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裡,言裕偶爾幫着家裡下下地幹幹活,言華就成天一有空就到處跑,撿破爛玻璃瓶釣龍蝦挖麻芋子摘桐樹果子賣,忙得跟隻收集過冬食物的小松鼠似的。
這麼大動靜,方菜花自然知道,罵罵咧咧讓言華把掙的錢給上交,被言裕給哄着擋了。
“她現在有事折騰,總比出去又遇上什麼壞人好,而且就她那麼折騰,能掙多少錢?媽你缺錢我這裡有呢。”
雖然方菜花對家裡兩個女兒都不怎麼在意,可白白被外人占了便宜貶了值可就讓她要氣得跳腳了。
想想若是以後嫁小丫頭的時候男方一說你家言華小時候就被某某某給占了便宜不是雛了,不值得多花費聘金,那不是吃大虧了嘛!
所以對于賈老師的事,方菜花還是心有餘悸的,事後拉着言華問了好多問題,确定家裡小丫頭沒被人占了便宜,這才松了口氣。
現在聽言裕這麼一說,方菜花想想也是,反正就言華折騰那幾毛錢也不頂事,還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不用自己掏錢,又能讓言華不出去跟人胡混,以後長大了說親了,還能說一句咱家小丫頭小時候就聰明會掙錢,那多要點聘金也有了站得住腳的理由了。
方菜花随即也就不再管言華的事了。
這段時間言裕跟許有為信件來往,月刊說是月刊,其實是一星期發行一期,信件從坤市到江澤市,來回是四五天左右。
之後兩人又有了三回的信件來往,許有為也給言裕争取到了一個特約作者的位置,每次寫過去的稿子都能優先使用,收入也提高了一點。
以前一篇兩千多字的五十,現在相同字數的文章漲到了七十。
更讓言裕在意的是,許有為這兩封信裡透露出的意思,讓言裕跟着他轉去小說部,讓他先構思兩篇抓人眼球的短篇推理小說試試水。
看許有為的意思,是希望他以後能寫長篇邏輯推理懸疑小說在月刊上連載。
言裕沒寫過,不過推理小說,一貫是言裕在小說中最為偏愛的,言裕覺得可以試試。
信件都是方菜花在幫言裕寄送收取,自然知道兒子這段時間靠着筆杆子掙了都三百多塊錢了,加上之前的五百獎學金,言裕手裡就捏着差點一千來塊錢。
可那錢再多,方菜花還是十分偏心的認為這些錢都是屬于言裕一個人的,拿出來還不是便宜了兩個女兒跟着沾光。
言四海見着家裡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在掙錢,也起了心思,隔天挖了蚯蚓回來,用草木灰一混合,蚯蚓被草木灰腌得直打滾。
等差不多了,言四海就拿着彎刀去自家竹林子裡砍了根竹子回來,劈了一堆手臂長半指寬的竹簽,頂端栓用來縫衣服的線,線的另一端再纏一根牙簽般的簽子。
将蚯蚓用簽子從這頭穿進去,有線的那頭穿出來,穿個兩三根蚯蚓,簽子一撤,線再一栓,蚯蚓就成了一個肉團子吊在竹簽下面的繩子上。
言華看得羨慕極了,蹲在一邊看,言裕也感興趣的看了一會兒。
從原主的記憶裡知道言四海這是要去釣黃鳝。
不過一般釣黃鳝都是選擇在收割完稻谷之後,那時候的黃鳝最肥美,而且田裡也比較空曠,不怕繩子纏到稻谷杆子上。
“這時候釣了黃鳝去賣,價格是最高的。”
言四海顯然沒少幹過這事兒,對市場還挺熟的。
兒子上大學是定下來了,雖然家裡攢的錢夠兒子交第一學年的學費了,可言四海跟方菜花兩口子還是想多攢點錢,讓兒子去了外面大城市能生活得好一些。
聽說那城裡人最是瞧不起鄉下出來的人呢。
言四海做了四十多根,傍晚的時候就尋摸着去不遠處的河溝淺一點的地方将竹簽給插好了,隻等過一段時間就去看一看。
黃鳝心貪,蚯蚓肉團吞進去了就舍不得吐出來,哪怕哽在那裡半天吞不下去也想要磨着把到嘴的肉給連着線吞進肚子裡消化掉。
言四海去看得勤,一晚上下來能釣到三四斤,三天攢下來等到趕集的時候拿去賣,十多斤黃鳝八塊錢一斤,賣了九十多塊錢,差兩塊錢到一百,喜得方菜花特意跑去買了塊五花肉,晚上給一家人做了一頓回鍋肉。
蒼海大學的通知書來得不早也不晚,又過了一個星期,跟許有為的信一塊兒到的,可方菜花卻對那夾着錢的月刊回信沒那麼放在心上了,滿心滿眼都是那錄取通知書。
回家的時候都毫不猶豫的坐了拖拉機,一路上方菜花見到誰就笑哈哈的搭話,話頭開不了兩三句就能扯出她家兒子那封錄取通知書上面。
别人羨慕的想看看,她也隻願意拿出來讓人遠遠的看一眼,摸一下都舍不得。
大家也都理解,畢竟平心而論,要是自己家孩子的錄取通知書,怕不是恨不得揣進懷裡捂着,就怕弄壞了弄丢了,孩子的大學也飛了。
方菜花這回雖然舍得花錢坐車,可最後到家卻反而有點晚。
一路走來,遇到認識的人方菜花都要站在路邊聊上幾句,嘴裡說出來的話自然幾句就離不了她兒子錄取通知書這事兒,于是認識的人就拉着她不許走,再多聊聊。
一路走一路聊,原本坐車就是想要快點回家的方菜花一直到了十一點多言容都已經把午飯煮好了都還沒回家。
言四海從菜地裡回來,坐在門檻外的石墩子上有些納悶的吧嗒着葉子煙,“大妞,你媽怎麼還沒回來?”
往常沒事的時候,方菜花頂多十點鐘左右就回來了。
言華拎着一塑料袋蘑菇跟着言裕一塊兒灰頭土臉卻眼睛亮晶晶的回來了。
言容從廚房給言裕打了一盆水端出來,伸着腦袋往通往鎮上的小路望了望,遠遠瞧見一個人從蜿蜒的山路上下來了,頓時一笑,“爸,你看那是不是媽?我看着是,阿弟阿妹,洗完手收拾一下,我把飯菜端去堂屋,馬上就能開飯了。”
這幾天接連下雨,聽說方菜花回來了,言華最是高興,因為方菜花今天去趕集,背簍裡帶去賣的蘑菇是她上山摘的,她偷偷讓大哥去幫忙跟媽說,賣了的錢要給她的。
想着又有收入了,在山上穿林子扒拉草叢的辛苦言華也一點不在乎了。
今天言裕也就是一時興起跟着言華一塊兒上了山找蘑菇,結果手臂上被長得正好的毛杆子劃拉出好些縱橫交錯的傷口。
雖然隻割傷了表層皮膚皿都沒流一點,可看着滿胳膊滿手臂的全是紅道子也是有些吓人。
毛杆子的葉子估計邊緣有微弱毒性,劃拉之後的這些紅道子還癢得不行,言裕用涼水沖洗着,言容把蒸飯的銻鍋端進屋裡再出來路過的時候看見了,連忙回身去屋裡找出一塊硫磺皂遞給言裕。
“哎呀這是被刮傷了,趕緊用這個消消毒,不然待會兒又紅又腫的,還癢疼癢疼的難受。下次你别去山上了,阿妹那是皮糙肉厚,被劃拉了都沒半點反應。”
一邊翻完今天戰果的言華被大姐說成皮糙肉厚,有些郁悶的撇了撇嘴,不過看見大哥手臂上那一道道的痕迹,也沒好意思反駁。
擡手看自己同樣穿了短袖露在外面黑黃黑黃卻沒有一點傷口的胳膊,言華氣悶的想,以後沒事絕對不要出門玩泥巴曬太陽了,這皮膚都曬黑曬厚了!
下了山坡小道又轉過幾條田坎的方菜花這才剛從偏房後面的小路拐過來,看見家裡四個人都在院子外,頓時臉上一直就沒消失過的笑容又擴大幾分,扯着嗓子大聲的喊,“四海,裕娃子的大學通知書到了!”
原本坐在石墩子上默默抽煙的言四海頓時手一哆嗦,卷着的葉子煙掉地上了都不管,有些反應遲鈍的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臉上面皮抖動,最終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言容的反應也是十分大的,聽見方菜花這句話,愣了愣而後一向内斂腼腆的她居然第一反應是展開雙臂抱住言裕又笑又跳。
言裕覺得她其實是想尖叫的,可到底壓抑了這麼多年的性子,最後隻能咯咯的傻笑。
“快快快,拿來給我看看。”
言四海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方菜花面前,伸着手将方菜花剛摸出來的通知書給拿了過去,四十多歲的人了一系列動作下來,比那二十歲的小年輕都還矯健。
蒼海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并不是通紅燙金,反而有水墨勾畫的蒼山以及偉大的創始人孫先生側影。
水墨畫占據了左邊三分之一的面積,右邊“蒼海大學”四個字下面是同樣用毛筆勾寫而出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幾個字,隻不過這幾個字比起大學名字,字體要小幾号。
反正這通知書哪怕不是貴氣逼人的燙金紅帖,在言四海幾人眼中,那也是比那金燦燦的黃金還要貴重的哩。
言四海拿着通知書看了又看,笑着笑着臉上就流出了眼淚來,看得方菜花笑罵兩句,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抹起了眼淚。
看着相對而戰捏着通知書無聲落淚的兩口子,哪怕是最沒心沒肺的言華都噤聲了。
言裕默默歎息,這兩口子靠着種地供出一個大學生,期間的心酸艱苦,除了身處其中的兩人,怕是誰也無法理解的。
也不知若是他沒陰差陽錯穿越而來,原主是否也曾經成功的考上大學,讓這兩口子高興得抱頭痛哭。
言裕上前,将兩人抱住,頭挨着頭沉默。
言容一抹眼淚,轉身笑着去收拾好飯桌,又把菜端到桌上,盛好飯擺放好碗筷,以後家裡會越來越好吧,畢竟阿弟成了大學生了哩。
言華摸摸鼻子,心裡暗想以後她也要考個大學回來,到時候一定不讓爸媽哭了,哭起來真羞。
言四海跟方菜花緩過神以後,兩人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眼淚一抹就拉着言裕回堂屋吃了飯,飯後也不怕悶熱,兩人齊齊回房換了身闆正的衣服,擡頭挺兇的一個往娘家去了。
另一個則揣了錢往小學那方向的小賣部走,準備去給隔壁鎮上的大哥以及老娘打電話,通知一下這件大喜事,讓大哥跟老娘回來,大家夥一起去給死去的爹挂一串鞭炮燒幾刀紙錢下去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