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頭一天晨朝,便趕上官家氣兒不順,沒别的,昨兒跑了的梁建章到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
“廷尉府對此事有何辯解。”官家問道。
徐康年上來就被點名,隻好出列作答,往日腰杆挺直的廷尉大人,今日格外憔悴失意,為此事愁的一夜未合眼,此時如同被抽了線的蝦,連腦袋都快要擡不起來。
“陛下,臣昨日四處尋查,皆沒有梁建章的蹤迹,另外死去牢吏業已驗屍,是乃他殺枉死,至于出逃路線,尚未查明。”
官家忍着怒意,又問道:“文公于此事可有看法?”
文顯回說:“臣倒是覺得,此事當從廷尉府開始查起,梁建章一事反映的是廷尉府内部防衛疏忽,以此推至其他官署,乃至宮廷内院,是否皆存在纰漏,當防患于未然。”
文公之見一貫的放眼大局,不針對不偏頗,什麼套也不進,讓人挑不出理。
說白了一個梁建章而已,不是什麼關乎社稷的大人物,丢了也就丢了,越是為着他大肆做文章,越是進了人家的套。
但是秦未對文公此人知之甚笃,你看他不輕不重的好似說了兩句大話,實則沒有一句放空,其深意叫人越琢磨越冒冷汗。
可知查一個廷尉府意味着什麼,天下刑獄之事皆歸廷尉,而廷尉一署隸屬大司馬,乃其勢中第一要署,拿廷尉府開刀,就等同于拿大司馬開刀。這還不算完,其他官署乃至宮廷,是否皆有大司馬的人呢,真要盡數查一遍,那得是何等的人仰馬翻,聞之不寒而栗。
官家一旦了解其意,那就等于在官家跟大司馬這張親密無間的網上橫空來一刀。
秦未會心一笑,不禁感歎大魏若沒有個文公,高安還不定要攬權到什麼地步,若說他與高安之間是虛以委蛇不得不做戲,那文公跟高安便是正經的面和心不和,二人前一刻還能博弈對飲高談闊論,待上了朝談論起政事來,那就是畫了楚河漢界的勢不兩立。
誠如陸謙所言,高安此人博學多才,哪哪都是優點,與文公這樣的當世大儒端的心心相印有話可聊,但文公就是瞧不上他的為政之道,從來都是毫不給面的當衆品評,像是說廷尉府内部有問題必須徹查這種話,大概就隻有文公敢直言。
他越是這樣直言,官家倒越信此事不是文公所為,但就這麼直眉楞眼的砍去高安一個左膀右臂,也委實太狠了些。
然而砍了也沒話可辯,就算文公不說,官家也不能輕饒徐康年,大司馬隻能生吞了這口氣。
“衛尉可有要補充的?”
曹嚴冷不丁被點名,腦袋一蒙,心說怎麼扯到他頭上來了,不是文公跟大司馬狗咬狗的戲碼嗎,這話他要如何接那,那不是要得罪人嗎,再說他什麼也不知道啊,都是秦未處理的呀!
好在秦将軍善讀人心,主動站出來替曹大人回說:“回陛下,臣以為應當從那死去的牢吏身上詳查,此人當為關鍵所在,梁建章的行蹤已然不可查,但廷尉内部必有疏漏。”
曹嚴心裡直發虛,默念這可不是他們衛尉府的意見那,這隻是秦未一個人的想法,他本人跟廷尉府跟大司馬什麼仇怨都沒有啊!
“哦?”官家沉吟,“白淵倒是給孤提了一個醒,牢吏之事還需廷尉嚴查,人犯從廷尉大牢憑空逃脫,不論是大牢還是廷尉府上下防衛,皆要從頭到腳徹查,不得姑息!”
一句不得姑息,就等同于判了徐康年半個死刑,而秦未所言梁建章行蹤不可查,言外之意便是不能查,何謂不能查,那就是涉及到了不能查的人,或者查也查不到的人。
……
葉長安有賴陌遙娘子引薦,今日要去一趟花社,呂二口聽聞他家老大要去那樣重要的場合,死皮賴臉非要跟着,美其名曰保護葉長安,其實就是想去湊熱鬧。
洛陽城的各種設宴數不勝數,打着什麼旗号的都有,隻不過就是婦人們湊在一起吃酒玩耍的由頭。
自打洛陽城頭一朵牡丹盛開那日,各種數不清的花社便争相開辦,名為花社,其實幹什麼的都有,就比如葉長安要去的這場,便是無庸長公主主持籌劃的。
無庸長公主乃官家皇妹,是先皇一朝最得寵的一位公主,其人不僅生的美豔,更是自小聰慧過人,書樂皆通,據聞先皇還曾戲言,說無庸若生為兒郎,必是治國之才。
這話雖然玩笑,但很能說明無庸長公主其人,她擅于結交,左右逢緣,所以人脈極廣,她府中常有名士往來,無不贊歎其才學見識,雖然不免伴随着一些風流韻事,卻仍舊被人稱頌。
葉長安想起昨日偶遇長公主之事,心中對其存了幾分畏然,把她看成是不能惹的人物,想着待會盡量避免與之接觸為妙。
她今日還做尋常打扮,用文子欺的話來說,那就是連侍從都不如的打扮,不過她也沒想着出挑惹眼,能見到徐家娘子便罷。
花社設在景明寺,這間寺院規模宏大,内中竹林亭湖樣樣不缺,入夏正是荷花遍池之時,大片的人工湖中碧葉紅花層層疊疊,不見一絲空隙。洛陽城中寺院繁多,寺中往往兼有園林,平日多為百姓遊覽,偶爾會被哪個貴人征用設宴,無庸長公主尚佛,常與寺院來往,所以面子很大,沒事來設個宴什麼的不在話下。
不過現在這個時辰離設宴吃酒還早,女客們皆聚在寺院隔壁的一個單辟出來的場子裡蹴鞠,此處距離寺院大殿有足夠的距離,是以并不擔心吵到佛祖,這個場子還是長公主建的,為的就是設宴之餘供已娛樂。
若非陌遙娘子提前告知,葉長安大概如何也想不到一群女客會在寺院旁邊蹴鞠,看着洛陽城的娘子們個個嬌弱,私底下倒是也有如此激烈的娛樂活動。
“哇……”呂二口從見到寺院開始,嘴巴就沒合上過,“我從沒想過寺院都能建的這樣奢華,說是皇宮我都信,這寺院都是用金子糊起來的嗎,我都快閃瞎眼了。”
白光下的金殿佛塔,确然如同海上波光,金燦燦的耀眼。
“貴族尚佛,又是在天子腳下,建的華麗些不足為奇,你待會不要亂說話,也别四處瞎轉,惹了麻煩我也救不了你。”
“你放心吧老大,我都知道的。”呂二口欲言又止的湊過來說道,“老大你做甚不穿昨日那套衣裳那,咱們這身打扮,人家會不會不給進?”
葉長安倒是沒想過這個,就随意穿了平常的衣裳,想着有陌遙娘子引薦,應該進得去,不過她能進,呂二口就不好說了,畢竟這些貴族毛病都不少。
來到寺院隔壁的蹴鞠場,門外果然有侍衛守門,葉長安手持陌遙給的牌子,侍衛都查驗了好半晌才放行,到呂二口的時候,便說什麼也不給進。
“裡面盡是女客,不明身份的男子皆不能入。”侍衛說道。
葉長安囑咐呂二口,“那你就在外頭等我好了,不準亂跑啊。”
“不能不能,你放心好了啊老大!”
葉長安獨自進去,此時場中正有一場蹴鞠賽,老遠就能聽見呐喊聲,球杆高立,能看見有人進球。
那一球便是長公主踢進的,一局結束銅鑼聲起,長公主這一隊險勝一球,她踢完一局下場歇息,立時有三兩仕女圍上來,或拿巾帕或捧着衣裳,奉茶扇扇者不一而足。天氣漸熱,一場下來,長公主臉色绯紅,看上去心情不錯。
“應桐上下一場,許久不踢,還怪累的。”長公主拿着帕子擦臉,跟看台上的一個俏麗女子說道。
徐應桐剛換了一身幹練的胡衣,迫不及待地跳下台,“長公主剛才踢的真好,我看的心癢癢,正想着下一場厚着臉皮也要上的。”
長公主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勁頭足着呢,你下去要是不進一球,我可要罰你。”
“可别啊長公主,我最害怕臉上塗白*粉了!”徐應桐撒嬌的嘟起嘴,白嫩绯紅的臉蛋十分讨喜。
惹得長公主捧腹,“都記住了,回頭她要是輸了,多給她塗幾層!”
徐應桐吓的小臉一白,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她接替長公主做球頭,負責最後進球,不敢大意。
長公主喜愛蹴鞠,技藝十分不錯,她在場的時候,右軍的娘子們皆施展不開,好容易等她下場,反攻的時候到了,個個攻勢猛烈,左軍的娘子們明顯吃力,沒多久就被對方反超一球。
徐應桐心裡頓時就着急了,想着要被塗成大白臉的模樣,簡直發自内心的抗拒,于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腳,越是心急想進球,越是容易出錯。
待左軍的娘子把鞠球傳到她這裡來的時候,她一個沒接好,鞠球就被她踢飛了,徐應桐急的直跺腳,眼睜睜的看着鞠球飛的越來越遠而無計可施。
然而忽然之間,局勢一轉,那鞠球不知為何又飛了回來,好巧不巧的就踢回到徐應桐這邊,慌亂之間,徐應桐沒有多想,瞅準了鞠球一腳踢出,鞠球正中風流眼,就這麼好險的揀回一球,
伴随着進球,場中傳來一片呐喊聲,長公主好奇的看向場外的某個地方,“去看看方才是誰,我們這裡居然還有這樣的高手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