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朝交戰,兩國邊界的百姓苦不堪言,一個州縣被強行分隔兩邊是常事,咫尺之間,生活有時天差地别。
大周朝疆域裡百姓的日子相對好很多,因為秦将軍嚴令打仗不許擾民,有一些離水域太近的住家會被遷離,由朝堂分發口糧提供住處,但是南朝水域沿邊的百姓就沒有這待遇了,即便戰亂,仍舊要冒死出水,如此才能維持生存。
又因為戰亂,南朝水域在各水口設下層層關卡,嚴加篩查過往船隻及船員,這其中也包括了出海捕魚的漁船,就算是南朝人,為免有大周朝人混雜其中,亦要嚴加審查。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睜大眼睛審查,要是放過一個大周人,小心你們的腦袋!”
海子口上,兵頭子大聲嚷嚷着,他這兩日一腦門子的晦氣,皆因前兩日在他負責的水域發現了大周朝的戰船,船上空無一人,不排除是水兵棄船而逃,沒準兒已經潛入了南朝境内,而他們卻連根人毛都沒發現。
大司馬徐康年對此十分惱火,從上到下一片晦氣,搞的底下人整日戰戰兢兢,因為事情出在海子口,所有的水兵都不敢再有任何閃失,加派了更多的人手篩查來往船隻,日夜不停歇。
“呦,這不是沈家的漁船嗎,怎麼船上多了倆半大小子?”
兵頭子老遠聽見小兵嚷嚷,敏感的跑過去瞧,果然瞧見兩個眼生的小子。
“不隻倆,是仨呢!”
沈阿爹呲着白牙笑呵呵的,口氣裡透着炫耀之意,好像撿到了三塊大金蛋子一樣,“還有一個在裡頭躺着,水性不好,泡的腦子都要發了,現在不怎麼認人。”
他一邊說一邊主動撩起草簾指給水兵們看,裡頭那個小子露一隻大圓腦袋,白白胖胖的真像是拿水泡過的。
秦勉忍着笑,學着沈阿爹的口音,畏畏縮縮的說道:“我,我兄弟,從小腦子就不好,一下水就暈,在水上泡了七八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嗚嗚……”
賀然:“……”
你腦子才不好,哼!
水兵們狐疑的在仨小子身上看來看去,都是滿臉的疑惑,兵頭子眯着眼盯着沈阿爹,“老沈,運氣不錯啊,怎麼就讓你撿到了仨壯勞力那?”
沈阿爹掩飾不住的高興,“可不是嗎,我家仨兒子都沒了,就剩一個沒用的姑娘,眼瞅着我這身子骨一天天不行,就愁家裡怎麼過活,可巧了,老天爺開眼,又讓我白撿仨小子,有七八天前吧,我一早下水,正瞧見這仨奄奄一息的躺在水邊,我一瞧還有氣,就順手給救了回來,我跟你們說啊,每天死在水邊的外村人比撈上來的魚還多,我其實沒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居然就活了,就是裡頭那個快不行了,我想着去城裡賣了魚,換兩服藥給他吃,能不能活下來就聽天由命吧。”
因為戰亂,每天餓死的漁民不計其數,沈阿爹倒也沒胡說,他捎帶一句外村飄來的,間接說明了秦勉三人的身份。
兵頭子的眼睛一直在秦勉跟宋祺臉上轉悠,兩人皆穿着破舊的布衣,臉色蠟黃,身闆消瘦,一看就是常年吃不起口糧造成的,尤其那個高一些的,看着十分孱弱,弱不禁風的樣子,實在不像是經過訓練的水兵,而且時間也對不上。
口音聽着像是臨近的百姓,雖然兩朝交界的口音差不多少,到底是有些微區别,剛才那小子一開口,他就覺得不像是大周朝的人,何況人家大周朝的漁民不愁吃喝,根本不用冒死出水。
兵頭子給底下人使了眼色,小兵揮揮手,“行了,你趕緊走吧,别等這小子死在船上,你又少了一個兒子。”
沈阿爹感恩戴德,“得嘞,等回頭銀錢還有剩餘,我給幾位兵爺稍酒喝。”
兵頭子盯着他們離去,眼裡仍有一絲狐疑。
等走遠了,沈阿爹一屁股蹲在船上,心還砰砰跳着,“阿魚你來劃船,爹得歇口氣,可沒把我老命吓沒了。”
剛才所有的話都是秦勉教他說的,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沒想到居然就過來了,他當然聽得出來這仨小子的口音不是南朝人,但救人一命,都是功德,他既然救了便救到底,好在是暫時糊弄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幾個兵爺事後會不會回過神來。
“阿爹您歇着,我來吧。”沈無魚熟練的劃起船,一看就是做慣了的。
憋壞了的賀然從船艙裡探出頭,“我能出來了不,可憋死我了,我剛才一直收着肚子沒敢大口喘氣,是不是很厲害!”
秦勉跟宋祺雙雙翻了個白眼,“滾回去躺着,你這麼大塊,離着百裡都能看見!”
賀然撇撇嘴,又不甘心一個人悶在船艙,隻好一半身子在裡頭,隻把大圓腦袋露在外面跟大家說話,還不是因為他太壯實,怎麼看都不像是受苦受難的形象,所以才讓他裝病躺着,實際他想象的是憑借一人之力打敗所有人,然後保護大家逃離水口。
沈無魚噗嗤笑出來,“剛才我差點沒憋住,又想笑又擔心他們上船來檢查,要是看見了被子底下的小黃哥可怎麼辦。”
怎麼辦,完蛋了呗,就賀然那壯士身闆,除非那些水兵腦子都進水了才會以為他是泡成那樣的。
“要我說小白可真是膽大,怎麼敢直接承認是被我們撿來的呢,我本來還想說是我家的遠房親戚,還有小白說的口音也像,學的真快。”
秦勉被她誇的不好意思,“再不敢多說了,就隻會那幾句,現學現賣罷了,小阿魚我告訴你,以後撒謊千萬别說是遠房親戚,一聽就是假話,保管露餡,就得照實了說,真真假假的才不惹人懷疑。”
沈無魚笑嘻嘻的彎彎嘴角,“我知道了,又跟小白學了一招。”
秦勉跟着笑笑,說道:“沈伯伯,你們還是不要再回來了,等去了城裡,我來安排你們,他們肯定會回過味來的,何況回來的時候少了我們幾個,您也不好解釋。”
“算了吧,我們這些人去别的地方也活不了,放心吧小子,他們不能拿我們怎麼樣,隻要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
“沈伯伯,恐怕不是您說的這樣吧。”
秦勉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沈無魚,沈阿爹一下怔住,無奈的低頭歎氣,那些個水兵瞧沈無魚的眼神都不一樣,秦勉早看出來了,她這樣的樣貌放在哪都是麻煩,恐怕他們父女倆平日沒少小心翼翼的。
“讓沈伯伯跟無魚去我們長……我們家吧,南朝太亂了,還不給吃的,一點都不好,正好跟我們回去,無魚還能跟阿瑤阿桐兩個妹妹作伴。”賀然亮出自己健碩的胳膊,“你們别怕,我會保護你們的。”
“沒想到你們家兄弟姊妹好多呀,真好。”沈無魚總是含笑的大眼看着他們幾個,似乎沒有要去哪裡的困擾。
她這樣一直樂觀無憂的樣子讓秦勉很有觸動,他不由自主跟着彎彎嘴角,想着一定要好好安頓他們,不能再讓他們回去受苦了。
“去哪都好,隻要沈伯伯跟無魚自在就好,不拘在什麼地方,反正天下都是一家的,都一樣。”
這話讓沈阿爹心裡一怔,天下一家,真能如此嗎,他神色複雜的看着秦勉,這三個小子一看就是大周朝的貴族出身,來南朝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南朝就快要完了嗎?
秦勉笑嘻嘻的看他,“沈伯伯,别擔心魚賣不出去呀,等到了城裡,我會替你們找個好買家的。”
他這廂滿心歡喜的琢磨着進城後要如何行事,如何盡早跟家裡聯系上,卻是沒料到他們一上岸,就給人盯上了。
……
文子欺蹭的一下蹦起來,“什麼玩意?南朝水兵抓住了船上的人?”
周行神色凝重的點頭,“咱們的船在他們手上,我們的人都親眼看見了,南朝水兵開着咱們的船來挑釁,揚言已經抓住了船上的人。”
文大主将差點一頭栽地上,他扶着桌案,抑制不住的哆嗦,“有,有見到他們仨嗎?”
“沒有,所以我懷疑他們在詐我們。”
詐分兩種,一種是他們手裡隻有船沒有人,如此隻為了探知到底什麼人進了他們南朝,第二種就是人船都在他們手上,但是人出事了,不然沒有道理不把人質帶出來。
但不論是哪一種,三個崽子都不會太好,在水上丢了船就等于丢了命,況且已經過了這麼多天,就算他們當時僥幸跑了,恐怕也難有命活着,沒準兒早都填了魚肚子。
文子欺此時隻覺天旋地轉,後悔當時口沒遮攔的說什麼等他們回來要扒皮的話,他現在隻求他們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作天作地也忍了,騎在他頭上也忍了,保證再也不罵他們了。
“周将軍,你幫我想想下面要怎麼辦,我現在腦袋已經不會轉了。”
“打。”周行幾乎沒有猶豫,“打到他們把人交出來為止,有人質也就罷了,沒聽說過拿船來威脅的,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咱們越是猶豫不敢動,他們越會覺得船上的人至關重要,他們才更有危險。”
“你說的對。”文子欺捂着發暈的腦袋,強迫自己往好的一方面想,“立馬開戰,我親自去,看不打死這幫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