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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領訓

暖君 閑聽落花 6015 2024-01-31 01:10

  周娥直到臨近申末才回來,從後院直接進了正院上房,和李苒拱了拱手,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渴壞了。

  周娥交待了句,連喝了兩三杯茶,痛快的呼了口氣,這才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沒開口先啧啧有聲。

  “真是開了眼了,桃濃那句說得對,一窩子畜生。

  “嗯?

  李苒坐直了上身,吳嫂子沒能脫身出來嗎?

  “吳嫂子沒事。
唉,也不能說沒事,那件事應該沒事了,可後頭……唉,真是畜生啊!

  周娥一下接一下拍着大腿。

  “我從頭說,今天看了一天熱鬧。

  周娥欠身起來,伸頭湊到李苒面前,壓低聲音道:“一天都沒看到那個老頭,還有那倆漢子,咳,說正事兒。

  周娥坐回去。

  “是裡正報的官,我不是回來了一趟麼,再到府衙,說是已經查明了。

  是這麼說的:白老頭喝多了酒,從樓梯上摔下來,好巧不巧,一頭撞在旁邊放着的大硬木砧闆上,那砧闆多硬呢,這頭就崩了。

  吳嫂子呢,膽子小,就吓暈過去了,說是裡正一碗涼水把她潑醒的,醒了之後,吓的隻會哭。

  白家那倆小畜生,聽說他們爹死了,頭一件事,先往他們爹屋裡沖進去找銀子,說他爹藏了好幾大箱銀子,還真有不少。

  說是,把腳店和後面那個小院,各個門都鎖了,都是兩把鎖,白老大一把,白老二一把,啧!
呸!

  周娥又長歎了口氣,接着道:

  “白老頭這死,自己把自己摔死了,當時就定了案,買了口薄皮棺材,那兄弟倆說,人死如燈滅,他們爹是個豁達的,早就說過,等以後一蹬腿死了,一把火燒了最好,就是要用棺材,也一定要用個最便宜的。

  白老頭死這事兒,就是幾句話,就料理了結了,快得很,後頭吵吵,都是因為那間腳店,還有吳嫂子。

  白老大和白老二,異口同聲,說吳嫂子是他們白家的奴兒,買來就是放在腳店做廚娘,順便侍候他們老子爹的。

  這麼不要臉的,就是這京城,也不多見。

  裡正說吳嫂子不是奴兒,是白老頭的繼妻,又找了當年的媒人。

  這兄弟倆就改了口,說他們爹的死,是因為吳嫂子侍候不周,嚎叫着要官府治吳嫂子一個侍候不周緻死的罪,最好發賣掉。

  唉,真是一對兒畜生。

  “後來呢?

  李苒蹙眉問道。

  “後來,該吃飯了,就先散了。

  周娥看着李苒,片刻,頭又往前湊,“那個,桃濃說晚上請你吃飯,她把晚上那一場推了。

  “是有事吧?
”李苒瞄着周娥。

  “桃濃那意思,這事最好跟你商量商量,我覺得也是,多一個人,總歸能想的周到些。
”周娥一臉笑。

  “嗯,走吧。
”李苒站起來。

  周娥也站起來,兩人一起出了翠微居,直奔清風樓。

  桃濃正在清風樓雅間裡轉圈,見周娥先進來,掀簾子讓進李苒,長長吐了口氣。

  “坐坐坐,咱們先吃飯。
”桃濃陪着一臉笑,客氣極了。

  李苒坐下,看着桃濃招呼一聲,幾個焌糟很快擺了滿桌子的菜,從桃濃看到周娥,沒說話,給自己盛了半碗湯,抿了口。

  “我沒有食不語的規矩,瞧着,這是沖我來的,說吧。
”李苒說了句,接着抿湯。

  “我就說她聰明得很,你說吧。
”周娥示意桃濃。

  “哪敢沖姑娘,實在是沒辦法,唉。

  桃濃連歎了幾口氣,她是真愁。

  “今天不是鬧了一天麼,後來黃推官說,晚了,明天接着審,旁邊那個書辦,說讓吳嫂子留一留,要畫個押什麼的。

  等白家那倆畜生出去,那書辦就問吳嫂子,她有什麼打算,說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帶着個小閨女,不容易,他們推官是個心善的,說是讓吳嫂子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天趕早過去,給他個回話。

  吳嫂子就找了我,問我該怎麼辦,我跟周将軍商量了半天,想來想去,還是得請姑娘拿個主意。

  李苒凝神聽着,嗯了一聲。

  這會兒叫她出來,隻能是商量吳嫂子的事兒,這她想到了。

  “我先說說這事兒的難處。
就一條,她一個人立不起來。

  白家是個虎狼窩,肯定沒法再呆下去了。
她得從白家脫身出來。

  白老頭已經死了,她要脫身,讓白家那倆畜生以後沒法再找她麻煩,要麼改嫁,要麼,我覺得白家倆畜生那話倒不錯,幹脆讓他們把吳嫂子賣了,我說讓周将軍買下……”

  “我買不了,沒地方放。
”周娥立刻接了句。

  “你買下好了,讓周将軍出錢。
”李苒看着桃濃道。

  “我倒是想,可我一個下九流,賤籍,我買下她們娘倆,吳嫂子倒無所謂,她那小閨女怎麼辦?

  良賤不通婚,她那小閨女就别想嫁人了,能找個良家做妾,都是大福氣了,這哪能行。

  李苒聽的連連眨眼,這個,她真沒想到,她真不知道!

  “我沒法買,我也沒地方放。
”李苒迎着桃濃殷切無比的目光,趕緊擺手,“要不,改嫁?

  “到哪兒找合适的人家?
她都多大年紀了?
又不能再生孩子了,又連死了兩個丈夫,還帶着個拖油瓶,再找,最多就是白老頭這樣的,有兒有女一大家子,她嫁過去做牛做馬,唉,那還不如死了呢。

  周娥一邊說一邊搖頭。

  “她也不想再嫁了。
”桃濃接過話兒,

  “她這個人,逃到京城之前,一直是做奴兒的。
從小兒,就是為了當奴兒養大的,她是個好奴兒,上好!
你看看她這樣子,就是個得有個主子的。

  桃濃看着李苒,象推銷物件兒一般。

  “不能立女戶麼?
你和周将軍,還有我,平時多照看些,真要淪落為奴,她那小閨女不是更慘?

  李苒不是很能理解桃濃這個思路。

  “姑娘這話可真是……”桃濃一臉幹笑。
“您府上,别說象您三哥身邊小厮那樣的,就是一個粗使的奴兒,走在街上,都是昂首闊步,一般人可不敢惹。

  有一個兩個,求了主子放出來自行嫁娶的,一般兩般的人家,都不敢上門去求,求也求不到。

  姑娘可真是。

  “她說的沒錯,她什麼都不懂。
”周娥一邊聽一邊點頭,先點着桃濃和李苒說話,再點向李苒和桃濃說。

  “還是你買下吧,再出點錢,讓她開家小飯鋪,都放在你名下。
你能做生意吧?

  李苒看着周娥道。

  “這辦法好!

  桃濃拍手贊成。

  “我就說,姑娘不合适,姑娘這身份地步兒,動靜太大,再說,吳嫂子又……可不能算是吉利人兒,姑娘買下她,說起來都不好聽。

  再說,姑娘是長安侯府姑娘,再怎麼,也算是有一堆長輩的。

  咱們不能給姑娘添亂。

  還有,你煞氣重,滿京城,誰不怕你?
她投到你門下,白家那倆畜生指定不敢再打主意騷擾她。

  這樣最好!

  周娥牙痛般咧着嘴,好一會兒,勉強點了點頭,“我自己都……行吧,唉。

  “吳嫂子多能賺錢呢,你這是撿到大便宜了。

  桃濃眉梢飛揚,聲調也上揚愉快起來。

  “那就讓他們把吳嫂子賣了,得去找找做這一行的人伢子,還有,這價錢不能由着那一對兒畜生要,這事我去就行,現在就去,得趕緊。

  桃濃說着話,已經站起來了。

  “你坐下,用得着你?
”周娥一把揪回桃濃。

  “喲,你瞧我,糊塗了,這事兒,咱們周将軍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等這事兒都安排好,我請你喝酒,得好好敬敬你!

  桃濃唉喲一聲,重又坐下,看着周娥,一臉讨好。

  周娥繃着臉擡着頭,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三個人商量好,也就吃完了飯。

  桃濃急匆匆回去給吳嫂子回話,周娥看着李苒,努了努嘴,“從萬壽觀回去?

  “不用,回去吧。
先等事情了了。
”李苒搖頭,示意徑直回去長安侯府。

  吳嫂子這案子沒清結之前,大家都回避些最好。

  第二天,離正午還有半個多時辰,周娥探頭進屋,和李苒笑道:“都好了,吳嫂子連她閨女,一共花了二兩銀子,我讓她找開飯鋪的地方去了。

  “她們娘兒倆現在住哪兒了?
”李苒關切道。

  “先跟桃濃擠一擠,我跟她說了,找個前店後院的,最好找個能買下來的,已經沒事兒了,你放心。
剛才侯爺傳了話,讓我趕緊去一趟兵部,我現在就過去瞧瞧。

  周娥回來的很快。

  愉快而去,垂頭而回。

  周娥靠着門框,頭從簾子外伸進來,有幾分有氣無力的和李苒交待道:“我得出趟遠門,半個月吧。
你去一趟清風樓,那個,萬壽觀那邊兒。

  萬壽觀三個字都沒說完,周娥已經放下了簾子,李苒急忙追出去問道:“什麼時候?

  “就現在。
”周娥頭也不回的揮了下手,垂頭耷肩往後院去了。

  李苒看着周娥進去了後院,低頭看了看衣服,擡腳往外走了兩步,又站住,提高聲音叫了聲小雲。

  小雲應了一聲,從茶水房出來。

  “周将軍要出遠門,我現在要出去一趟,車……”

  李苒看着小雲,小雲忙曲膝笑道:“姑娘是要讓人備車是吧?
我這就打發人去說一聲。

  “嗯。
”李苒微笑應了,放慢腳步,往二門過去。

  二門外,車夫已經等着了,李苒上了車,吩咐去清風樓。

  長安侯府離清風樓極近,李苒在清風樓前下了車,石南那個小厮站在清風樓門口,看到李苒,并未迎上去,欠了欠身,轉身往後。

  李苒跟着小厮,進了後面湖邊一座雅間。

  謝澤站在正屋門口,讓進李苒,示意她坐。

  “周娥走了?
”謝澤倒了杯茶推給李苒。

  “正收拾東西呢,說要出去半個月?
”李苒端起茶,抿了一口。

  “一個月。
”謝澤再給自己倒了杯茶,“去軍馬場喂一個月馬。

  李苒差點呃出聲來,“是你?
因為……那家腳店?

  “因為她不知輕重,竟敢把你拎了出來。
”謝澤語調中透着明顯的惱怒。

  李苒沒敢接話。

  周娥拎她出來,她心甘情願的被周娥拎出來,論起來,她這個錯,一點兒也不比周娥小。

  “還沒吃飯?
”謝澤看着明顯心虛的李苒,見她點了下頭,蹙眉道:“先吃飯。

  “嗯。
”李苒垂頭應了,拿起碗,先盛了半碗湯喝了,又吃了半碗飯,放下了碗。

  西青和槐枝上前收了飯菜,重新沏了茶端上來。

  “周娥十五歲從軍,到現在,三十多年,她是個老冰痞子。

  當了十幾年的将軍,到現在,刑統背不全,軍法也背不全,有了事兒,不管什麼事兒,都是照冰痞子那一套,先出一堆歪主意。

  謝澤看着李苒喝了半杯茶,哼了一聲,接着剛才的話,聲音冷厲。

  李苒後背緊靠在椅背上,大氣不敢出。

  他生氣了。

  “這事不怪你。

  謝澤看着坐的筆直,一幅受驚受訓模樣的李苒,語調緩和下來。

  “長安侯必定沒交待過你這些,我該早跟你說,是我疏忽了。

  李苒暗暗舒出口氣,稍稍放松了些。

  “周娥這個人,極講義氣,就是太講義氣了,不分輕重,也從不衡量得失。

  你說她戰功卓著,卻沒能象其它人那樣,開府建衙,那是因為,她拿她的軍功,換了痛快兩個字。

  “嗯?
”李苒眉毛挑了起來。

  “周娥七八歲的時候,被人伢子賣進了甜水巷,十五歲那年,她逃出京城,投了軍。

  先皇稱帝的時候,論功行賞,她隻要報仇,皇上就允了她,按功勞折算人頭,她立下的功勞不夠,還倒欠了十幾顆人頭。

  砍頭的地方也是她挑的,就在龍津橋上,她一口氣砍掉了二十九顆人頭。

  李苒聽的再次挺直了後背,輕輕抽了口氣,怪不得甜水巷和各個瓦子裡的那些人,那麼怕她。

  “她是個天生的戰士,若論攻防對陣,領兵沖殺,臨陣應變,軍中沒幾個人能比得過她,在軍中極有威望。

  可她自始至終,都是為副,從來沒獨領一軍獨擋一方過,不是因為她是女人,是因為她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謀定而後動,什麼叫思慮周祥。

  李苒這一次呃出了聲。

  周娥看起來,一直都是兇有成竹,穩如泰山,極有大将風範。

  謝澤看着李苒滿臉的怎麼會這樣,哼了一聲。

  “她剛領千人隊時,連沉住氣、不動聲色都做不到,練兵的時候,皇上盯着她,耳提面命,想了無數方法,後來,總算教會了她用紮馬步來穩心神。

  你以後要多留心,要是看到她岔開雙腿,像是在蹲馬步,那不是穩如泰山,那是慌極了,她快撐不住了。

  李苒一下子想起來昨天早上在腳店裡,周娥岔開的雙腿,那一幅穩如泰山的模樣。
唉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以及該有什麼樣的表情。

  “昨天紮馬步了?
”謝澤明了的問道。

  李苒連連點頭。

  謝澤歎了口氣。

  “皇上沒讓她單獨開府,就是不放心。
她也不願意單獨開府。

  年後長安侯要領兵南下,皇上的意思,周娥舊傷太多,也有了些年紀,她又是戰将,和長安侯不同,不宜再随長安侯出戰。

  謝澤的話頓住,片刻,歎了口氣,接着道:“她得有個人看着,本來……唉,我已經把她調到我這裡了,等她從馬場回來後,還是跟在你身邊,你要看着她些。

  “……”

  李苒呆了片刻,一個好字卡在喉嚨裡,卻沒能吐出來。

  她一直視為穩妥依靠的周将軍啊……

  “這一陣子,周娥不在,大慶殿那一帶,晚上别過去了。

  謝澤看着瞪着眼睛張口結舌的李苒,想笑又想歎氣。

  “那……”

  李苒一個那字之後,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那她想見他怎麼辦?
周将軍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謝澤看着李苒,一幅等她往下說的樣子。

  “我要是有什麼事兒,怎麼找你?

  李苒擡頭看着謝澤問道。

  “你能有什麼事兒?
”謝澤反問了句,沒等李苒答話,歎了口氣,“真要有什麼事兒。
”謝澤的話頓住,微微蹙着眉,片刻,接着道:“我會知道的。

  李苒呆了一瞬,眼淚差點下來,“我要是,就是想看看你……”

  “我最近很忙……明天我不在京城,後天吧,我讓人遞話給你。

  謝澤話說到一半,見李苒眼淚下來了,立刻改了口。

  “唉,回去吧,我晚上有事兒,不能多耽擱。

  謝澤說着,抽出帕子遞給李苒,看着李苒擦了眼淚,站起來,将李苒送出雅間,看着她走遠了,再次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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