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騎士公共汽車
哈利拖着箱子走過幾條街後,癱倒在木蘭花新月街的一堵矮牆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聽着自己心髒嗵嗵的狂跳聲,心裡仍然騰騰地冒着怒火。
在漆黑的街道上獨自待了十分鐘後,一種新的情緒抓住了他:緊張。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現在的情況都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他孤身一人流落在黑暗的麻瓜世界裡,沒有任何地方可去。最糟糕的是,他剛才使用了厲害的魔法,這意味着他幾乎肯定要被霍格沃茨開除了。他甚至感到很吃驚:他如此嚴重地違反了《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魔法部代表竟然沒有撲過來抓他。
哈利渾身顫抖,朝木蘭花新月街的兩邊看了看。他會碰上什麼情況呢?是會被抓起來,還是會被巫師世界驅逐?他想起了羅恩和赫敏,心情更加沉重了。哈利可以肯定,不管他有沒有犯法,羅恩和赫敏都會願意幫助他的,可是他們倆此刻都在國外,而且海德薇也走了,他沒有辦法跟他們取得聯系。
他身上也沒有帶着麻瓜的錢。箱子底部的錢袋裡倒有一些巫師金币,但父母留給他的其餘财産都存在倫敦古靈閣巫師銀行的地下金庫裡。他不可能拖着箱子一路走到倫敦。除非……
他低頭看看仍然攥在手裡的魔杖。既然他已經要被開除(此刻他的心髒嗵嗵狂跳,令他難受),再多使用一點魔法也沒什麼關系了。他還有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隐形衣――他是不是可以給箱子施個魔法,把它變得像羽毛那麼輕,拴在飛天掃帚上,然後穿上隐形衣,一路飛到倫敦呢?這樣,他就能把其餘的錢都從地下金庫裡取出來……從此開始浪迹天涯。未來的日子令他恐懼,但是他不能永遠呆坐在這堵牆上,弄得不好,他必須向麻瓜警察解釋他為什麼半夜三更流落街頭,還帶着一箱子魔法書和一把飛天掃帚。
哈利又打開箱子,把裡面的東西扒拉到一邊,尋找那件隐形衣――衣服還沒找到,他突然直起身子,又一次打量着四周。
哈利感到脖頸上有一種異樣的刺痛,似乎有人在盯他的梢,可是放眼望去,街道上空蕩蕩的,那些四四方方的大房子裡也沒有透出一絲燈光。
他又埋頭在箱子裡翻找,但緊接着再一次縱身躍起,把手裡的魔杖攥得緊緊的。與其說他是聽見,不如說是他感覺到有個什麼人或什麼東西,就在他身後車庫和栅欄之間的窄巷裡。哈利眯起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小巷。隻要那玩意兒動一動,他就能知道那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貓,還是――别的什麼。
“熒光閃爍。”哈利低聲說,他的魔杖頭上立刻冒出一道亮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把魔杖高高地舉過頭頂,女貞路2号的鵝卵石外牆一下子被照得亮閃閃的。車庫的門反射着亮光。而在牆和車庫之間,哈利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大家夥,閃着一雙賊亮的大眼睛。
哈利朝後退去,兩條腿撞在箱子上,被絆了一下。他伸出一隻胳膊保持住身體平衡,魔杖從手裡飛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了排水溝裡。
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砰,一道強光突然射了過來,哈利趕忙用雙手擋住眼睛……
他尖叫一聲,一骨碌滾到人行道上。幸虧躲得及時,一秒鐘後,嘎吱一聲,一對巨大的車輪和車燈就停在了哈利剛才躺着的地方。哈利擡頭一看,這些車輪和車燈屬于一輛豔紫色的三層公共汽車。它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擋風玻璃上用金色的字母寫着騎士公共汽車。
刹那間,哈利以為是剛才那一跤把自己摔糊塗了。接着,一位穿紫色制服的售票員從公共汽車上跳出來,對着黑夜大聲說起話來。
“歡迎乘坐騎士公共汽車――用于運送陷入困境的巫師的緊急交通工具。隻要伸出你拿魔杖的手,登上車來,我們就能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叫斯坦・桑帕克,今晚我是你的售票員――”
售票員突然停住了話頭。他這才看見仍然坐在地上的哈利。哈利重新抓起魔杖,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離近了看,他發現斯坦・桑帕克比他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十八九歲,長着一對大大的招風耳,臉上還點綴着幾顆粉刺。
“你坐在那地上幹啥?”斯坦放下他那副公事公辦的派頭,問道。
“摔了一跤。”哈利說。
“為啥摔跤?”斯坦輕輕笑着問。
“我又不是故意摔跤的。”哈利惱火地說。他的牛仔褲一條褲腿的膝蓋處撕破了,剛才揮出去保持身體平衡的那隻手在流皿。他突然想起剛才為什麼會摔倒了,趕緊轉回身朝車庫和栅欄之間的小巷望去。騎士公共汽車的車燈把那裡照得通明,小巷裡空無一人。
“你在看啥?”斯坦問。
“剛才那兒有個黑乎乎的大家夥,”哈利不能肯定地朝小巷裡指着,“像是一條狗……但是大得吓人……”
他轉過身來看着斯坦,斯坦的嘴巴微微張着。哈利看見斯坦的目光挪向了他的額頭,頓時感到心裡一陣不安。
“你腦門上是啥?”斯坦突然問道。
“沒什麼。”哈利趕緊說,一邊把頭發抹下來蓋住傷疤。如果魔法部正在找他,他可不想讓他們輕易發現他的蹤迹。
“你叫啥名字?”斯坦不依不饒地問。
納威・隆巴頓。”哈利腦子裡想到什麼名字就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那麼――那麼這輛公共汽車,”他急急忙忙地往下說,希望轉移斯坦的注意力,“你剛才說它哪兒都能去?”
“沒錯,”斯坦得意地說,“你想去哪兒都行,隻要是在陸地上。到水底下就不成了。對了,”他臉上又顯出懷疑的神色,說,“剛才是你招呼我們停車的,是不?你伸出了你的魔杖,是不?”
“是啊,”哈利立刻回答,“那麼,去倫敦要多少錢?”
“十一個西可,”斯坦說,“付十四個就能吃到巧克力,付十五個能拿到一個熱水袋和一把牙刷,顔色随便挑。”
哈利又在箱子裡翻找一通,拽出錢袋,把幾個銀币塞進斯坦手裡。他和斯坦擡起箱子,登上了公共汽車,海德薇的鳥籠就放在箱子頂上。
車裡沒有座位,在拉着窗簾的窗邊,擺着六七張黃銅架的床。每張床旁邊的托架上都點着蠟燭,照亮了木闆車壁。車尾附近一位戴着睡帽的小個子巫師咕哝着:“謝謝你,現在不行,我在腌一些鼻涕蟲。”在睡夢裡翻了個身。
“你睡這張床。”斯坦小聲說,把哈利的箱子推進司機身後的那張床鋪底下,司機就坐在方向盤前的一把扶手椅上,“這是我們的司機,厄恩・普蘭。厄恩,這位是納威・隆巴頓。”
厄恩・普蘭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巫師,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他朝哈利點了點頭,哈利又緊張地抹了抹劉海,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
“開車吧,厄恩。”斯坦說着,坐在了厄恩身邊的扶手椅上。
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砰,緊接着哈利就發現自己仰面躺在了床上。騎士公共汽車速度太快了,把他向後抛去。哈利掙紮着坐起來,朝漆黑的窗外望去,看見他們正飛速行駛在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街道上。斯坦饒有興趣地望着哈利驚愕的臉。
“剛才你招呼我們停車前,我們就在這裡。”他說,“是在哪兒來着,厄恩?威爾士的某個地方?”
“嗯。”厄恩說。
“麻瓜們怎麼聽不見汽車的聲音?”哈利問。
“他們!”斯坦輕蔑地說,“根本就不會好好地聽,是不?也不會好好地看。他們什麼也注意不到。”
“最好去把馬什女士叫醒,斯坦,”厄恩說,“馬上就到阿伯加文尼[1]了。”
斯坦從哈利的床旁走過,順着一道狹窄的木頭樓梯去了上層。哈利仍然望着窗外,心裡越來越緊張不安。厄恩似乎并沒有掌握如何使用方向盤。騎士公共汽車不斷地沖上人行道,好在并沒有撞到什麼東西;那些路燈、郵箱和垃圾桶,在汽車開過去時都自動跳開了,等汽車開過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斯坦又下樓來了,後面跟着一個身穿旅行鬥篷的、臉色有點發綠的女巫。
“您這邊走,馬什女士。”斯坦愉快地說,厄恩一踩刹車,那些床都朝汽車前面滑出一尺左右。馬什女士用手帕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階。斯坦跟着把她的包扔了出去,重重地關上車門。又是砰的一聲巨響,他們風馳電掣地駛過一條狹窄的鄉村小路,樹木紛紛閃開給他們讓道。
即使坐的是一輛普通公共汽車,不像這樣動不動就發出砰砰巨響,一步就跳出一百英裡,哈利也不可能入睡。他仰面躺倒,胃裡一陣陣翻騰,心想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德思禮一家有沒有把瑪姬姑媽從天花闆上弄下來。
斯坦展開一份《預言家日報》,牙齒咬着舌頭,讀得津津有味。第一版的一張大照片上,一個滿臉憔悴、頭發又長又亂的男人朝哈利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真是奇怪,他看着竟有點眼熟呢。
“就是那個人!”哈利說,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煩惱,“麻瓜的新聞裡也有他!”
“小天狼星布萊克,”他點點頭說,“他當然會在麻瓜新聞裡,納威。你待在哪兒來着?”
看到哈利臉上一片茫然,他發出一種居高臨下的笑聲,扯下報紙的第一版,遞給了哈利。
“你應該多讀讀報紙,納威。”
哈利把報紙舉到燭光下,讀起來:
布萊克仍然在逃
魔法部今天證實,小天狼星布萊克仍然逍遙法外,他大概是阿茲卡班監獄關押過的最邪惡的囚徒。
“我們正竭盡全力将布萊克重新捉拿歸案,”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今天早晨說,“懇請魔法界保持鎮靜。”
國際巫師聯合會的一些成員指責福吉将這場危機通報給了麻瓜首相。
“說實在的,你們也知道,我這是沒有辦法,”福吉惱怒地說,“布萊克是個亡命徒。不管是魔法師還是麻瓜,誰碰到他都會有危險。我要求首相保證,他決不會把布萊克的真實身份透露給任何人。說句實話――即使他透露出去,又有誰會相信呢?”
麻瓜們被告知,布萊克攜帶一把槍(麻瓜們用來互相殘殺的一種金屬魔杖),而魔法界知道布萊克十二年前曾用一個咒語殺死了十三人,因此擔心那樣的大屠殺會再度出現。
哈利望着小天狼星布萊克陰郁的眼睛,那似乎是他憔悴不堪的臉上唯一有活力的地方。哈利從來沒碰見過吸皿鬼,但他在黑魔法防禦術課上看過吸皿鬼的照片。布萊克的皮膚白森森的,看上去活像一個吸皿鬼。
“看着怪吓人的,是不?”斯坦一直在注視着哈利讀報,這時候問道。
“他殺死了十三個人?”哈利說着,把報紙遞還給斯坦,“隻用一個咒語?”
“沒錯,”斯坦說,“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惹出了大麻煩,是不,厄恩?”
“嗯。”厄恩沉着臉說。
斯坦在扶手椅上轉了個圈,雙手背在後面,仔細看着哈利。
“布萊克是神秘人的有力支持者。”他說。
“什麼?伏地魔?”哈利不假思索地說。
斯坦臉上的粉刺都變白了,厄恩猛地一打方向盤,整個一座農宅跳到一邊,躲開了疾馳而來的汽車。
“你腦子出毛病啦?”斯坦嚷道,“你幹嗎說他的名字?”
“對不起,”哈利趕緊說,“對不起,我―我忘記了――”
“忘記了!”斯坦有氣無力地說,“天哪,我的心跳得那麼快……”
“那麼――那麼,布萊克是支持神秘人的?”
“沒錯,”斯坦仍然揉着兇脯,說,“沒錯,沒錯。他們說,他跟神秘人走得很近……反正,當年小哈利・波特幹掉了神秘人,”――哈利緊張地又把劉海往下抹了抹――“神秘人的所有支持者都被逮捕了,是不,厄恩?神秘人逃走後,他們大多數人都知道大勢已去,不再興風作浪。隻有小天狼星布萊克例外。我聽說他認為一旦神秘人東山再起,他就可以坐上第二把交椅。
反正,他們在一條滿是麻瓜的街上把布萊克堵住了,布萊克掏出魔杖把半條街都炸爛了,擊中了一個巫師,還有十幾個碰巧在那兒的麻瓜。真可怕,是不?你知道布萊克接着做了什麼?”斯坦繼續用一種誇張的語氣低聲說。
“什麼?”哈利問。
“放聲大笑,”斯坦說,“站在那裡放聲大笑。後來魔法部的增援趕到,他乖乖地跟着他們走了,一邊仍然不停地狂笑。他準是瘋了。是不,厄恩?是不是瘋了?”
“即使他去阿茲卡班的時候沒有瘋,到這會兒肯定也瘋了。”厄恩用低沉的聲音說,“我甯可把自己炸死,也不願踏進那個地方。這是他應得的懲罰……竟然做出了那樣的事……”
“他們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抹平,是不,厄恩?”斯坦說,“街道炸飛了,那麼多麻瓜送了命。他們是怎麼解釋的,厄恩?”
“煤氣爆炸。”厄恩咕哝道。
“現在他又跑出來了。”斯坦說着,又仔細端詳着報紙照片上布萊克那張瘦削的臉,“阿茲卡班還從來沒發生過越獄的事呢,是不,厄恩?真不明白他是怎麼得手的。怪吓人的,是不?說實在的,想象不出他居然對付得了阿茲卡班的那些看守。是不,厄恩?”
厄恩突然打了個寒戰。
“說點别的吧,斯坦,有個本分的小夥子在這兒呢。我一聽到那些阿茲卡班的看守就會鬧肚子。”
斯坦滿不情願地把報紙放到一邊。哈利靠在騎士公共汽車的窗戶上,心情從來沒有這麼糟過。他忍不住想象,幾天後的某個夜晚,斯坦說不定會這樣告訴他的乘客:
“聽說過那個哈利・波特嗎?把他的姑媽吹脹了。他還上了我們的騎士公共汽車呢。是不,厄恩?他當時拼命想逃跑……”
他,哈利,也像小天狼星布萊克一樣違反了巫師法。吹脹了瑪姬姑媽,是不是夠到阿茲卡班坐牢呢?哈利對巫師監獄一無所知,不過他聽每個人說起那個地方,用的都是同樣畏懼的口吻。霍格沃茨獵場看守海格去年還在那裡蹲了兩個月。當海格得知要被關在那裡時,他臉上恐懼的神情令哈利很難忘記,而海格還是哈利知道的最勇敢的人之一呢。
騎士公共汽車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地行駛着,沖散了灌木和垃圾桶、電話亭和樹木。哈利躺在羽毛床墊上,心煩意亂,憂慮重重。過了一會兒,斯坦想起哈利付了熱巧克力的錢,可是汽車突然從安格爾西島[2]跳到了阿伯丁[3],斯坦把巧克力都灑在了哈利的枕頭上。那些穿着晨衣和便鞋的巫師,一個個地從上層走了下來,離開了汽車。他們似乎都巴不得趕緊下車。
最後,車上隻剩下了哈利一名乘客。
“好了,納威,”斯坦拍了拍手,說,“去倫敦什麼地方?”
“對角巷。”哈利說。
“好嘞,”斯坦說,“抓緊了,走……”
砰!
他們閃電般地駛過查林十字街。哈利坐起身子,注視着窗外那些樓房和長椅全部擠到一邊,給騎士公共汽車讓路。天空有點放亮了。他可以找個地方躲兩個小時,等古靈閣一開門就進去,然後就出發――去哪兒呢,他不知道。
厄恩重重地一踩刹車,騎士公共汽車停在了一家破破爛爛的小酒吧門前――破釜酒吧,它的後面就是通往對角巷的神秘入口。
“謝謝。”哈利對厄恩說。
他跳下台階,幫着斯坦把他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鳥籠搬到了人行道上。
“好了,”哈利說,“再見了!”
但是斯坦沒有理會哈利。他仍然站在汽車的門口,瞪大眼睛看着破釜酒吧的陰暗入口。
“原來你在這裡呢,哈利。”一個聲音說。
哈利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到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與此同時,斯坦喊道:“天哪!厄恩,快來!快來!”
哈利擡頭朝他肩膀上那隻手的主人望去,頓時感到有一桶冰水倒進了他的肚子裡――他正好撞上了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本人。
斯坦一步跳到人行道上,站在他們身邊。
“你管納威叫什麼,部長?”他興奮地問。
福吉是個小矮胖子,穿着一件長長的條紋鬥篷,看上去又冷又累。
“納威?”他皺起眉頭說,“這是哈利・波特。”
“我就知道!”斯坦歡喜地叫了起來,“厄恩!厄恩!你猜納威是誰,厄恩!是哈利・波特!我看見了他的傷疤!”
“是的,”福吉不耐煩地說,“我很高興騎士公共汽車把哈利捎來了,但是現在我和他需要進破釜酒吧……”
福吉搭在哈利肩膀上的那隻手加大了力度,哈利發現自己被推着進了酒吧。酒吧後面的門裡閃出一個駝背的身影,手裡提着一盞燈。正是那位消瘦幹癟、牙齒掉光的酒吧老闆湯姆。
“您找到他了,部長!”湯姆說,“您需要點什麼?啤酒?白蘭地?”
“就來一壺茶吧。”福吉說,仍然抓住哈利不放。
身後傳來響亮的摩擦聲和粗重的喘息聲,斯坦和厄恩擡着哈利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鳥籠出現了,他們興奮地東張西望着。
“你怎麼不告訴我們你是誰呢,嗯,納威?”斯坦笑嘻嘻地對哈利說,厄恩那張貓頭鷹般的臉饒有興趣地從斯坦肩膀上探了出來。
“請來一個單間,湯姆。”福吉毫不客氣地說。
“再見。”哈利難過地對斯坦和厄恩說,這時湯姆領着福吉朝吧台旁的通道走去。
“再見,納威!”斯坦喊道。
福吉推着哈利,跟随湯姆的提燈走過狹窄的通道,進了一個小單間。湯姆打了一個響指,爐栅裡騰地冒起了火焰,他鞠着躬退出了房間。
“坐下吧,哈利。”福吉指着火爐旁的一把椅子說。
哈利坐了下來,盡管有火烘烤着,他還是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福吉脫掉條紋鬥篷扔到一邊,把深綠色的西服褲子往上提了提,坐在了哈利對面。
“哈利,我是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
哈利當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他以前見過福吉一次,但當時他穿着父親的那件隐形衣,福吉并不知道。
酒吧老闆湯姆又出現了,他在襯衫式長睡衣外面系了一條圍裙,手裡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茶和烤面餅。他把托盤放在福吉和哈利中間,便離開單間,關上了房門。
“唉,哈利,”福吉一邊倒茶一邊說道,“實話跟你說吧,你真是把我們弄得手忙腳亂啊。竟然那樣從你姨媽姨父家裡逃了出來!我本來以為……不過你現在安全了,這是最重要的。”
福吉自己拿了一塊烤面餅,往上面抹了點黃油,然後把盤子推給了哈利。
“吃吧,哈利,你看上去都快垮了。不過……我們已經把吹脹瑪姬・德思禮小姐的不幸事件給擺平了,我想你聽了肯定會高興的。兩個小時前,偶發事件逆轉部的兩位成員被派到女貞路。德思禮小姐已被放了氣,她的記憶也被修改了。她對這件事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就是這樣,沒捅出什麼大婁子。”
福吉從茶杯邊上朝哈利微笑着,像是一位叔叔在端詳他最喜歡的侄子。哈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便又把嘴巴閉上了。
“啊,你是在擔心你姨媽姨父的反應吧?”福吉說,“唉,不能否認,他們确實氣到了極點,哈利,但他們還是準備明年讓你回去過暑假,隻要你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節和複活節。”
哈利這才說得出話來。
“我一向是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節和複活節的,”他說,“而且我再也不想回女貞路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等你平靜下來,就不會這麼想了,”福吉用擔憂的口吻說,“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嘛,我敢肯定你們實際上還是喜歡對方的――呃――在内心最深處。”
哈利根本就沒想去糾正福吉的話。他仍然等着聽他們打算怎麼發落他。
“現在剩下來的,”福吉說着,自己又拿了第二塊烤面餅,抹上黃油,“就是你在哪裡度過暑假最後的這三個星期了。我建議你在破釜酒吧這裡租一間房子――”
“等等,”哈利突然問道,“怎麼懲罰我呢?”
福吉眨了眨眼睛。
“懲罰?”
“我犯了法!”哈利說,“《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
“噢,親愛的孩子,我們不會為這樣一件小事懲罰你的!”福吉不耐煩地揮着他的烤面餅,大聲說道,“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們不會因為誰吹脹了姑媽就把他送進阿茲卡班的!”
這可跟哈利過去跟魔法部打交道的情形大不一樣。
“去年,就因為一個家養小精靈在我姨父家打爛了一塊蛋糕,我就收到了正式警告!”哈利皺起眉頭說,“魔法部說,如果那裡再有人使用魔法,就把我從霍格沃茨開除!”
不知是不是哈利的眼睛看錯了,福吉突然顯得很尴尬。
“情況是在變化的嘛,哈利……我們必須考慮到……在目前的情況下……不用說,你肯定不願意被開除吧?”
“當然不願意。”哈利說。
“就是嘛,那你還糾纏這件事幹什麼?”福吉輕快地笑着說,“好了,吃一塊烤甜餅吧。哈利,我去看看湯姆有沒有房間可以給你住。”
福吉大步走出了單間,哈利盯着他的背影。這事兒真是蹊跷。福吉既然不想懲罰他的所作所為,為什麼還要在破釜酒吧等他呢?哈利再仔細一想,魔法部部長本人親自處理未成年巫師濫用魔法的事,這本身就很反常,不是嗎?
福吉和酒吧老闆湯姆一起回來了。
“11号房間空着,哈利,”福吉說,“我想你會住得很舒服的。隻有一點,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不希望你擅自跑到麻瓜世界的倫敦去,明白嗎?别離開對角巷。每天晚上天黑之前必須回到這裡。你肯定能理解。湯姆會替我看住你的。”
“好的,”哈利慢悠悠地說,“可是為什麼――”
我們不想再把你給丢了,不是嗎?”福吉開懷大笑着說,“不,不……我是說……我們最好知道你在哪兒……”
福吉大聲清了清喉嚨,拿起他的條紋鬥篷。
“好了,我得走了,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布萊克有下落嗎?”哈利問。
福吉的手指在鬥篷的銀扣子上滑了一下。
“你說什麼?噢,你也聽說了――唉,沒有,還沒有消息,但這隻是早晚的問題。阿茲卡班的看守從來都不是吃幹飯的……而且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這麼惱火。”
福吉微微打了個寒戰。
“好了,再見吧。”
他伸出一隻手,哈利握了握,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嗯――部長?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當然。”福吉笑着說。
嗯,霍格沃茨三年級的學生可以去霍格莫德村,可是我姨媽和姨父沒有在許可表上簽字。你是不是能幫我簽一下呢?”
福吉顯得很不自然。
“啊,”他說,“不行,不行,很抱歉,哈利,我不是你的家長或監護人――”
“但你是魔法部部長啊,”哈利急切地說,“如果你批準了――”
“不,很抱歉,哈利,規矩就是規矩。”福吉一口拒絕了,“也許你明年就能去霍格莫德村了。實際上,我認為你最好别去……是啊……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在這裡住得愉快,哈利。”
福吉最後又笑了笑,跟哈利握握手,離開了房間。這時湯姆走上前,笑眯眯地看着哈利。
“請跟我來,波特先生,”他說,“我已經把你的東西搬上去了……”
哈利跟着湯姆走上一道漂亮的木頭樓梯,來到一扇門前,門上貼着黃銅數字11号。湯姆開了鎖,替哈利把門打開了。
裡面是一張看上去非常舒适的床,幾件锃光瓦亮的橡木家具,壁爐裡燃着一蓬噼啪作響、令人喜悅的旺火,而在那衣櫃頂上――
“海德薇!”哈利激動地喊。
雪白的貓頭鷹敲了敲它的喙,撲扇着翅膀飛到哈利手臂上。
“你這隻貓頭鷹可真聰明,”湯姆輕聲笑着說,“你剛來五分鐘它就到了。波特先生,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請盡管提。”
他又鞠了一躬,離開了。
哈利在床上坐了很長時間,心不在焉地撫摸着海德薇的羽毛。窗外天色正在迅速變化着,從天鵝絨般的深藍色變成陰冷的灰色,再慢慢變成夾着道道金光的粉紅色。哈利簡直不敢相信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離開了女貞路,而且沒有被開除,面前是三個星期徹底擺脫德思禮一家的日子。
“這個夜晚真是太古怪了,海德薇。”他打了個哈欠。
他連眼鏡都沒有摘,一頭倒在枕頭上,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