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糟糕的生日
這一天,女貞路4号的早餐桌上又起了争執。一大早,弗農・德思禮先生就被他外甥哈利屋裡的一陣高聲怪叫吵醒了。
“這星期是第三次了!”他隔着桌子咆哮道,“如果你管不住那隻貓頭鷹,就讓它滾蛋!”
哈利再次試圖解釋。
“它悶得慌,它在外面飛慣了,要是我可以在晚上放它出去……”
“你當我是傻子啊?”弗農姨父吼道,一絲煎雞蛋在他濃密的胡子上晃蕩着,“我知道把一隻貓頭鷹放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他和他妻子佩妮陰沉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哈利想反駁,但他的話被表哥達力一聲又長又響的飽嗝淹沒了。
“我還要一些臘肉。”
“煎鍋裡有的是,寶貝。”佩妮姨媽眼眶濕潤地看着她的大塊頭兒子說道,“我們要抓緊時間把你養胖……學校的夥食讓我聽着不舒服……”
“胡說,我在斯梅廷上學時從來沒餓過肚子。”弗農姨父情緒激動地說,“達力吃得不差,是不是,兒子?”
達力胖得屁股上的肉都從座椅的兩邊挂了下來。他咧嘴一笑,轉身面對着哈利。
“把煎鍋遞過來。”
“你忘了說咒語。”哈利惱火地說。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對家中其他人産生了不可思議的影響。達力倒吸一口冷氣,從椅子上栽了下來,整個廚房都被震動了;德思禮太太尖叫一聲,迅速捂住嘴巴;德思禮先生跳起來,太陽穴上青筋暴露。
“我的意思是‘請’!”哈利連忙說,“我不是指――”
“我沒跟你說嗎,”姨父厲聲怒斥,唾沫星子濺到了桌上,“在我們家不許說那方面的詞。”
“可我――”
“你怎麼敢威脅達力!”弗農姨父捶着桌子咆哮道。
“我隻是――”
“我警告過你!我不能容忍你在我家裡提到你的特異功能!”
“好吧,”哈利說,“好吧……”
弗農姨父坐了下來,像一頭氣短的犀牛一樣喘着粗氣,那雙精明的小眼睛緊瞟着哈利。
自從哈利放暑假回家,弗農姨父一直把他當一顆定時炸彈看待,因為哈利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實際上,他相當不正常。
哈利・波特是一個巫師――剛在霍格沃茨魔法學校上完一年級。如果德思禮對他回家過暑假感到不快,那麼他們的不快和哈利的感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哈利真想念霍格沃茨,想得五髒六腑都發痛。他想念那個城堡,想念那些秘密通道和幽靈,想念他的課程(也許除了魔藥老師斯内普的課),還有貓頭鷹捎來的信件、禮堂裡的宴會,想念他宿舍樓裡的四柱床,想念禁林邊上那間小木屋和獵場看守海格,更想念魁地奇球――魔法世界裡最流行的體育運動(六根高高的門柱、四個會飛的球、十四名騎着掃帚的球員)。
哈利剛一到家,弗農姨父就把他的咒語書、魔杖、長袍、坩埚和最先進的飛天掃帚的光輪2000鎖進了樓梯下那又小又暗的儲物間裡。哈利會不會因為一個暑假沒練習而被學院魁地奇球隊開除,德思禮一家才不管呢。哈利的家庭作業一點都沒做,回學校時無法交差,這跟他們有什麼關系?德思禮一家是巫師們所說的“麻瓜”(皿管裡沒有一滴巫師的皿液)。在他們看來,家裡有一個巫師是莫大的恥辱。弗農姨父甚至把哈利的貓頭鷹海德薇也鎖在了它的籠子裡,不讓它給魔法世界的任何人送信。
哈利跟這家人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弗農姨父膀大腰圓,沒有脖子,蓄着異常濃密的大胡子;佩妮姨媽長了一張馬臉,骨節粗大;達力頭發金黃,皮膚白裡透紅,體形肥胖。而哈利卻身材瘦小,長着一雙明亮的綠眼睛,漆黑的頭發總是亂蓬蓬的,額頭上還有一道細長的閃電形傷疤。
就是這道傷疤使哈利即使在巫師中也是如此與衆不同。這道傷疤是哈利神秘過去留下的唯一痕迹,是推測他十一年前為什麼會被放在德思禮家門檻上的唯一線索。
哈利一歲時,居然在中了伏地魔的咒語之後幸存下來。伏地魔是有史以來最厲害的黑巫師,大多數巫師都不敢提到他的名字。哈利的父母就死在這個黑巫師手下,可是哈利大難不死,隻留下了這道閃電形傷疤。而且,不知怎的,好像自那個惡毒的咒語在哈利身上失靈之後,伏地魔的法力就被摧毀了。
所以,哈利是由他的姨媽和姨父養大的。他在德思禮家住了十年,一直搞不懂他為什麼能在無意中導緻一些古怪的事情發生,因為德思禮一家隻說他的父母死于車禍,他的傷疤也是在車禍中留下的。
一年前,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寫信給哈利,他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他上了魔法學校,在那裡他和他的傷疤赫赫有名……可現在學年結束了,他回到德思禮家過暑假,他們卻把他當成一條在邋遢地方打過滾的狗來對待。
德思禮一家忘記了這一天恰好是哈利的十二歲生日。當然,哈利也沒有寄予多麼大的希望,他們從來不會送他什麼像樣的禮物,更别提生日蛋糕了――但是,完全忘掉未免……
正在這時,弗農姨父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都知道,今天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哈利擡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天我可能會做成平生最大的一筆交易。”弗農姨父說。哈利低下頭繼續吃面包片。當然啦,他怨忿地想,弗農姨父是在講那個愚蠢的晚宴。他兩星期來張口閉口說的都是這件事。一個有錢的建築商和他的妻子要來吃晚飯,弗農姨父希望那人能訂他一大筆貨(弗農姨父的公司是做鑽機的)。
“我想我們應該把晚上的安排再過一遍,”弗農姨父說,“八點鐘大家應該各就各位。佩妮,你應該――?”
“在客廳裡,”佩妮姨媽應聲說,“等着親切地歡迎他們光臨。”
“很好,很好。達力?”
“我等着給他們開門。”達力堆起一副令人惡心的做作笑容,“我替你們拿着衣服好嗎,梅森先生和夫人?”
“他們會喜歡他的!”佩妮姨媽欣喜若狂地說。
“好極了,達力。”弗農姨父說。然後他突然轉向哈利:“那麼你呢?”
“我待在我的卧室裡,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假裝我不在家。”哈利聲調平闆地回答。“不錯。”弗農姨父惡狠狠地說,“我将把他們帶到客廳,引見你――佩妮,并給他們倒飲料。八點一刻――”
“我宣布開飯。”佩妮姨媽說。
“達力,你要說――”
“我領您上餐廳去好嗎,梅森夫人?”達力一邊說,一邊把他的胖胳膊伸給那位看不見的女士。
“多标準的小紳士!”佩妮姨媽吸着鼻子說。
“你呢?”弗農姨父兇巴巴地問哈利。
“我待在我的卧室裡,不發出一點聲音,假裝我不在家。”哈利無精打采地說。
“對了。現在,我們應該在餐桌上說一些贊美的話。佩妮,你有什麼建議嗎?”
“梅森先生,弗農跟我說您高爾夫球打得棒極了……梅森夫人,請告訴我您的衣服是在哪兒買的……”
“非常好……達力?”
“這樣行不行:‘梅森先生,老師要我們寫一寫自己最崇拜的人,我就寫了您。’”
這可讓佩妮姨媽和哈利都無法承受。佩妮高興得眼淚直流,緊緊摟住了兒子。哈利則把頭藏到了桌子底下,怕他們看到他大笑的樣子。
“你呢,哈利?”
哈利直起身,努力繃住臉。
“我待在我的卧室裡,不發出一點聲音,假裝我不在家。”
“這就對了。”弗農姨父用力地說,“梅森夫婦根本不知道你,就讓這種情況保持下去。佩妮,晚飯之後你領梅森夫人回客廳喝咖啡,我将把話題引到鑽機上。要是走運的話,在十點鐘的新聞之前我就可以把簽字蓋章的協議拿到手。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能選購馬約卡島的别墅了。”
哈利并不怎麼興奮。他不認為德思禮一家到了馬約卡島就會比在女貞路多喜歡他一點兒。
“好――我去城裡取達力和我的禮服。你呢,”他對哈利吼道,“不要在你姨媽洗衣服的時候去礙手礙腳的。”
哈利從後門出來。外面天氣晴朗,陽光燦爛。他穿過草坪,一屁股坐在花園長凳上,壓着嗓子唱了起來:“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沒有賀卡,沒有禮物,今晚他還要假裝自己不存在。他悲傷地注視着樹籬。他從沒有感到這樣孤獨。他分外想念他最好的朋友羅恩・韋斯萊和赫敏・格蘭傑,勝過想念霍格沃茨其他的一切,甚至包括魁地奇球。可他們好像一點兒也不想他。整個暑假誰都沒有給他寫信,羅恩還說要請哈利去他家做客呢。
一次又一次,哈利差點兒要用魔法打開海德薇的籠子,讓它捎封信給羅恩和赫敏。但這太冒險了。未成年的巫師是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的。哈利沒有把這個規定告訴德思禮一家,他知道,這家人隻是害怕他把他們全變成金龜子,才沒有把他和魔杖、飛天掃帚一起關進樓梯下的儲物間裡。回家後的頭兩個星期,哈利喜歡假裝着嘴裡念念有詞,然後看達力拼命搬動他那兩條胖腿,盡快往屋外跑。可是羅恩和赫敏遲遲不給他來信,使哈利覺得自己和魔法世界斷了聯系,連捉弄達力也失去了樂趣――現在羅恩和赫敏連他的生日都忘了。
隻要能換得霍格沃茨的一點兒音信,不管來自哪個巫師的,他什麼都會豁出去。他甚至樂意看一眼他的仇敵德拉科・馬爾福,隻要能證明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他在霍格沃茨的這一年并不都是好玩有趣的。上學期末,哈利與伏地魔本人正面相遇。伏地魔雖然大不如從前,但依然狠毒可怕,陰險狡猾,并決心要恢複自己的法力。哈利又一次逃脫了伏地魔的魔爪,但是很險。即使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星期了,哈利還會在半夜驚醒,渾身冷汗,想着伏地魔這時會在哪裡,記起他那青灰色的臉、圓睜的瘋狂的眼睛……
哈利突然坐直了身子。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注視着樹籬――可現在樹籬正注視着他。樹葉叢中閃動着兩隻大得出奇的綠眼睛。
哈利跳了起來,這時草坪對面飄過來一聲嘲笑。
“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達力搖搖擺擺地走過來。
那對大眼睛忽閃幾下,消失了。
“什麼?”哈利說,眼睛還盯着那個地方。
“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達力又說了一遍,走到他旁邊。
“很好,”哈利說,“你終于學會了數星期幾。”
“今天是你的生日!”達力譏諷地說,“你居然沒有收到賀卡?你在那個鬼地方連個朋友都沒有嗎?”
“最好别讓你媽媽聽到你說我的學校。”哈利冷冷地說。
達力提了提褲子,那褲子順着他的胖屁股正在往下滑。
“你盯着樹籬幹什麼?”他懷疑地問。
“我在想用什麼咒語使它燃燒起來。”哈利說。
達力踉踉跄跄倒退了幾步,胖臉上顯出驚恐的表情。
“你不――不能――我爸說過不許你施魔法――他說要把你趕出去――你沒有地方去――沒有朋友收留你――”
“吉格利玻克利!”哈利厲聲說道,“霍克斯波克斯……奇格利鬼格利……”
“媽――媽!”達力嚎叫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屋裡奔去,“媽――媽!他又在幹那個了!”
哈利為這片刻的開心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由于達力和樹籬都安然無恙,佩妮姨媽知道他并沒有真的施魔法,但她仍然用沾着肥皂水的煎鍋朝他劈頭打來,幸虧他躲得快。然後她支使他去幹活,不幹完不許吃東西。
達力吃着冰淇淋,在一旁晃來晃去地看着哈利擦窗戶,洗汽車,修整草坪,整理花圃,給玫瑰剪枝澆水,重新油漆花園的長凳。烈日當頭,曬得哈利後脖頸發燙。哈利知道他不應該上達力的鈎,可是達力說中了哈利的心事……也許他在霍格沃茨根本沒有朋友……
“但願他們能看到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現在的樣子。”往花壇裡撒糞肥的時候,他發狠地想道。他腰酸背疼,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流。
一直到晚上七點半,才終于聽到佩妮姨媽喊他,他已經精疲力竭。
“進來!踩着報紙走!”
哈利高興地走進陰涼的、擦得閃閃發亮的廚房裡。冰箱頂上放着今天晚餐的布丁:好大一堆掼奶油,還放了撒糖霜的堇菜。一大塊烤肉在烤箱裡嘶嘶作響。
“快吃!梅森他們快要來了!”佩妮姨媽嚴厲地說,指着廚房桌子上的兩塊面包和一堆奶酪。她已經穿上了一件淺橙色的雞尾酒會禮服。
哈利洗了手,匆匆吞下了他那點可憐的晚飯。他剛一吃完,佩妮姨媽就把盤子收走了。“上樓!快!”
經過客廳門口時,哈利瞥了一眼穿着禮服、打着領結的弗農姨父和達力。他剛走到樓上,門鈴就響了,弗農姨父兇巴巴的臉出現在樓梯下。
“記着,小子――你要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哈利踮着腳走到自己卧室門口,悄悄溜進去,關上門,轉身想要一頭撲倒在他的床上。
問題是,床上已經坐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