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位皇帝坐過的龍椅,多少位先帝處理過國家之事的金殿,迎來送往了不知多少的大臣,見過了多少的事關天下的重大決策,這些金殿與龍椅,在沉默中注視着每一個人,像是良心的秤,審視着他們。
昏君或許不會為曆史所知,但是這些不能言語的金殿知。
明君或許不會為曆史認可,但是那把氣勢恢弘的龍椅認。
而哪些是蛀國之蟲,哪些是挑國之臣,這地方的每一塊磚每一根柱每一片瓦,他們都做着最公正的判決。
大概便是這樣沉默的審視與公正的判決,使今日站在這裡的人都有些不自然,如芒在背一般不自然,那位看上去一直沒有什麼大作為的皇帝,當做爆發這等令人恐懼的氣勢來時,臣子們不由得想一想,太子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而他們是否是一個合格的臣子,會不會有一日皇帝也會對着他們這樣怒喝,他們又是否能承受得住這天子一怒?
或者,他們也會如太子此時一般,面色慘白死灰如紙,咬得太緊的牙關讓牙齒都在打顫,有些發抖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無助與害怕。
方景梵眼睫上都是挂着的冷汗,擡起的眼睛裡除了恐懼害怕還有他僅存的狠氣:“兒臣一定要率兵出征,京郊三十萬大軍盡在兒臣手中,父皇若是不答應……”
“朕不答應,你又能如何?”皇帝輕聲問他,隻是這樣的輕聲都能破去方景梵臉的狠色,氣勢這種東西,真不是靠着狠色與戾氣就能硬裝出來的。
比如方景梵就死活說不出他能如何,敢如何,哪怕他現在握着三十萬大軍他也不能如何。
真的造反嗎?方景梵不敢,京郊駐軍那些人答應歸順自己可不是來幫着自己篡位的,而希望能由自己帶着攻打祈國立下戰功,如果方景梵要謀朝篡位,怕是這想法一說出來,那些人便要立刻解除與方景梵的合作。
畢竟,方景梵不是方景城,他沒有真正能束縛住這些軍隊的本事,純粹是以利誘之。
小人因利而朋,也因利善變。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溫琳在此時此刻已經去軍中傳令集結,準備攻打祈國事宜,命令是如此的清晰,臨時改為造反,怕是難以成事。
就在金殿上一片沉寂的時候,這座金殿再次見證了一個人的出現,這個人,是所有人都厭惡,憎恨,不喜,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方景城。
他一身玄色長袍,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點,黑得如團墨滴,也黑得如夜間最深的顔色,緩緩從踩着步子,袍角輕揚跨過金殿大門,臉上無甚表情,如他這身玄黑色的袍子一般沉凝安靜,但是京中衆人都是熟悉方景城的,知道曾經的京中惡鬼是何氣質與氣勢。
現在走來的這個人,他們萬般确定這必是方景城,但又覺得這個方景城跟當年的他有些不太一樣,他變了一些,不是往好處改變,而是越發的陰冷,越發的孤寒,好像周遭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在這裡,隻是他,不以任何名号身份來加以點綴。
行走間恍若無聲,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站在金殿裡的皇帝,未挪開過半分,用一種平靜的,淡然的,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神看着他。
當年那個心中有恨有苦有怨不能言的城王爺,早就化作雲散去,他無所在乎,故而能這般無所情緒。
皇帝一直都知道,方景城已經回了豐國,姜應生死後,他不再真的再用心找過方景城,因為他清楚,隻要方景城有心要躲藏,基本上無人能找得到他,去一個,隻會是死一個,如同姜應生那般。
他也知道,白氏遺帛的事是方景城嫁禍給方景梵的,故而他能放過方景梵的貪心,怨隻能怨方景梵如此心甘情願地就上了方景城的當,隻有怨自己的太子是個如此把持不住自己的人。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方景城今日會這般正大光明地出現在皇宮,出現在金殿上。
宮中侍衛近千,竟無一人攔下他!
堂堂早朝金殿,這般神聖之地,他信步閑庭一步就這樣走進來,如同進自家後花園,如此從容自在!
“你還敢回來!”皇帝面對方景城的時候,可是不像對方景梵那般,雖多憤怒與喝斥,但更多的失望與痛心,他對着方景城,更像是源自骨子裡的恨,深切及髓的恨。
方景城施施然而笑,笑意中毫無溫度:“兒臣不回來,試問豐國,誰敢領兵征伐祈國?”
這般的淡定自若,,與方景梵的急于争功,幾乎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于是,更讓皇帝憎恨,為什麼他最恨的這個兒子如此優秀,而他看中的人,這般無能!
方景城不看皇帝眼中的恨色,隻是淡笑着望着方景梵,說道:“聽聞太子殿下已集兵三十萬,這讓本王十分疑惑,京中駐軍三十萬,為首将領分别是劉雲,陳守,林社三人,此三人我聽說皆是一夜暴斃,暴斃之後便是太子殿下你要領兵出征,我縱橫沙場數年,從不曾聽說軍中缺将可行遠征攻伐之事,于是本王想問一問太子殿下,可是有什麼絕妙計策?”
“方景城你……”于方景梵而言,他最怕的人除了皇帝,便是方景城了,從小到大,從始至終,他沒有一樣東西赢過方景城的。
“還是說太子殿下一夜奪帥,故而殺了軍中經驗豐富,擅長遠征的老将,以免他們對你有所不服?或者,根本就是你覺得你無法收服他們?”方景城始終笑意淡淡,語調淡淡,既不急也不慢。tqR1
而方景梵,早已汗如雨下又不願再輸方景城一次,隻能死死地瞪着他。
方景城卻轉過頭看着皇帝:“父皇,暗殺朝中大将,此為何罪?這三人皆我的老部下,戰功赫赫,在京郊駐軍領兵也無半分過錯,多有建樹,就這般白白讓人取了性命,我作為他們的少将軍,理當為他們讨個公道。”
“最該被問罪的人難道不是你嗎?方景城!”方景梵恨聲道:“你身為質子卻從祈國逃走,逃回豐國,你是個罪人卻敢堂而皇之地私闖皇宮進到金殿,最該死的人,是你,是你!”
“所以你要将我拿下治罪嗎?”方景城笑了一聲:“你行嗎?”
“你!”
方景城是故意如此,今日方景梵這反是造不起來了,那就太可惜了啊,畢竟自己還幫了他不少忙,就這般浪費了大好的機會,實在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所以他來羞辱方景梵,羞辱這個自以為是的太子殿下,你不過是個廢物,你動我老将,我便來向你讨個說法,質子又如何,你不一樣不能奈我何?你是這般的無能與廢材,何以與我相提并論?
“夠了!”皇帝聽不下去方景梵這般愚蠢的自取其辱,喝斷了他們的對話,那雙好像能看透很多事的眼睛看着方景城:“白氏遺帛何在?”
“世上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兒臣也不知謠言從何而起。”他說得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像坑殺了祈國二十萬水兵的不是他,末族屯兵十萬餘的不是他,豐國北疆國門控在手中的不是他一般。
皇帝微微眯了下眼,他深知方景城本事,他若不肯交不肯說,就算是殺了他也無用,而且皇帝還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一些話,所以皇帝按下兇口的恨意,重新坐回龍椅上。
步子走得慢,好像是想借這緩慢的步子來想一些事情一般,方景城也不急,依然隻是長身而立地站在這處,立于一側不多言語的胡膏心底升起了敬佩之情。
他頂撞皇帝的時候,可沒有這份從容氣度,當時幾乎吓了個半死,冷汗都濕透了全身,而城王爺,卻有着足夠與皇帝氣勢相抗衡的本事與底氣。
皇帝坐在龍椅上,望着方景城:“你剛才說,你願領兵攻打祈國?”
“父皇覺得,世間還有比我更适合的人嗎?畢竟,我可是白族戰神之後。”方景城嘴角微挑,挑着一個薄情的弧度。
“好個白族之後,朕來問你,你又為何攻祈?”
這問題,他剛問過方景梵,方景梵給出的答案令他震怒,那麼方景城會說出什麼樣的理由呢?
這個曾經以守天下太平,守豐國安穩為己任的方景城,他曾對帝王之位毫無興趣,對天下大權懶于側目,現如今他站在這裡,他說他要領兵攻祈,他的理由會是什麼?
是将天下一統于是從此天下便可太平,還是免兩國将來再有戰事百姓受苦?又或者是為了抵擋那個必亂天下的怪物的水南天?
皇帝幾乎都有了期待,他期待他最厭惡的這個兒子,能說出什麼讓他有興趣的答案。
而方景城,擡眸輕笑,卷翹的睫毛都承了些溫柔意,瑞鳳眼中除了壓着冷冽的霸氣外,還染進了些柔情色,他薄唇輕啟,緩緩說道――
“為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