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對于秦未新做的皮套非常滿意,他甚至還做了兩個扣子,用來固定在靴子上,她反複試了幾次,十分的襯手。
“郎君手藝不錯嘛,當個将軍怪可惜的,當皮匠反而比較賺錢吧?”葉長安跟在秦未身後走去武房,“謝謝啊秦将軍,白拿你好多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她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你隻要少給我惹麻煩就算是謝我了。”秦未從兵器架子上挑了一把鋼刀扔給她,“你氣力不足,不要隻用短刀近身搏擊,那樣很吃力,學着使長刀。”
葉長安接過刀來掂量幾下,并沒有想象中沉,挺适合她的氣力,以往她拿到的長刀大都沉重,耍起來手腕反而吃力,所以她不太習慣用長刀,索性就用小短刀防身。
原來并非是長刀不能用,而是沒遇上襯手的,想不到秦将軍家中什麼寶貝都有,樣樣都挺合她的心意。
說起來葉長安從未正經學過舞刀弄劍,都是怎麼襯手怎麼來,全然沒有章法,幾次僥幸逃命,全賴着運氣好,如此想想是該正經學學,有技藝傍身總是踏實。
“郎君既擅長用弓,又擅長使刀,都是怎麼學的啊?”葉長安試着舞了兩下刀,“哦想起來了,是陸将軍教的吧,想來陸将軍的本事更高喽?”
秦将軍舞刀弄槍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陸謙從師嚴格,着實吃了不少苦,任憑秦未現在看着多麼自律沉穩,三五歲的時候都是一樣的調皮貪玩,被脫了褲子追着滿院子跑的情況時有發生。
當然這種丢人的事迹不能說與人聽,秦将軍自然要标榜一下自己如何刻苦。
“舞刀弄槍的時候萬不能存僥幸心理,自己僥幸一分,将來戰場上便要吃一份虧,糊弄不得。”秦未不自覺的就把陸謙說給他的話重複出來,“小聰明隻能用一時,遇上真正的強敵,必受其害。”
“怪不得郎君脾性怪異,小時候挨不少罵吧。”葉長安一語戳中要害,險些讓嚴肅授藝的秦将軍氣吐皿,“不過話說回來,有嚴師才有高徒,郎君遇上陸将軍是要慶幸的,不然現在就沒有能讓外敵聞風喪膽的秦将軍啦。”
一句話又順平了秦将軍的心,也不知是該罵她還是誇她。
“你功夫是跟誰學的?”
“我啊,自己瞎琢磨呗,以前倒是有一個老衙役街坊教過我幾招,不過很快他就打不過我了,所以就沒人教了。”
果然是野路子,秦未從她話裡聽出了一絲可憐來,相比他自己乏善可陳的幼年,還多了一些不該有的凄涼。
到底是個可憐的姑娘。
于是慈父心爆棚的秦将軍靠過來,親自比劃給她看,“若要揚長避短,就要取一個快字,眼睛要快,身體更要快,在對方不及反應的時候出刀,方能迅速克敵。”
“我通常實戰的時候才能最大限度的快起來,平常的話真的不太如意,所以秦将軍千萬别罵我,我這人心裡承受能力比較差,吃不住别人罵的。”
秦未:“……”
這種狡猾的姑娘有甚可憐的!什麼嚴師出高徒的話都是說給他聽嗎?
“我不罵你,以後每隔十五日與我交一次手,十招之内不能克我,每日再加半個時辰。”
葉長安:“……”
還讓不讓人活了,她還要靠睡覺長身體那!
“既然要練,就對得起自己早起這半個時辰,糊弄的話還不如不練。”秦未一點沒有同她開玩笑的意思,“豈知所謂的快不過是你自己以為的,以往你對上的人裡頭,十個人九個不如你,快的意義何在,假如你平日隻能快到七成,遇上強敵的時候隻得九成,如果你平日能練到九成呢,快是沒有上限的。”
秦未把刀丢給她,“我去晨朝,你再練半個時辰,明日我會檢驗。”
葉長安苦哈哈的接過刀,心裡把秦未罵了個狗皿淋頭,不過腹诽歸腹诽,他說的不無道理。
她獨自練了小半個時辰,文子欺跟呂二口才起身,葉長安練的正起勁,瞧見文子欺,二話不說就沖他出招,“花蚊子,來陪我練刀!”
文子欺被她吓的不輕,被迫成了她喂刀的工具,不過文子欺到底是正經練過的,沒幾招就打落了葉長安手裡的刀。
“小媒官還嫩着點吧,想要打敗我,再練個幾十年吧。”
“不用幾十年,一個月後一定打敗你!”葉長安挑起他仍在地上的刀,“再來,别想偷懶!”
文子欺被她纏得沒辦法,一大早上傷筋動骨,累的簡直爬不起來,“小媒官你吃錯藥了吧你,跟誰啊這是,用得着這麼拼命嗎?”
“要練就好好練嗎,想想陌遙娘子吧花蚊子。”
“啊啊可惡!”文子欺立時從地上爬起來,“來來來小胖子,我陪你跑一個時辰!”
呂二口膝蓋一軟,“文公子求你了,饒了我吧,我不要媳婦也無怨無悔的,我們目标不一緻,不适合一起練那!”
于伯一早做好了早食,見葉長安換好衣裳出來,說道:“葉娘子,這是将軍昨晚上就讓熬上的骨頭湯,說一定讓你早上喝過了再出門。”
葉長安一愣,如此體貼周到賣人情,秦将軍這是唱哪一出啊!
“葉娘子,我們将軍體貼你早上晨練,花了不少心思那,其實啊别看将軍面上對你嚴厲,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于伯不遺餘力的宣言秦将軍的優良品德,不知道安了什麼心思,總之看起來怪怪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從小養大的孩子,怎麼看都優秀嗎?
“我還偷偷告訴你啊葉娘子。”于伯神叨叨的說道:“别看我們将軍現在一本正經的,小時候也是個貪玩的,練功的時候偷奸耍滑,不比文公子強多少,不知道挨了多少揍,沒準現在屁股上還有印那!”
葉長安非常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不知道自己那點醜事已經被抖落光的秦将軍,此時已經進宮,甫進宮門便遇上了文顯,秦未拱手與之行禮,“久不見文公。”
“是白淵。”文顯呵呵一笑,“早就聽聞你歸來,一直沒能見你一面,如何,身子還好吧?”
譽滿天下的文公,生就一副儒士的樣貌,氣定之态仿佛天下皆融于兇,說起當世賢臣,無不首推文公。
秦未每次見他,都會奇怪這樣一個人物,到底是如何生出文子欺這種天差地别的兒子的。
“某身體還好,文公近來如何?”
“我還是老樣子,就是人老了難免精力不濟,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後生的,你能回來就很好,有時間的話,去我那裡坐坐。”
“是。”
二人這般走着,忽聞身後有熱絡聲傳來,秦未回身,隻見有不少官員圍着一人而來,居中之人正是大司馬高安。
高安其人,生的豐神俊朗,目有精光,很是偉岸灼爍,有士人之才,更有軍人之氣,即便将至不惑,仍舊是洛陽城裡不少娘子争相仰慕的對象。
三年不見,大司馬更兼睿者之氣。
“白淵!”高安闊步走來,與秦未相擁而視,好似多年未見的兄友,“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
若非死一回,秦未還不知道原來有這麼多人都與他感情至深,甭管是熟臉生臉,皆與他稱兄道弟的感歎上天開眼,仿若他要不活過來,下半輩子都要痛不欲生一般。
高安鮮少與人結怨,對誰都是一副禮賢下士的和氣模樣,秦未當年盛極一時,倒亦有高安提攜之功,對于有才之士,高安向來不怎麼吝啬欣賞,抛開朝堂政事,倒是個可以結交的友人。
當年陸謙将軍曾與秦未探讨過此人,言其才智過人,乃當世不可多得的名士良臣,隻是野心過甚,恐将來有功高蓋主之脅,若将來與之共事,需千萬提防。
後來果如老師所言,他們二人皆在高安手上栽了。
今上奪位之時,高安最先擇其輔佐,當時陸謙乃大魏朝大将軍,是各方争取的目标,隻可惜陸謙剛正,隻忠于先皇,反而對今上這種非正常即位之人敬而遠之。
所謂非正常即位,便是橫看豎看都輪不上他即位的意思,前有嫡長,後有得寵幼弟,甚至還有一個才智過人的公主,皆野心勃勃,若非得高安之勢,官家很難脫穎而出。
陸謙忠于先皇,自然首選嫡長即位,後來嫡長子被除,官家收攏陸謙不成,便起了殺心,加上當年陸謙兵權在握,軍心威望皆高,官家與大司馬忌憚其恐生反心,遂聯手除之。
秦未當年乃陸謙親傳接班人,又是初出茅廬便盛名在外的少将軍,陸謙遺留舊部皆維他馬首是瞻,故而大司馬與官家需要他來控制陸謙舊屬,至此秦未順理成章的迅速崛起,兵權在握。
當然秦未深知自家處境,為防跟老師一般下場,已然漸次收斂手中兵權,若非他早有堤防,三年前恐怕就已經跟他老師團聚去了。但是有舍有得,正因為這場生死之戰,秦未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正是斷觸保命之舉。
而今重新歸來,秦未不再是那個少年意氣的少将軍,更沒有讓人忌憚的兵權,隻是一個黑髯遮面,深沉而不可琢磨的新臣。
秦未意味深長的回了高安一句,“國未平志未酬,總是不那麼甘願死的。”
高安與之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的一起步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