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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當複來歸(四)捉蟲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885 2024-01-31 01:07

  蔺常叫宋揚靈做的事情本來簡單,不過是将五州的呈報合在一處。宋揚靈想為方便查閱,不妨将幾份資料都細細看過一遍,整理出重點,有融合有對比。

  蔺常記挂着要陪太後用膳,不多時便起身走了一圈,見宋揚埋着頭冥思苦想的樣子,交代一句:“這折子我不看了,你整理完叫人送政事堂,令酌情辦理。”

  宋揚靈起身應了是,又跟在王傳德身後送蔺常出門。

  走到屋外時,見半空裡飛着一隻紙鸢。是隻蝴蝶,花花綠綠,倒是好看。一旁幾個小宮女興奮地擠在一處,指着天空叽叽喳喳不知說笑些什麼。微風輕起,撩起她們的绯色裙邊,倒是與身後的綠樹相映成景。

  蔺常忽然心内一動,回過頭,對宋揚靈說:“春日到了,你也出去逛逛,案牍總是忙不完的。還有,等會兒别忘了吃飯。”

  語調柔和得讓宋揚靈突然鼻酸,強力忍住,下拜辭謝。神思卻還有些恍惚。幼時,她父親時常闆着臉布置諸多課業,一回頭又怕她熬壞身子,不是叫人送吃的喝的,就是自己領着她出去玩兒。

  宋揚靈正感慨間,蔺常已經去得遠了。她收回目光,轉身進屋。趕在睡覺前,寫完奏報,拿出去叫人明日一早送去政事堂。

  彼時夜已深,她大大地打了個呵欠。早一炷香以前,米黛筠就來催她去睡覺。此刻做完事情,隻覺一身輕松,真想大睡一場。

  可是再一想,雖然蔺常說了不必讓他過目,但那奏報中有不盡詳實之處,還是上呈清楚較為妥當。于是強忍睡意,在燈下又寫了一份較為簡略的奏報。

  到第二日,蔺常一直未曾過來。隻中午時分差王傳德來取些東西。宋揚靈一直有事要和王傳德說,往日裡蔺常都在不方便,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便回屋拿了早先準備好的一份禮——她知道王傳德喜好收集茶壺,特意花大價錢尋了一個好的。

  雖然平日裡她沒少孝敬王傳德,但都是玩意兒罷了。這回卻送了厚禮,王傳德不肯輕易收下。一手輕輕抵着木匣,笑道:“我們是自家人,今日怎如此見外了?”

  宋揚靈也笑道:“正是知道都知的喜好,所以一見這茶壺就知道您必喜歡。我擔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才趕忙買下給您送來。”說着,揭開木匣,給王傳德過目。

  倒也不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卻偏偏是王傳德的心頭好。他一手摸着壺柄,笑容滿面道:“怎麼能叫你破費?多少錢?我叫人送來。”

  “都知這就見外了,這點錢還同我算?平日裡我也沒少得都知照拂,無以為報,就當我一點心意。”宋揚靈語氣親熱,顯是不分你我的意思。

  王傳德聽了很是受用,再則據他看來,陛下雖然暫時還沒納揚靈的意思,但顯然不以尋常宮人相待。是以格外給她面子。此刻雖猜準宋揚靈必有事求他,也不十分推拒,道:“那我就收下了。”心知她應還有話說,又道:“我還趕着去複命,不能久留。煩你送我一程,我們路上說說話。”

  宋揚靈明白他的意思,幫忙整理了蔺常需要的奏折,又送出來,才道:“上回聽您說少一個常随陛下身邊的黃門内侍,我倒有個人選。”

  王傳德一聽是這事,了然一笑,道:“昨日合同憑由司的張胖子還來說,他侄子進宮兩年,一直在後苑當差,想來這邊曆練曆練。我嫌他那什麼侄子年紀小不知事體,就沒應他。既是你有人選,必是好的,說來聽聽。”

  宋揚靈知道王傳德口中的“張胖子”,黃木出身,是合同憑由司的監官,亦是後宮叫得上名的内侍人物。看來這位置倒是搶手得很。遂趕緊道:“我要提的人,都知您也見過,便是寶文閣的魏松。”

  王傳德對魏松頗有印象,年紀不大,為人很是活絡機變,笑着點點頭——滿意的樣子,便道:“你薦的肯定沒錯。你差人叫他明日來見我便是。隻是一點,叫他走前和趙恒秋好好說清楚,别鬧得老趙不樂意。”

  “都知放心,我和魏松都深受趙押班恩情,從來不忘。”

  王傳德突然歎口氣:“老趙此人,唉……,他當是不計較這些的。”欲言又止了一下,終是沒提往事,而是話鋒一轉,又道:“你是不是有個姐姐還在書韻局?”

  宋揚靈不知道王傳德此言何意,點頭道:“是我舅家表姐。”

  “現在陛下一門心思都在西征上,對宮女讀不讀書不大在意了。前日賢妃說書韻局人浮于事,叫裁撤些。從前從掖庭挑的人估計都得送回去。勤政殿有個宮女生病送了出去,我想莫如補了你表姐過來,雖然是粗使宮女,總比待在掖庭強。”

  宋揚靈一來沒想到書韻局竟有此變故,二來沒想到王傳德賣她面子至此,雖然驚詫,倒是坦然受了這個人情——以她現在的身份,是不懼還不起的,便道:“承都知後情,我倒不知該說什麼了。大恩不言謝,往後有事,都知但請吩咐。我能做的,義不容辭。”

  王傳德一笑:“你我都在陛下身邊做事,便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

  宋揚靈又送了王傳德一程,兩人說了些宮中瑣事,才道别而去。

  剩得她一人穿花拂柳地回宮,見滿園□□,心情驟然一松,連腳步都輕盈不少。隻覺兇中一陣柔軟之情,像淙淙流水一般,又帶着微微隐痛,不知該何處安放。陡然就想起了孟昱,想起他英姿勃發的模樣,想起渺無音訊的數月,宛如當兇一擊,一下将她從雲端狠狠拽入地底。

  正是肝腸寸斷之際,後背卻被人猛然一拍。她渾身一震,倏地回頭,眼神之中因驚詫和傷心帶着一絲厲色。

  來人卻是三皇子。蔺枚本是遠遠看見宋揚靈,故意輕手輕腳上前,想吓她一吓的,不妨卻叫她陡然回頭的表情給吓着了。退了一步,又見宋揚靈神色之中很是悲怆,便問:“怎……怎麼了?受氣了?”

  宋揚靈倒沒忘記請安,斂了斂神色,才道:“沒有,不過想起幼時往事而已,沖撞了三皇子。”

  蔺枚擺擺手,表示不在意,見宋揚靈臉上悲怆之情,欲蓋彌彰,很是不忍,便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遞給她,道:“這是我在宮外買的泥像,送給你玩兒。”

  宋揚靈一看,隻見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女子泥像,發髻、首飾、裙裝皆精細無比,煞是可愛。不由得接過來細細觀看,隻是越看越覺得這泥像面熟,脫口而出道:“這莫不是黛筠?”

  蔺枚一聽,倒挺歡喜:“做得像罷?我上回告訴黛筠說宮外有一個善做泥像的工匠,她還不信。我特意做了這個給她瞧的。”說完,才驚覺把這泥像送給宋揚靈似乎不妥。剛剛見她傷心,不知如何安慰,一時情急就将這泥像掏了出來——本是要送給黛筠的。既說了送人,又不好要回來的。不禁面露尴尬,抓了抓後腦。

  宋揚靈打量了蔺枚一眼,隻見他眉眼精緻,氣質溫潤,帶着點天真的童稚之氣,倒是比二皇子長得更為周正好看。隻是奈何,黛筠分明已與二皇子……

  想及此,她不禁替蔺枚唏噓,遂将泥像還給他,道:“此物送給黛筠自然更有趣。”

  蔺枚見她主動送回,喜上眉梢,一疊聲道:“下回我叫人也給你做一個。”說着,便腳不點地往前去了。分明一個有情郎模樣。

  ——————

  皇後禁足之後,宮中事務多由李賢妃代為處理。她每日理事畢,還去太後處請安,甚為勤謹。

  那日陪太後用了素齋,便閑話家常。說起她從前在家裡做女兒的情景。末了,歎道:“聽聞這回我侄兒亦要跟随大哥上戰場。想我入宮時,他才五、六歲,日日同我們一班姊妹在内院玩耍,如今都要随軍出征了。隻望他不辱家風罷。”

  太後聽了,道:“可是過年時來我這裡請安的少年郎?我記得還不曾娶親罷?”

  “可不是,為此我嫂嫂日夜懸心。本是想給他娶親之後再讓他上戰場的,豈知一直沒有合适的。”

  “他多大年歲了?”

  “剛好二十。”

  太後聽李錦舒突然提起她侄子,猜她必意有所指。轉念一想,大公主桢兒今年恰剛十六,倒是該議親的年紀。桢兒乃皇後所出,身份尊貴,若是嫁入李家,那李家可真是榮寵之極。又想李家握有軍權,許以公主,也是籠絡的方法。但李錦舒向來與皇後不睦,隻怕一來皇後不願意,二來桢兒日後受委屈……

  太後向來直爽,想及此,便直接問:“你可是覺得桢兒還好?”

  李錦舒不喜歡曾鞏薇,又怎會喜歡她的女兒?不過是覺得到底是嫡出公主,身份尊貴,嫁入李家,既能顯李家光輝,又能打擊曾鞏薇,才作此主意。隻是沒想到太後竟如此直截了當,便道:“公主身份貴重,雖是我娘家,也不敢高攀妄想。”話說得謙遜,表情卻不是不自滿的。

  太後便道:“貴重是真,普天之下無出其右者。隻是身為女子,不得不嫁人,終是要下嫁的。這事還得皇上、皇後拿主意才好。”

  李錦舒本以為太後會一口答應,沒想到卻是這麼個模棱兩可的态度。不禁有些洩氣,再一想,反正也隻是提前知會太後一聲,有她支持更好。沒有也無所謂。因為以陛下如今對她大哥的看重,又怎會不願意以公主許之?

  兩人再閑話幾句,李錦舒才告退而去。

  曾鞏薇雖被禁足,消息門路卻未斷。不多幾日便聽聞李錦舒在太後跟前撺掇将她親生女兒嫁到李家之事。彼時,她正飲茶,氣得一把将茶杯扔出,摔了個粉碎。

  一時,柳眉倒豎,兩側太陽突突直跳。她一生并無兒子,隻以兩個女兒是命。這李錦舒真是貪心不足!竟敢拿她女兒——嫡出公主去給她李家裝點門楣!真以為她兒子将來可以問鼎帝位,真以為她李家就權傾朝野麼?!

  隻要能重創李錦舒,她願意不擇手段!

  曾鞏薇蓦地立起,厲聲道:“擺駕穗明宮!”

  宮女們見皇後動怒,皆戰戰兢兢圍過來。肅容屏息,不敢有一絲差錯。隻彩鐘心中奇道,蘇德妃在穗明宮中向來不問後宮事務,皇後怎突然要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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