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欺自幼就放浪不受管教,文公那等刻闆嚴厲之人都沒能收住他,越管教越反叛,錯眼不見就讓他溜去了戰場,幸得他自己也算是闖出了幾分名堂,文公嘴上不同意,情知也攔不住,所以就睜隻眼閉隻眼由他去了。
可自打秦将軍戰死後,文公的态度又變的堅定不可逆,到底戰場不是鬧着玩的,秦将軍那等勇武之人都栽了,何況他一個大家公子,是以這三年來,無數次逼迫他入朝為官,都被他偷奸耍滑的躲過去。
再然後,文公便懶得搭理他了,其實說到底文子欺并非爛泥扶不上牆,他隻是不愛跟那些士人官宦為伍,可當昨日聽聞文公被誣陷後,他忽然就覺着老頭怪心酸,克己剛正一輩子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不落好。
大長公主說官家要用他的時候,他首先是下意識的抗拒,再然後就想着聽聽是要作甚,說得過去的話幹點什麼也無妨。
“外祖母,官家跟您說什麼了,跟文老頭有關嗎?”
“跟他倒是沒什麼關系,怎麼,你阿爹又怎麼了,他沒事你也不能問他。”
文子欺嘿嘿笑,“看您說的,那好歹是我親爹,他好着呢,我出點事他都不能怎麼着。”
“阿尼陀佛,休得胡說八道,你是要上戰場的人,不能信口胡言,佛祖會當真的。”大長公主戳他眉頭,非逼着他把方才的話吐了。
“哎呀外祖母,您倒是還記得您要說甚?”
“都是讓你鬧得。”大長公主笑睨他,“是說起此次采選來,我琢磨着看看有什麼周正的娘子,你也老大不小的,身邊該有個人……”
“外祖母!”文子欺洋裝生氣,“您再說我可走了。”
“好好好,說官家的事。”大長公主拿他也是沒辦法,“不是說此次采選有些個郎君嗎,官家的意思想要把他們集中起來組建一支預備軍,想要尋一個信得過的士族公子領軍,說是子欺很合适,不過也沒說定,知道你不好請,還得看你的意思。”
把那些郎君組建成軍隊!文子欺第一反應是開什麼玩笑,緊接着一琢磨,又覺得官家用意很深,從開始說要采選郎君開始,他就隐約感覺有甚由頭,本來以為他最大的用意是在秦未身上,再者供士人們享樂也無可厚非。
可現在他居然要把一部分人訓練起來,難保不是為着私用,官家要建一支隐秘的留着私用的軍隊做甚!
心中稍微一琢磨,文子欺便覺得這事他得接,一來他擅長于軍中操練,同時也算是找了個說得過去的事情做,好歹能讓文老頭消停兩日。
文子欺歪着腦袋琢磨了半晌,一張臉扭成了包子褶,猶豫着問道,“官家這算是何意那,這些個郎君個個嬌弱,要來有甚用,那不是瞎耽誤功夫嗎,我可不想訓一幫廢物蛋浪費時間。”
大長公主就知道他是這個态度,勸道:“也不能這樣說,那些郎君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沒有那樣嬌弱的,再說了什麼兵不是練出來的,官家既然有心要練兵,自然不是閑來鬧着玩的,找信得過的孩子幫他操練,那指定不能虧待,我琢磨着這事可行,你再好好想想呢?”
文子欺老大不情願的,“外祖母,您可不能唬我,反正我是信您的,但要是讓我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肯定撂挑子。”
大長公主笑,“那不能,官家既然都說到我這裡來了,不敢糊弄我的,你就去試兩日,不行再推了便是。”
文子欺這才嘿嘿一笑,“那我就信您了,看在您的面子上就去瞧瞧,省的文老頭跟我阿姊整日拎我耳朵。”
大長公主開懷,“就知道你是這副德行,行了,這事就交給我,我去替你說。”
“嘿嘿,還是外祖母疼我。”
正說笑着,外頭有女侍進屋回禀,“大長公主,幾位娘子這就到了。”
大長公主笑笑,“我知道了,喚她們進來便是。”
娘子!什麼娘子!文子欺蹭的就站起來,“外祖母,您既然有女客,我這就先回去了,我還忙着那!”
“你給我回來!”大長公主一把揪住他,“看你敢跑了,都是些相熟的娘子,正巧來了,你跟人家打聲招呼又如何!”
文子欺可算是知道今日挖了什麼坑等他跳了,後悔不該來,他實在是不想見這些娘子啊啊……
……
秦未此時在衛尉署,剛下了晨朝回來,曹大人便愁眉苦臉長籲短歎。
曹大人愁苦是為了查案,今日早上,官家正式下令徹查劉錫虧空一案,并任命了新的廷尉,因此案牽扯重大,遂着令廷尉,禦史台,衛尉,三署協同調查審理此案。
其實查案這事跟衛尉扯不上多大關系,但誰讓衛尉署現在有個秦未坐鎮那,官家醉翁之意就在他,曹大人隻能跟着喝涼水倒黴。另外廷尉整署官吏都要參與調查,所以大概是不能全指望他們,亦有調衛尉來幫忙之意。
這可不得愁壞了曹大人,他們衛尉署何曾幹過這等要命的大事,查案倒在其次,可這裡頭都牽扯着什麼人那,搞不好就是滅頂之災,他就老老實實幹點雜七雜八的不行嗎!
曹嚴縮在桌案上,擡着眼皮子偷瞄秦未一眼,見他跟沒事人似的,又不好多問,心中暗下決定,不管做甚,堅決跟着秦将軍的步調走,他說做甚就做甚,天塌了也要趴在秦将軍腳底下,隻求自己不倒黴就成。
結果被秦未逮了個正着,秦未笑道:“曹大人有甚疑問嗎?”
“呃……”曹嚴尴尬無比,“那個關于劉錫的案子,秦将軍可有甚看法?”
“劉錫啊。”秦未沉吟,“若某記得沒錯,那會曹大人還在尚書台吧?”
“是是,秦将軍您記得不錯,某隻是區區尚書侍郎。”
“如此。”秦未又道,“劉錫一案某不甚相熟,曹大人不如與我詳解一二,曹大人無需擔憂,官家遂命我署協理,隻是從旁協辦,取證審訊一事有廷尉跟禦史台呢。”
這倒是好多了啊,曹嚴松了半口氣,斟酌着跟秦未說起劉錫一案,“不瞞秦将軍,某當時官微言輕,并不是很清楚案情内幕,此案發的極為迅速,所有證據皆于劉錫不利,如此證據确鑿,誰也無話可說,雖心中唏噓,卻無情理可講。”
“哦?曹大人是覺得劉錫或有冤情?”
“不不不,某不是那個意思!”曹嚴遇上秦未就變得口拙嘴笨,“也不是說有甚冤情,不過劉錫此人平日老實巴交,待人極為和善,忽然冒出這麼大一件案子來,可能大多數人心裡都會訝異吧,就是,就是有些奇怪罷了。”
秦未沒有繼續逼問他,又另問:“某很好奇,彼時國庫當真到了湊不出軍饷的田地嗎,還是說有人故意壓着呢?”
曹嚴腿肚子一轉,差點坐地上,這種敏感的問題能不能不要來問他呀,這要如何回答那,曹大人糾結着一張臉,搜腸刮肚的挑些能說的,“某隻是記得當年江淮等地水災戰事不斷,糧食吃緊,司農齊大人還曾為此專門上書,要求減免當年稅收,官家撥了一筆庫銀接濟百姓,倉廪以及國庫不甚寬裕是确有其事。”
“再加上……加上邊陲戰争耗費軍饷頗多,文公大人還曾帶領尚書台集體募捐,某當時足足兩月沒拿到月俸那。”
秦未了然地笑笑,“某還聽聞當時文公曾替劉錫說情,既然劉錫并未認罪,可見定有隐情。”
有隐情這話可不是他說的呀!曹大人内心無比抗拒跟秦未談話,總感覺一路被他套話,他明明什麼也沒說啊,為何秦将軍總能聽出些彎彎繞繞來那!
曹嚴欲哭無淚,隻能更加謹慎的斟酌着自己要說的話,“文公的确替劉家求過情,隻是證據确鑿無情可贖,另外文公曾勸官家不要累及家人,隻是後來,劉家仍舊難逃一劫,當時劉家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說起來真真是慘烈!”
“劉家起了大火?”
“是啊,劉錫定罪後很快就畏罪于牢中,原本大司馬跟文公皆勸官家饒過其妻兒,後來不知道怎麼,劉家先起了大火,據說是他們家人受不得審判結果,然後自己點了火,反正最終就是如此了,一個活口也未留。”
曹大人一場問話下來,猶如經曆了一場審訊,活活出了一身冷汗,秦将軍的關注點實在奇怪,曹嚴不覺得自己站錯了什麼立場,卻總覺得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秦未兀自沉吟,樁樁件件都是證據确鑿,卻審出來一場冤案,不是太不尋常了嗎,另外文公為何如此笃定劉錫無罪,看起來他一定是知曉些什麼的。
如此又過了兩日,廷尉那邊送來了案情進展,劉錫當年确然是冤審緻死,另有對各項虧空的重新核算,秦未大緻看了兩眼,卻發現跟之前承保上來的數額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