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品泉又來找過傅問漁好一次,傅問漁也都依約而往,她不能言語,但臉上的痛苦和擔憂一日甚過一日的樣子,問着傅問漁可有什麼方法讓陳婉婉的孩子胎死腹中,傅問漁隻是好笑,懷都懷上了,傅品泉這歹毒的心思真是深得傅家遺傳。
“你說讓我找個藥方給陳婉婉,讓她滑胎?”傅問漁看着傅品泉臉上的狠色問道。
傅品泉大力點頭,握着筆在紙上寫着:“隻要她沒了孩子,就威脅不到我的地位。”
傅問漁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輕淡地看了一眼她。傅問漁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傅念春尋過求子的藥方給方景閱帶去的,既然是傅家的人讓陳婉婉懷上的,傅品泉這麼做可是與傅家背道而馳,難道她真的準備與自己站在一起了?
到最後傅問漁也沒有說答應,她倒不介意殺殺人什麼的,但是要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未免太過喪了良心。
而且,這後面難道就沒有其他隐情?
城王爺當真是一個言出必行的男子,三日後傅問漁赴宮宴之前,他的馬車已經停到了傅家門口,傅念春看着方景城拉着傅問漁上馬車,掩嘴輕笑:“城王爺好細心,我五妹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傅問漁沒有應話,隻點了下頭由着方景城一言不發放下車簾,從車簾的細縫裡,傅問漁看見傅念春望着這馬車許久,說道:“王爺,今日隻怕是一場惡戰。”
“你可不像怕事的人。”方景城閉目養神。
傅問漁也不再多說什麼,身上這衣服是畢苟挑的,她在這些事上倒比花璇在行許多,挑的衣服是藕色襦裙,顔色不欺人,配的珠钗也簡單大方,還給她描了淡淡的妝,将她眉目間過于冷冽的英氣壓住幾分,多了幾分豔麗。
其實方才十五的人兒,尚是清純之态,若沒有眼中的狠戾和絕情色,應當是個數一數二的标緻美人兒。
畢苟擅畫眼妝,染了好幾層顔色,她邊描妝容邊說着:“傅小姐,你要是别這麼總冷着一張臉,那傅憐南其實哪有你好看?”
“相由心生,我注定是成不了多好看的美人的。”傅問漁隻是這樣說。
馬車停到宮門口,杜畏輕叩車門,道了聲:“少主,傅小姐,到了。”
宮門口早已有許多人,過年前幾天宮中都會大宴群臣,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年年如是。這一日的大臣可以帶着家中親眷進宮,一沐聖上恩澤,所以多的是小姐千金費心打扮。
個個都知道,今年夏天的時候宮中會選秀,内務部的人也早早就拟了名冊畫了畫像,隻等時機一到就交給皇上去挑選,所以那些抱了些心思的姑娘們更是賣力,畢竟這是難得的一睹天子真容,若能給皇上留個好印象,被挑進宮的機率便要大上許多。
傅問漁沒這分心思,所以在一群精心打扮的女子中間,她隻能算是清雅素靜,而不似傅念春那般妖娆惑人。
“走吧。”方景城喚了她一聲。
他向來與京中這些人來往不多,所以人群除了恭敬地喚一聲“城王爺”之外,也沒有人願意與他一同進宮。應該說,這些人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忠臣恨他,奸臣更恨他,做臣子做到方景城這份上,當屬奇葩。
傅問漁想到此處不免擡頭看了看方景城的背影,這背影極寬闊,是一副能挑天下之重擔的肩膀,穩步前行時,更是虎步龍威,穩如泰山。
隻是這背影也過于孤獨,放眼天下,許是無人願與他為友為伴。
因為這樣孤寂的神色,傅問漁連心底一些小小的芥蒂都化開,罷了,不過同是大惡之人,他對自己至少算是磊落,而自己對他,确實多有隐瞞。
不知何時傅問漁已與他并肩而行,兩個大惡之人走在一起倒也相襯。方景城看着側身的她,在他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色,但心裡卻有絲絲暖色,拉着她的手入了朱牆宮門。
這是傅問漁第一次進宮,緊張倒沒有多少,凝重更多些,在這真正的天子腳下,沒有人可以輕松自如。
走過長長的宮道又路過幾個宮殿,最後兩人在恩德殿前遇到了沈清讓。
他似乎在這裡等了許久,看到傅問漁與方景城攜手而來時,眼中閃過不知名的情緒,兇口處也激起了些嫉妒。
是的,是嫉妒這種最不應該出現在堂堂沈國師身上的東西。
“傅小姐,城王爺。”他拱手說話,面色溫和一如往常,隻是在内心裡五味雜陳。
傅問漁點頭問好,還來不及說話,便被方景城一把拖走,直直拽着她進了大殿内。
“你少跟他說話。”方景城話中帶惱意,沈清讓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傅問漁或許沒有看到,但方景城卻看得明白。同為男人,他知道那種情緒意味着什麼,這讓他莫名其妙地大為光火。
傅問漁鬧不明白方景城又發什麼脾氣,但在這種地方她也不好直接發問,便由着他安排自己坐下,聽他說道:“稍後我會坐在父皇下方的位置上,不能時時照看你,你自己當心。”
“我自會小心,你怎麼這麼擔心我?”傅問漁好笑道,方景城這話卻是過了頭了。
方景城這才察覺自己失言,繃着一張臉冷冷說道:“那就好。”
這才是方景城的本色,傅問漁笑着搖搖頭,看着他遠遠坐在右邊的首座上,一個人喝酒,一個人沉默,周圍喧嚣的人自覺地遠離他,留一方清靜地給他。
在這座皇宮裡出生的方景城,并不是很喜歡這座别人看着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厭惡這些梁柱上雕刻的金龍,厭惡這光鑒照人的大理石地闆,厭惡這絡繹不絕呈上來的珍馐佳肴,甚至厭惡這桌子細縫裡的灰塵和大殿中間根本看不見的空氣。
這宮中所有的東西都是用皿換來的,當他與他的将士在曾經的戰場上厮殺時,這宮中的人們隻是一場接一場的夜夜笙歌。當他滿心以為大獲全勝終能卸甲歸田時,這宮中的人們又上演着一場又一場的皿腥陰謀。
這皇宮,是這世上最令人惡心反感的地方。
今次不同,這殿裡終于坐進來一個他不那麼憎惡的人,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有人與她搭話時,她也能矜持而禮貌地應答,讓人不覺得虛僞。藕色的衣服襯得她膚比雪白,細描過的眉有了一抹溫婉,而不像平日裡那樣冷漠剛毅。
這是這整個讓人厭煩透頂的宮宴中,唯一一抹讓人看着舒心的顔色。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太監一聲高唱,殿内鼎沸的聲音便在一瞬間安靜下來,方景城也收回了在傅問漁身上的眼神。
兩抹金色的人影緩緩進殿,這便是權力最大的兩個人。
傅問漁随着衆人跪下,她無心去觀察皇上和皇後的樣子,無非是九五之尊該有的威嚴,和母儀天下應有的神韻,她隻是安心地等着屬于自己的時間。
方景閱已經入座很久了,帶着傅品泉和陳婉婉兩人進的宮,按說陳婉婉側妃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資格進殿的,但抵不過她懷上了皇室皿脈,地位便能母随子貴。
傅家的女兒們也早就坐好了,大家都聊得忘我熱情,好像這真的隻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宮宴,誰也不曾包藏着惡毒的禍心。
皇上一番辭舊迎新賀詞,群臣一番天子聖明的馬屁,大家便其樂融融地排排坐好,賞歌舞,聽絲竹,攀親戚,慕權貴。
各家的女兒都拿出了看家絕技,這個上去唱一曲天元春,那個上去舞一曲洛神賦,還有别出心裁地姑娘當場潑墨作畫,一個賽一個的精彩紛呈。
傅家的女兒自然是不甘落人後的,傅憐南一直有京中才女美名,等到大家該獻的寶都獻得差不多了,傅憐南才緩緩走出來似壓軸一般行禮:“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是左相的嫡女,起來說話。”皇上今日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聲音都帶着些松弛的笑意。
“謝皇上隆恩,臣女不才,也備下了些小才藝,以恭賀皇上聖明,豐國安泰,請皇上恩準臣女獻醜。”傅憐南該有的氣度一樣不少,說話時比起别家女子要大方許多,動作也不扭捏,透了幾分傲态,這是隻有在相府裡才能養出來的儀态。
皇上對此很滿意,準了她的要求。
管樂聲一起,傅憐南袖中伸出兩道水袖,振臂一舞,水袖驟然展開,曼妙異常,在空中挽出各種靈巧的形狀,她腰姿柔軟,與輕柔的水袖相搭更是好看。
本這水袖舞也無甚特别,最妙之處在于她腳下一步一生花!
她每走一步,腳下便綻放出許多細小的花朵,雪白的顔色,随着她舞步一動便是一地繁花盛開,這等奇景是人聞所未聞的,不由得看呆了衆人。
到最後她舞步一停,水袖落穩之時,已是滿地細花開遍,她盈立在花地裡便是佳人獨立。
傅問漁不得不說,傅憐南在這種事情上下的功夫的确夠多,今日這水袖花舞的确已經登峰造極了,這為她日後取代傅品泉成了方景閱的正妃準備好了足夠的籌碼,至少方景閱的生母皇後娘娘看得十分滿意開懷。
傅問漁又看向方景閱,果然滿眼的贊賞之色,或許他真覺得隻有傅憐南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吧。
“好!傅相果然教女有方,傅家女兒這隻舞,是朕今日目前所見最為出彩的,來人啊,賞!”滿意的人還有皇上,不論這景緻是怎麼弄出來的,但他看着龍顔大悅就好。
傅憐南收好水袖盈盈一拜:“謝皇上賞賜,隻是皇上,臣女有一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說說看。”皇上正值心情大好,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拒絕了傅憐南的請求。
“臣女有一個妹妹,平日裡她總說她舞技超絕更勝臣女,說起來臣女也還未有幸見過。不過臣女妹妹若能有幸為皇上舞一曲,那臣女也是沾了皇上的福一睹絕世才華了。”傅憐南笑說道。
“哦,竟有此事?”皇帝來了興趣,見過了傅憐南的舞技,難道還有比她更好的?
“正是,五妹,還不過來見過皇上?”
傅憐南一臉溫柔的笑容,沖傅問漁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