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殿。
皇上坐下,拿份折子看了沒幾行,扔下折子站起來,轉了幾個圈,坐下再看,看幾行,扔下再站起來。
一份折子,起來坐下四五回,才勉強看完,可折子裡寫了什麼,卻沒看清楚。
他明知道謝澤這一去,最少最少也得半天,就是來來回回一天兩天都算快的。
可他這心,就是靜不下來!
皇上走到大殿門口,邁出門檻,仰頭看了一會兒還挂得高高的太陽,跨進門檻,站住,轉身又出來。
出來又進去,來回了好幾趟,在殿門口呆站了好大一會兒,大步進殿,從炕幾上随手抓了幾份折子,再出來,幹脆往景華殿過去。
景華殿正議事呢,去聽聽,說說話兒,也許能把阿澤這事給忘了。
謝澤出去回來的很快,到延福殿,聽說皇上去了景華殿,轉身往景華殿去。
謝澤到景華殿時,皇上剛到景華殿沒多大會兒。
景華殿裡,王相,鐘副相,黃樞密,謝尚書等十來個人,正和太子一起,核算分派今年的收成,需要赈濟的幾路,以及霍帥大軍,和年底往南興軍所需要的糧草銀錢,衡量取舍,斤斤計較。
皇上進來,示意衆人不必多禮,在上首坐了,聽了一會兒,站起來,繞着衆人轉了一圈,剛剛再坐下,跟着他過來的老内侍一溜小跑進來,俯耳過去,禀報了幾句。
皇上頓時兩根眉毛飛的老高,呼的站起來。
從老内侍急急進來起,再到皇上呼的竄了起來,從太子到幾位尚書,哪還能議得下去,全轉頭看着皇上。
太子剛要開口,皇上呵呵幹笑了兩聲,看着太子問道:“還得議多大會兒?”
“阿爹有事兒?”太子皺眉看着他爹。
他爹不但有事兒,好象還有大事兒。
“是有點兒急事,要不,你們……”皇上一臉幹笑的沖王相等人往外劃拉着手。
“臣等先告退?”王相立刻站起來,從皇上瞄向太子。
太子擰眉看着他爹,嗯了一聲,擡手揮了下。
看着王相等人告退出去,皇上急忙示意老内侍,“快快,叫阿澤進來,快!”
“出什麼事了?”
聽到叫謝澤進來,太子呼的站了起來,神情嚴厲。
“沒事沒事,應該沒事。”
皇上一臉幹笑,應該沒事四個字,語氣略飄,十分心虛。
阿澤出去回來的太快了,這麼快,好象沒好事兒啊,真要是被他剛才那一催,拔苗助力,催砸了,阿澤這親事,隻怕沒有下回了,要是這樣,這個這個……
老内侍深知内情,一路小跑出去,再一路小跑進來,謝澤跟在後面,進了景華殿。
看到謝澤,皇上三步并作兩步直迎上去。
太子看的兩根眉毛高高挑起,幹脆也跟了上去。
皇上對着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站住見禮的謝澤,再看看緊跟上來,緊盯着他的太子,先呵呵幹笑了幾聲,“沒事,沒事沒事,就是看到了阿澤嘛,朕先跟阿澤說兩句,阿澤啊,你這,剛出去啊……”
皇上說着,俯身湊上去,低低問道:“怎麼樣啊?那個?”
“還好。”謝澤看了眼皇上,垂眼答道。
皇上緊盯着謝澤嘴角隐隐的笑意,一口氣沒松下來,反倒提上去了。
他這笑,是人家不嫁,他松了口氣的笑,還是人家願意嫁……十有八九是不願意,自己太心急了……
皇上一陣懊惱。
“出什麼事了?他讓你去幹什麼?阿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沒出什麼事吧?”
太子上前一步,從他爹看向謝澤,看着謝澤微微往上挑起的嘴角,和臉上隐隐的笑意,眉毛再次擡起。
“沒出什麼事兒,昨天大相國寺。”
謝澤的話頓了頓,“我舉止有失,要是她願意嫁,我該娶她,她願意。”
“哈哈哈哈哈!”
太子的話被他爹一串兒哈哈大笑淹沒了,隻好閉嘴,斜着他爹,等他爹笑完。
“她願意嫁,你願意娶,成了成了!老子就說……”
皇上一邊大笑,一邊用力拍着謝澤的胳膊。
“你是去求親去了?”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謝澤,一臉笑,不等謝澤答話,轉頭看向他爹,“你讓他去的?”
“那當然!”皇上昂着頭,氣勢如虹,“這小子,大庭廣衆之下,抱都抱上了,再不趕緊上門求娶,不趕緊定下來,成什麼啦?”
“得找個媒人。”謝澤看着太子道。
“找什麼媒人?朕就是媒人!”
“阿爹說得對。”太子斜了他爹一眼,再看向謝澤,“你這親事,指婚最好。阿爹,别笑了,咱們商量商量這事。”
“對對對,得好好商量商量,這婚禮一定得盛大,得熱鬧!現在就拟旨,越快越好!”
在皇上就要扯着嗓子叫承旨翰林之前,太子止住了他。
“阿爹,您先坐下,先喝碗湯潤潤喉。
林風這邊,再怎麼,謝家那邊要先通告一聲,李姑娘那邊,李明水,還有長安侯府,都應該先說一聲再下旨,更好一些,不急在這一時半會。”
太子示意謝澤,兩人一左一右,推着皇上在榻上坐下。
“嗯,這話極是,你家太子就是想的周到。”皇上心情愉快。
“謝家那邊,讓王祭酒去說一聲吧。”
太子看着謝澤道。
謝澤微微欠身點頭。
“我看,林風的親事,也交給王祭酒主理,阿爹的意思呢?”
太子接着道。
王祭酒是謝澤的姑父,二兒子王舣又是唯一和謝澤常來常往的朋友,女兒王舲和李家姑娘十分要好,這親事,交給他主理,确實十分合适。
“對對對!”皇上連聲贊同。
“李明水那邊,阿爹打發個人去說一聲,長安侯府,讓付嬷嬷過去說一聲,那兩位夫人,大約也不會多理會。”
太子接着安排。
“看看,你家太子就是想的周到!”皇上拍手贊成,順便誇獎。
“雖說已經進了八月,年前最好能成親,這于長安侯在南邊興兵有利。”
太子看着謝澤,謝澤點頭。
“還有四個月呢,來得……”皇上的話戛然而止,揮起的手也僵在半空,象被定住一般。
太子和謝澤都怔住了。
“阿爹?”太子叫了一聲。
謝澤一步過去,剛要半跪下去看他怎麼了,皇上啊哈哈先一陣幹笑,揮着手,“沒事沒事,朕剛想起來,還買了不少……”
皇上說着,一臉心疼的吸着氣,這一回,他虧大發了!
謝澤站起來退了回去,轉頭看窗外。
太子斜着他爹,哼了一聲,“說正事,林風成親,有個王爵最好。”
迎着謝澤的目光,太子笑道:“不光是為了你,是為了四娘子,這于人心有利,你也擔得起。”
謝澤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你那座将軍府,有點兒小了,當初朕就嫌小,得換換。”
皇上再吸了口氣,算了,說正事吧,别想那銀子了。
“夠了。”謝澤看着太子,他在那座将軍府裡住了這幾年,從來沒走遍過。
“回頭讓王祭酒過去看看,現在是夠了,要想的長遠些。”
太子笑道。
謝澤嗯了一聲,不再堅持。
他并不知道他那座将軍府到底有多大,以及,她是什麼意思,确實應該看看再說。
又商量了幾件細務,皇上起身往後宮去,他要趕緊把這事跟娘娘說一聲。
太子看着皇上出去,站起來,走到謝澤面前,仔細看着他的神情,“求親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迫于昨天大相國寺的事?”
“是我自己的意思。”
謝澤沉默片刻,擡頭看着太子,“她很願意,我也覺得好。”
太子再仔細将謝澤打量了一遍,擡手拍了拍他,“那就好。”頓了頓,太子眉頭皺起,“林風,你這二十幾年,沒近過女色吧?”
謝澤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斜着太子。
“到現在為止,你根本不知道這女人跟男人有什麼分别,對不對?”
太子手指敲着額頭。
“你根本不知道娶個媳婦回來,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連這新婚之夜,是樂事還是苦事,都不知道是吧?這男女之情,魚水之樂,你統統不知道,這些,在你那裡,全都是對牛彈琴,你根本不懂,對吧?
這樣可不行,要不,我挑個活兒好經驗多,又會教人的,賞兩個給你,讓她們好好教教你,怎麼樣?”
“不用!”謝澤答的快而堅決。
“不用怎麼行,到時候怎麼辦?人家姑娘肯定什麼都不懂,難道真對着壓箱底現學?我替挑兩個好的……”
“不用!”謝澤再次堅定拒絕。
“你真要對着壓箱底現學啊?萬一……”
“很難嗎?”謝澤打斷了太子那一臉濃重的憂慮。
“難倒不算難,行行行,我還是讓人好好畫幾本壓箱底,到時候給你送過去。”
太子歎了口氣,退而求其次吧。
謝澤看着他,片刻,移開目光,翻眼看梁上。
這男女之事,他隻是沒興趣而已,該懂的,他都知道,他看過見過的,各種活色生香,多如牛毛。
他隻是,沒有興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