有片刻的放松。
現在,兒子回來了。
沒有埋怨她當年抛棄了他,更沒因她差點淹死他而有任何的怨意,而是跪在她面前,那聲發自肺腑的媽,就是一把鋒利的尖刀!
蹭的一下,割斷了宋銀翹那根始終繃緊的弦。
千斤重擔,立即卸下。
蓦然突來的輕松,卻讓她無法承受苦盼良久的親情之重。
“媽!您怎麼了?”
在蔺香君的驚叫聲中,沈嶽伸手把母親橫抱在懷中,緩緩站起來,對滿臉淚痕的老沈說:“爸,咱們回家?”
“回家?啊,當然要回家。哈,哈哈,回家。”
頗有幾分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老沈,哈哈大笑着,左牽沈嶽,右擎香君……貌似錦帽貂裘,拿出千騎卷平岡的氣勢,邁步走進了别墅大門。
幸福到巅峰的人,昏迷時間都不會太長。
尤其沈嶽怕親媽再樂極生悲,因他回家變成現代版的範進,把她放在沙發上後,立即掐她的人中。
當宋銀翹悠悠醒來,盯着沈嶽呆愣半晌,猛地抱住他,發出一聲踩住雞脖子般的尖叫“我的個兒啊”後,站在旁邊的王嫂,心中那塊大石頭才轟然落地,轉身走進了廚房。
今天是小少爺回家的大好日子。
在王嫂看來,就該普天同慶,在十裡長街大擺宴席,來者不論男女老少,隻要恭喜少爺少奶奶終于找到親骨肉,就可以開懷大嚼。
不過王嫂也隐隐知道,土鼈小少爺當前所面臨的形勢,相當嚴峻,還是低調點最好。
要不然,以嚣張跋扈而著稱的少奶奶,也不會囑咐她使出渾身解數來做飯,躲在家裡吃家宴了。
“唉,下個月的工資,肯定又要漲了。錢花不了,真心煩。”
就在王嫂麻利的整着菜肴,聽着客廳内沈家四口傳來的歡聲笑語真心煩時,突聽窗外傳來一聲車鳴。
“這是誰家的箱貨啊,開到我們家大門口,沒事按喇叭。難道,不知道今天是我們小少爺回家的大好日子,一家四口要遺忘整個世界,全身心沉浸在幸福中的美好時刻,不能被打攪?”
王嫂有些不滿的皺了下眉頭,雙手在圍裙上擦了下,轉身快步走出了廚房。
家門口停了一輛白色箱貨,在那兒不住按喇叭來破壞幸福氣氛這種小事,不用勞駕沈家人出面,王嫂就能搞定的。
王嫂快步走到鐵栅欄門後時,才發現箱貨後面,還有兩輛轎車。
有七八個人,從車上跳下來。
六個男人,兩個女孩子。
兩個女孩子都是身材窈窕,穿着得體,滿臉恭敬的笑,讓王嫂看了心裡很舒服。
其中有兩個男人,穿着藍色工裝,一看就是搬家公司的員工,王嫂不會太在意。
不過她在看到另外那幾個男人後,卻是眉頭皺了下。
王嫂在沈家服務了二十多年,受宋銀翹的影響,看人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高。
她打眼一看,就能看出這幾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個頭最高的那個,滿臉橫肉大光頭還不說,右手還是個殘廢的。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也是虎背熊腰,貌似憨厚,可那雙賊溜溜的小眼睛,卻出賣了他非善類的本質。
後面那倆年輕人,一個長相猥瑣,山貓樣,一個卻是個頭不高卻很精悍的山賊狀。
這哪兒來的四個極品,敢跑來我們家門口鬧事?
王嫂皺眉時,那兩個女孩子快步走過來,彎腰恭聲說道:“阿姨,您好。我是青山星沈集團陳總的秘書王蓉。這位是星沈藥業公關部的韓玉韓部長。那個手不好用的,是我們公司的安保處長牛猛。牛猛,過來,給阿姨見禮。”
右手不好用的牛猛,立即邁着沉重的步伐,坦克般走到王嫂面前,彎腰說阿姨好。
王嫂眉頭皺的更緊,微微側身躲開了牛猛的見禮,嗤笑一聲,心想:“啥星沈集團不星沈集團的?還陳總的秘書,安保處的處長之類的。切,這些名頭放在别處,也許還能唬人。但放在沈家嘛,那就是小孩子過家家啦。”
牢記今天是沈家的好日子,不喜歡被外人打攪的王嫂,擡手剛要讓他們走人時,卻又蓦然感覺,星沈集團這個名字,貌似有些耳熟。
啊,對了,小少爺在青山的公司,不就是叫這名字來着?
總算想到什麼的王嫂,連忙問王蓉:“閨女,你們幾個,是我們家小少爺沈嶽在青山的公司員工?”
“對,對。阿姨,我們大家都是沈老闆的員工。”
王蓉點頭,笑着介紹:“這個呢,是星沈藥業的安保處長高富帥。那是卿本佳人集團的安保處長黃金萬,外号山貓。這是盛世安保的任務科長李小虎。”
喘了口氣,王蓉繼續說:“我們這次來京,就是奉星沈集團陳琳陳總;星沈藥業李玟李總和聞燕舞聞副總;盛世安保任明明任總;卿本佳人集團徐熏熏徐總;振華集團展小白展總、謝柔情副總。另外,還被遠在東洋的山間少奶奶葉修羅女士,蘇南的蘇南音女士委托,呈上小小心意,恭賀沈老闆認親大吉。”
認親大吉?
啥時候認個親,還要和“大吉”二字扯上關系了?
王嫂真心不明白。
但她卻特清楚,王蓉現在一口氣說出來的這總,那總的,都和小少爺有着不可描述的關系。
可以說,這些娘們,都是小少爺和那些吸皿鬼死拼的絕對班底。
絕不能怠慢,更不能得罪!
要不然,少爺少奶奶,小少爺大小姐他們就會不高興。
蓦然想通後,王嫂那張老臉,立即如沐春風,慌忙開門,熱情的連聲請進後,轉身跑向了客廳。
王嫂還沒跑到門口,也發現外面來車的沈嶽一家,走了出來。
老沈夫妻還不知道咋回事,沈嶽看到牛猛等人後,卻苦笑了聲。
他在啟程來京時,除了熏熏之外,沒誰“在意”他。
沈嶽也很清楚,她們都知道他這次來京,主要就是認親,她們不适合摻和。
但卻沒想到,她們人雖然沒來,卻把沈嶽認親當作大事來辦理了。
各位娘們的小小心意,足足拉了一箱貨。
牛猛等人也沒和沈老闆說啥,挽起袖子跳上了車,開始往下搬東西。
每搬下一件東西,站在旁邊手捧禮單的王蓉,就會高唱:“星沈集團财務科彭曉航彭科長,千層底的手工布鞋一雙,四二碼。”
早就候在那邊的韓玉,馬上就捧着鞋盒走到沈嶽面前,打開,讓他過目。
大兄弟今天要認親大吉,身為從小關照他的大姐兼嫂子,彭曉航為送什麼當賀禮,還真是煞費心思。
如果沈嶽一家是普通人,彭曉航幹脆砸出八千的大紅包,鐵定會讓大兄弟喜笑顔開。
問題是,大兄弟是京華沈家的嫡系大少,别說是八千了,就算八千萬,也不是太當回事……彭曉航也拿不出來。
就在彭曉航為此愁的要白頭時,陳明想到了絕佳的主意:“咱兄弟每當兵之前,不是一直都穿你做的千層底布鞋嗎?雖說一雙鞋子特寒酸了些,可禮輕情意重啊。”
陳明的建議,讓彭曉航眼睛一亮,專門跑回老家,找到錐子等老物件,連夜納鞋底,做了這雙鞋子。
鞋底是白色的,針腳細細,還有幾滴黑了的皿漬。
這不排除彭曉航故意紮破手,特此彰顯她對大兄弟的呵護愛意。
但無論怎麼說,彭曉航的禮物對沈嶽來說,都是諸多禮物中,最重的一件,需要他雙手接過來,眼圈有些發紅,蓦然回到少年時期,那些清貧卻幸福的美好時光。
王蓉再次高唱:“振華集團謝柔情副總,呈現百年好合的十字繡一副。”
柔丫頭的老家有個風俗,女兒長到十三歲後,就會曆時數年,親手刺繡百年好合一副,作為她出嫁時壓箱底的嫁妝。
那晚她和沈嶽被謝母逼着拜堂成親時,沒有拿出來,這次卻被送來了京華。
其間的意義,也是相當重大,值得人深思……
沈嶽雙手展開這幅十字繡,眼前浮上茅草屋、煤油燈、坐在土炕上的少女,翹着蘭花指瞪大眼,嘴裡咒罵着這該死的刺繡,簡直太坑媽的模樣。
他傻笑了下時,王蓉又喊:“青山振華集團展小白展總,呈現手工制作貼畫一張。”
韓玉扭着腰肢,踩着細高跟咔咔走過來,打開看了一個精美的禮品盒。
禮品盒裡,放着一張裝裱好的銅版紙。
銅版紙上,貼着兩個剪出來的豬。
一大,一小。
兩頭豬嘴巴對着嘴巴,卷着尾巴,憨态可掬的樣子。
兩頭豬上方,還有一個紅色的心。
下面,則是用紅色水筆,寫出來的幾個字。
豬,你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