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暖看她手垂下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心髒狠狠咯噔了一下。
她下意識的說出“不要”兩個字,卻沒人聽到。
顧将軍面色繃緊,沒有落淚,隻是緊緊抱着,就連背脊都沒有彎下分毫。
他替她擦拭嘴角的鮮皿,挑開了碎發,讓她看起來幹幹淨的。
“好,娘子說什麼都是好的,為夫一定謹記。”
鐵骨铮铮的漢子,聲音铿锵有力,落地有聲,像是在許下諾言。
就在這時,官爺丢下牌子,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把相府千金帶下去,趕緊通知相府來領人啊!”
“出這麼大的事情,該如何是好啊。”
劊子手已經拿出了砍刀,而官差沖上來,想要把許小姐的屍身帶下去。
但,還未近身便感受到強勁的氣浪。
以顧将軍為中心,周圍幾米以内,無人敢踏入。
“他……他……他這是在幹什麼?要自斷經脈,耗盡一身内力嗎?”
“可耗盡後,他也毫無活路啊?”
許意暖跨過人群,已經來到了斷頭台上。
一切氣場對她來說,都是虛妄的。
她輕輕松松走到二人身邊。
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樣溫柔,她再熟悉不過了,在顧寒州身上看過無數次。
她當然明白他在做什麼,他隻想在臨死前再和許小姐溫存一會兒。
此刻,他肯定很後悔吧。
一輩子遵循禮數,把她視為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就連偷偷看一眼,都覺得自己不配。
唯有她命懸一線,被關在陵墓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闖了墓地。
那是他最酣暢淋漓的一次,哪怕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以為自己一生毫無錯處,對她都是好的。
他這等低賤的身份,哪怕是當朝大将軍,可也難洗以前是下賤小厮的身份。
而她的未婚夫,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小親王。
他都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廣為流傳,是一段佳話。
連他,都是祝福的。
可是他從未問過她,她當真喜歡這個小親王,與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一句沒說,這一生也就不必說了。
沒想到,臨死之前,還是她字字句句的說給他聽。
他枉為男兒!
這輩子,頂天立地,無愧皇天後土。
與君,忠誠不二。
與民,保家衛國。
與自己,光耀門楣。
與她,欠了太多太多了。
他大手輕輕地撫摸過她的臉龐。
他的手常年握劍,磨得全是老繭,又怕弄疼了她,隻好小心翼翼的。
“這輩子……話都被你一人說盡了。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找到你,不論你和誰有婚約,和誰有緣分,我都會把你搶過來,誰都碰不得!然後,我一定多看話本,多說情話與你聽。”
“我……我這一輩子就是個粗人,不懂詩詞歌賦,但……但有一句是聽過的,還記得。”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一句,還是我路過你閨閣院子,在牆外聽到的,這句……我記下了。”
“下輩子,我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顧将軍說完後,全身氣浪猛地散開,震開人好幾米遠。
随後,他的眼睛開始渾濁起來。
他眼前浮現出自己當初第一次戰勝歸來,不顧皇上急召,反而偷偷來到相符院子外。
兩人隻有一牆之隔,正值三月桃花開,她在裡面蕩秋千,嘴裡念得就是這句詩詞。
丫鬟在一旁打趣:“小姐,你最近總是念着些情情愛愛的詩句,莫不是……想嫁人了吧?要不要奴婢通知小親王,讓他來看看你?”
“莫要胡說,他……該回來了吧?”
他原本以為,她口中的“他”是小親王,現在來看,他真是天底下最愚笨的人,那個人……分明是自己啊。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這輩子錯過就是錯過了,他下輩子不能再錯過了!
最後,一代将軍跪地,彎下了頭顱。
懷裡,緊緊抱着自盡身亡的愛人。
相府派人來了,強行要分開兩具屍身,可根本打不開。
相爺急紅了臉,最後無可奈何,隻能把兩人屍體一同帶回去。
午門前,人都散開了,而她像是孤魂野鬼,不知道該去哪兒,像是被鎖在這兒一般。
三三兩兩的人路過,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相府把兩人下葬了,親王府那邊的臉都變了。小親王未來可是要襲成爵位的,封為郡王,現在可打臉了。”
“還真是可歌可泣的一段愛情啊,茶樓裡都有新的話本子了。”
“你聽說了嗎?小親王回來了,平定叛亂之人有功,老子還在,就封為定遠郡王了。”
“郡王去許小姐的墳前了,聽說挖墳呢?要把許小姐安置在自家宗堂。”
“哎……可惜了……三個人,都可惜了。”
她不知道聽誰說了一句,心都顫抖了起來。
可惜了……
人死如燈滅,這輩子的情愛糾葛就到此為止吧。
“你讓我好找。”
就在這時,許意暖身後傳來一道柔軟的聲音,聽着格外的舒心。
她急急回頭,看到了許小姐的模樣,他還穿着那一身的嫁衣,身上沒了皿迹,看着格外美麗。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紅衣的時候,如此驚豔動人。
“許……許小姐?”
“許湘兒這兒有禮了,你叫我湘兒就好。”
“湘……湘兒……我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的?”許意暖亂了方寸。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許意暖輕輕搖頭,但又覺得自己這夢太真實了,詭異的點了點頭。
“佛家雲,人是有輪回的。誰遇見誰都不是巧合,若無相欠,怎會相見。所以,你遇見顧寒州,是他欠了我太多,要還給你的。”
“你們……一起死的,為什麼相差那麼多?”
“他造孽太深了,征戰沙場,也殺了太多人,沾染了皿腥,受了煉獄之苦。我還以為,他找不到我了呢。沒想到遲來了十年,還是找到了。”
“那你見我……是什麼意思?”
“許是我這一世剛烈慣了,受了不少苦楚,所以你才變成這個樣子,愛而不敢說,想而不敢做。我一直想要和你聊一聊,我雖然不在了,卻一直有個執念,想與你說。”
“什麼執念?”許意暖急急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