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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誰家天下(廿一)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705 2024-01-31 01:07

  柳橋一路小跑回到鳳銮宮。今年倒春寒格外冷,從歡宜堂到鳳銮宮這一路,差點沒把她鼻子凍下來。兩隻手像冰塊雕成的,僵得沒感覺。

  過了回廊,離側殿不遠,她卻放慢腳步,隔着窗子朝裡望了望。

  她擔心槐莊在裡頭,見了她又取笑。雖然陳紹禮一再強調二人之事要保密,但她跟槐莊,還有檀雲、慕青幾個,日日歇卧都在一處,哪裡真能瞞得滴水不漏?

  槐莊萬事都好,就是嘴裡不饒人,說話沒個輕重,好幾次讓她很是下不來台。其實但凡陳大人有一句硬話,她也不必尴尬至此。她和陳紹禮好了也有好些時日了,可一說起将來,他還是顧慮重重。叫她在一衆小姐妹跟前,也着實硬氣不起來。

  她蹭蹭挨挨進了屋子,見好些人圍着熏籠嗑瓜子,唯獨不見槐莊。少不得問一句:“槐莊上哪裡去了?”

  慕青嘴裡咬着瓜子,朝裡間一仰脖:“也不知道在裡頭做什麼呢?進去好一會兒了,這時節怕都坐化了。”

  周圍幾人噗嗤一聲都笑出來。

  柳橋也笑着道:“看我不進去告訴她。”一邊說,一邊掀起簾子走進去。裡頭炭火也正暖,隻是人少,有些冷清。

  槐莊收拾包裹,臉上神情卻不太好看,憂心忡忡的樣子。

  柳橋道:“你不聽聽她們在外邊編排你呢。”

  槐莊呸一聲:“她們嘴裡能有什麼好話,整天閑磕牙。”

  柳橋上前,見她包了好些東西,不由笑道:“這是幹嘛?悄沒聲地準備嫁妝呢。”

  “呸。我看你才是想嫁人想瘋了呢。”槐莊其實不看好柳橋和陳紹禮。打前好幾朝算起,也沒聽見那個大人把宮女娶回家的。

  柳橋聞言,面上一紅,扯着槐莊的手,在一旁坐下,低聲道:“你别再說這事。我也是煩得緊。”她心裡還是隐隐還擔憂着一樁事。當日她曾在陳紹禮跟前提過一嘴魏都知和孟将軍交厚之事,後來沒多久便案發。心裡自然沒底。

  她倒不是懷疑陳大人,隻是擔心他不仔細說漏嘴,引起好事之人落井下石。

  這也試探過陳紹禮。他當即看出她的心事,指天誓日絕未走露半點風聲。又說外頭形勢如何嚴峻,好些人眼紅孟将軍、魏都知,甚至連非議皇後的都有,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等着捏他們的錯。

  她也就相信了。其實要真便是陳大人走露的風聲,她亦無可奈何。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難道還敢去皇後面前自首不成?

  不管心裡信不信,她非信不可。

  槐莊倒是不知道這些事,見她面色煩悶,停下手中活計,問到:“問麼了?你如今還有什麼不如意的不成?”

  “唉……嗯,不說了,也沒什麼。都是我瞎擔心。”柳橋唉聲歎氣一番,又問槐莊:“你到底裝這些東西做什麼?年前不是給你家裡帶了好些了麼?”

  “不是給我家裡的。”槐莊聲音有些悶悶的:“給魏都知的。”

  柳橋就不說話了。

  她們都知魏松被免職,已經再進不了宮。後半生也不知有個什麼着落。

  半晌,柳橋才道:“魏都知從前位高,自然是有積蓄的。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槐莊歎口氣:“我還不知道他?來多少,去多少,手裡從來沒有個餘錢。不說其他人情往來,就是他平常送我們東西,你算算得費多少?”

  槐莊忍不住又歎氣,眉頭皺起來,道不盡的憂愁:“他這一去,俸祿進項都沒了,況且人走茶涼。我擔心他受折辱。能盡點心意總是好的。”

  末了,悠悠一句:“要是有法子……能出趟宮就好了。”

  ——————

  聖旨一出,昭告天下,大将軍孟昱玩忽職守,革除俸祿一年,着閉門思過。

  一時京城内外議論紛紛,茶館酒肆裡最新鮮的八卦就是孟大将軍要何去何從。

  那日,潘洪度公事已畢,坐了轎子從署衙回府。經過趙家橋,老遠就看見正和樓上一個眼熟的側影。

  那人背靠欄杆站着,穿墨蘭雲紋圓領長袍,腰中依稀束的是玉帶。一手舉着銀酒壺,一仰脖一飲而盡。看身姿,再灑脫不過。

  十足十是孟昱做派。

  非隆重節假,官員不得入酒樓尋歡。文臣更講究清譽,幾乎從不踏足此等地方。武将雖然粗放些,也斷沒有如此放誕的。

  潘洪度想了想,命人停轎。他掀簾出來,交代衆人在此等候,便隻身入了酒樓。

  徑直上三樓,摸到孟昱站處。

  孟昱本就目力極好,餘光瞥見樓梯處上來個熟人。定睛一看,便高聲笑着招呼:“喲,潘大人,過來請坐。”

  他顯然已有三分酒意。身子歪斜,似有些站立不住。眼光流轉更是潇灑不羁。

  潘洪度趕緊上前扶住,道:“孟将軍怎白日在此?叫人看見怕是不雅。下官轎子就在外等候,不如讓下官送将軍回府,可好?”

  孟昱笑着推開他:“大人不是來喝酒的。”

  “要喝,不如回府喝。我府上有珍藏的佳釀。”

  孟昱目光卻流連在一旁唱歌的歌妓身上,嘴角一勾,道:“也有那般風騷入骨的小娘子麼?”

  “這……”潘洪度一時語塞,尴尬起來。倒不是他不近女色,府裡歌姬舞姬,乃至姿色上等的美妾,都不在話下。隻不過他是士大夫做派,狎昵隻在人後。當着人面前說起男歡女愛,是再羞恥不過的事情。

  他從前還聽說孟昱嚴厲之際,從不近女色,想不到今日倒撞見他如此放誕一面。

  他上來本就不是為了安慰孟昱,而是為了打探情況,因此故意道:“将軍萬不可如此自暴自棄。思過隻是暫時之事,終歸要再起複重用的。将軍若一味使氣,豈不是辜負了陛下苦心?叫有心人看見了,還當将軍心有怨氣。”

  孟昱大聲笑起來,側過臉,又嗤一聲。修長手指敲着酒壺,一臉輕佻:“仗劍醉酒才逍遙。什麼起複!”

  “話不可這麼說,将軍乃社稷功臣,百姓所望……”

  孟昱不等潘洪度說完,突然一手攬住他的肩,把他往懷裡一勾。

  潘洪度隻聞得酒氣撲鼻而來,熏得他連聲咳嗽。他向來斯文矜持慣了,再親近也隔着半尺距離以示尊重。哪試過像孟昱這般無禮,不由吹胡子瞪眼,奈何又掙脫不開。隻得到:“大将軍,有話且斯文着說。”

  孟昱斜着眼睛看他:“大人,我告訴你,我們戰場上的粗魯莽夫都這樣。大人,我今兒也是喝多了酒,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平定望樓,驅逐羅摩,哪一回我不是拿命去拼!跟着我的人,昨日還一起大口飲酒,轉眼就屍橫遍地。你們整日在朝堂上,動動嘴皮子,揮斥方遒,一句忠君愛國,我們就得拿活生生的命去填。哼,到頭來,怎麼樣?還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潘洪度隻顧打量孟昱表情,見他雙眼,玩世不恭中帶着深重悲涼。從前目光如電的将軍雙眸,如今猶如波瀾不興的死水。

  他喟歎一聲,道:“将軍何苦如此?”

  孟昱又斟了一壺酒,仍帶着輕佻笑容:“人生呵……”語氣之中無限嘲諷:“還是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潘洪度這才覺得陳紹禮所言怕是八*九不離十。孟昱這幅模樣,确實失意已極。

  隻是,不知怎的,總還有些不安。

  他見勸不動孟昱,隻得自行離去。

  ——————

  出了正和樓,回到軟轎邊。潘洪度想了想,吩咐一人道:“你去李将軍府上說一聲,說我晚點過府拜訪。”

  那人領命去了。

  潘洪度回到家中,略微梳洗了一遍,換了身家常穿的便服,披着氅衣,去看望了一回他母親。

  他本來可以徑直去李将軍府上的,隻因今日向來是他陪侍母親吃齋的日子。雷打不動。因此等到飯後,才命人提了燈籠去李府。

  李忠久候多時了,亦吩咐下人擺了一桌酒席。

  二人分賓主坐了。

  潘洪度拿了筷子,不過略微表示表示。然後就問:“裁軍之事到底怎樣了?”

  李忠啪一下放下筷子:“要說孟昱,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将他手下所有士兵名冊拿到兵部對了一遍,是要動真格的。我聽說已經有好幾營的人被遣散了。”

  “沒鬧出什麼事情?”

  “暫時還未聽說。戶部那邊給的銀錢自然是不夠的。聽說孟昱自己私下墊了不少。前兒還有人見他府裡擡出大件東西去賣。”

  潘洪度思量了一番,又問:“他手下的人呢?有人向你投誠麼?”

  李忠立刻咬牙切齒起來:“他手下的人都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那李猛,說起來還與我同宗同族。我叫人給了多少好處,見什麼他收什麼,卻始終一句準話沒有。我看靠不住。都一并裁撤了算了。”

  “若不能為我們所用,自然要除去。”

  潘洪度的面色有些凝重:“我老覺得事情罷,有些太容易了。你想,皇後,尤其是孟昱,什麼險境沒經過?身陷囹圄了,還能手刃望樓國王,力挽狂瀾。這回真這麼容易就任人宰割?”

  李忠嗤一聲:“望樓,小國寡民,自然任他施為。我大睿是何等地方!人才輩出,國力雄厚,他還能怎樣?還敢手刃陛下不成!”

  潘洪度隻覺右眼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燭火的光映着他的臉,明明滅滅,躍動難安。

  他突然壓低聲音:“你說,他們要是真有狼子野心,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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