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聽聞李家主來訪,絲毫沒感到意外,他琢磨着李家主求李之憲未果,接下來就要走上下疏通的法子,之所以沒去找蔡崇嘉,那是因為他知道蔡崇嘉隻會給他沒臉,且他打心底瞧不上蔡崇嘉一個小輩跟他裝腔作勢,所以來找他秦未,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秦未客氣的将李家主請到書房,幾句寒暄過後,直接切入正題,“李家主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但說無妨。”
秦将軍給人的感覺一向這樣簡潔明快直達要害,李家主有限的幾次與之接觸交談,對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剛硬,不容置喙,有武将特有的刻闆,心思卻又非常通透,壞處就是,你不能與他來虛虛實實心照不宣那一套,隻要站到他眼前,那就别想跟他玩心眼,三句話談不到重點,很有可能會被他單方面結束話題。
李家主不知道秦将軍是不是區别對待,反正他現在是學乖了,連放低姿态故作谄媚都省了,因為秦将軍極其不吃這一套。
“不瞞秦将軍,我此次登門,乃是為犬子的前程而來。”
秦未似有疑惑,“貴府子孫能人輩出,不論是長房還是各偏房,在朝堂任職的隻多不少,如今又有姑娘入宮,放眼大周朝,怕也沒有哪家能有李家這般風光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說李家主未免貪心了,就連楊家都沒有這樣的優待,可李家主登門就是為了貪心而來,不貪心還不來呢。
李家主虛心受教,完全沒有遮掩貪欲的意思,因為在他看來這算不得什麼,秦将軍說的前途跟他想的不是一回事,那等不上不下沾不到實權的小官位,約等于沒有。
“風不風光的不重要,都是虛名罷了。”他擺出一副虛懷若谷的姿态來,“秦将軍,您以後到了我這個年紀大概就知道了,兒孫都是債,不給他們把前途家業打理妥當,活不踏實啊。”
秦未笑笑,似有認同,“那不知李家主如何才能活踏實呢?”
見他咬鈎,李家主的心放了一半,“我那二子時任翊軍校尉,年前各項考核皆是優等,想往上升一升,如果能入軍中效力就更好了,您說那秦将軍?”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沒連長子李成瑞一塊提了,李家長房長子正是李佳柔的親爹,才能平平,做到如今的位子已經是看在祖宗面子上,更不提他現在是官家老丈人,沒有官位也有地位,再握重權反而就過了。
但二子李成智之能也沒高到哪去,世家子弟,能在長安城混混武職就是頂天了,上戰場那是害人害己,所謂的去前線混軍功,然後鍍層金回來飛黃騰達的好事,在秦将軍這裡就等于死路一條,隻要你敢去混,他就敢讓你把命混沒了。
“李家主,官吏升遷一事本不歸我管,具體的還要過蔡大人的眼,不過既然你提軍中,我不妨先給你撂一句實話,兵營裡應該是沒有李二公子的用武之地,不過……”在李家主作出反應之前,秦未先丢了一顆定心丸過去,“……不進兵營也無妨,想要為國效力,途徑多的是,何苦讓貴公子去遭洋罪。”
李家主讓這句但是順的眉開眼笑,“是是,您說的很對,我那幾個不肖子好日子過慣了,去兵營也是添麻煩的,我有心讓他們去吃點苦,就隻怕他們給秦将軍耽誤事。”
實則這本是李家主所樂見的,能在長安城吃香喝辣,誰還真想去戰場玩命,于是分外滿意秦将軍所言,覺得秦将軍終于實實在在的賣了他一回面子。
到底是有了與他平起平坐談交易的底氣,李家主想起前幾回賺來的冷臉,心裡輕視的哼了一聲,還真以為他秦未多麼鐵闆一塊,多麼剛正不阿,那是沒找到對的敲門磚,這種渾身殺氣的野蠻人,看人都是用眼眶子看的,想讓他把你當個人看,首先得先讓他看得見你。
李家主再次自我肯定了一番,把李佳柔送進宮,實在是一步妙招,待以後将小皇帝拿捏住,再順利生個太子,李家就算是十拿九穩了。
“秦将軍您多費心,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秦未笑着應了,讓小侍把他送出府。
順利完了事,李家主一身輕松的欣賞起将軍府來,他是第一次踏進将軍府,還以為住了秦将軍跟蔡大人的府邸有多麼驚為天人,敢情搬進來後都沒動過,還是以前過了時的景緻。
來自世家大族内心深深的輕視,毫無保留的從李家主的眼神中流露出來。
“李家主,您這邊走。”
領路小侍喚了他一聲,李家主收起所有的表情,裝模作樣的跟着他走,路上偶遇幾個小娃娃在玩鬧,李家主眯着眼打量了幾眼,随口問了句,“不知哪位是秦小公子?”
“您說我們将軍家的小郎君啊,是那個。”
小侍指着某個正被抱着過溪石的家夥給李家主看,示意那就是秦勉小郎君,李家主見之不由更加幸災樂禍,心說秦将軍生了兒子還不是一樣寵的沒邊,一看就是纨绔做派,五六歲的娃娃了,連水都不舍得給沾。
也不怪李家主這麼想,此時秦阿勉正被宋祺抱着過溪石,跟他一般大的賀然還有更小的蔡小娘子卻手拉手小心翼翼走,優差地位很明顯,好像一個小少爺圍着一幫小侍從。
“阿祺哥哥,阿勉自己能走的,你快放我下來吧,多沉啊。”
其實秦阿勉更想下水玩,無奈上次落水被她娘狠狠罵了一頓後,從此明令禁止他玩水,家裡這點水位一眼都能見底,他都不明白大家有甚好緊張的。
宋祺不由分說,盡管是吃力了些,卻還是牢牢抱着他,他一直以兄長自居,一直惦記着當年葉長安說他長大了才能抱秦阿勉的話,然而他漸漸發現,自己長大了的同時,阿勉也長大了,壓根沒有抱他的機會。
“你要想玩水,一會兒去岸邊坐着玩,上回落水大病一場的事忘了啊,也不嫌遭罪,你這小身闆能有多沉,我抱阿然都抱的起來。”
罷了罷了,秦阿勉放棄跟他們讨論這件事,想着反正隋衍舅舅會帶他去下水,他早都學會遊水了,壓根兒不怕。
秦勉趴在宋祺肩頭,看着後面倆小不點,“阿然你牽穩了桐妹妹啊,别讓她掉下去了。”然後視線一轉,又看到了遠處的李家主,好奇的看了兩眼,“這誰啊,一看就是來求我爹辦事的,居然沒給拒之門外?”
宋祺聽來不覺好笑,人小鬼大的,怎麼就看出人家事來求辦事的,他把宋祺放到岸邊才往那邊看了一眼,“那個啊,是李家主,也就是之憲叔父的大伯,你怎麼看出來人家是來求你爹的?”
秦阿勉一本正經道:“阿祺哥哥你看他,出府的時候東張西望一臉輕松,很明顯來的時候沒顧上瞧,指定是心裡憋着求人,沒心情看,我爹應了他所求,臉上都幸災樂禍了。”
他哼了一聲,“不過我看啊,他肯定離倒黴不遠了。”
宋祺聽他說的頭頭是道,更好奇了,“這話又從何說起的,你莫不是偷着跟薛伯伯學相面了?”
“我沒有學相面啊阿祺哥哥,是我這樣想的,通常我爹賣人家面子的情況很少,要麼是被我爹欣賞的,面子他可能還會主動給,要麼是他瞧不上眼又想給挖坑的,我看這李家主就是第二種,所以他肯定離倒黴不遠了。”
宋祺居然覺得他說的非常有道理,阿勉一直很聰明,腦子比他們都活泛,每次都能想到他們想不到的,一語驚醒夢中人,就像,就像……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他想起了那句很俗的評論,這孩子将來一定能有大出息的。
為了印證自己的念頭,他居然隐隐期待着李家主倒黴了。
“就李成智那樣的,考核居然還都是優等?”葉長安對此嗤之以鼻,“自己偷着動手腳就算了,居然還有臉拿出來說,不過秦将軍,考核都這樣糊弄的嘛,蔡兄弟不能這麼放水那!”
蔡崇嘉當然不會輕易放水,但有目的的放水就不一樣了,秦未笑的意味深長,“有的人隻有讓他不斷享有特權,他才會安分,一旦察覺到自己的特權地位有所動搖,一定會躁動。”
這幾年求穩為上,不易大動幹戈,偶爾給籠子裡的獸丢塊肉,即是安撫又是引誘。
“那秦将軍要如何提拔李成智啊,先說好了啊,别丢到募兵署,不然我可能忍不住會折磨他。”
秦未把她拉到身邊坐下,下巴随意擱在她肩頭,“你有什麼建議說來聽聽。”
“我的建議?”葉長安捏着自己鼻子,不懷好意的笑笑,“我的建議可通常沒有好的。”
“沒關系,說來聽聽,你說他去哪合适就去哪。”
葉長安想了想,“去青州怎麼樣,封個刺史,一州之長,可比他現在一個小小的校尉好多了,山高皇帝遠,吃香又喝辣,天大的面子。”
這怎麼看都是個肥差,再甭管是什麼人看,都知道這得是賣了李家老臉才能得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李家長房眼看着就能上天了。
秦未窩在她肩頭笑起來,“嗯,我看挺好,青州好地方,雖然是外放,卻也不怕他有情緒,就這麼定了。”
于是沒多久,任命诏書就發了下來,李成智任青州刺史,李家主封了縣候,官家老丈人李成瑞則授紫金光祿,随着李佳柔入宮封後,李家在大周朝的地位水漲船高。
雖然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任何時候都不缺眼紅的人,李家得勢,讓更多的人開始不滿,不滿的具體體現就是給李家挖坑,深扒黑曆史,或陷害或實錘,三天兩頭就能制造出點跟李家牽扯不清的破事。
當然,由于新後跟官家尚在“蜜月期”,再由于李家在朝中有特權,不疼不癢的事故根本無關痛癢,李家地位不緊沒有被撼動,李家子孫反而更多優待,或外放升遷或受重用,哪哪都有李家人的影子。
直到出了一件大事,李家的風光錦繡才破了一個洞,而一旦有了縫隙,接二連三的麻煩就開始尾随而入,被坑的坐不住的李家主此時才恍然大明白,他們李家可能要完蛋了。
黴運開始的事件就是,去青州吃香又喝辣的李成智死了,他的死讓李家主明白過來這從一開始就是秦将軍給他挖的坑,喪子之痛讓他生了魚死網破的心,這樣的痛,合該也讓秦将軍嘗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