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人間哪容真情在,愛憎難分恨意生
子楚獨自步入後院,卻見平陽君正一臉怒氣地坐于堂屋之内,對他理也不理。趙姫的嫡兄趙成尴尬地迎上前來。
“異人。你能于此時前來探望,吾等甚為感謝。”說着引子楚進入屋内,共同于榻上坐定。平陽君冷冷說道:“秦王肯召見我等了嗎?想來貴國君臣己有了決定,不知是戰,還是和?”
子楚故作為難,滿懷謙意地說道:“哎。武安君一戰而定長平,鹿公、王陵等秦軍諸将皆受鼓舞,紛紛進言欲一股作氣,乘勢攻打邯鄲,滅亡趙國。”
趙成怒而起身,狠拍桌案,“那便戰吧!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趙國軟弱可欺嘛?!若非趙括那豎子無能,秦趙兩軍在長平三年,爾等可占得便宜嘛?雖然我趙軍精銳盡喪,但你們還能湊得出五千不更勇士,來披堅執銳嘛?還能組建得出那支攻必克、戰必取的輕軍嘛?”
子楚忙道:“大兄息怒。請聽我說完。”
“不必再多說了。白起那老混蛋活埋我趙軍四十萬,邯鄲軍民皆欲報此深仇大恨。是吾父子不願兩國百姓困苦更甚,才背着罵名,力主來秦言和。秦國既然如此相欺,那便戰吧!”
子楚起身拉住激動的趙成,高聲言道:“大兄不要激動,聽我說完可好?經過安國君和我父子力争,應候等上卿大夫勸阻,昭王己有意動,傳令于明日召見外父,商議和約。我這才敢來探望,告知兄等喜訊啊!”
平陽君一邊飲着美酒,一邊看着兩人賣力的表演,心中大感無趣。趙國公子多習兵法兩家學問,他卻偏好黃老和孔孟那一派。他向往穩定和諧的天下秩序,喜歡與世無争、清靜自然的田園生活。他的理想是全家人孝悌守禮,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吃苦,一起享樂,男人在外耕獵,女人在内持家,老幼皆有所養,歡聚一堂。可如今呢?老妻早逝,偏夫人臨死還背負着罵名。自己隻此一子一女,女兒卻被趕出家門,兒子與自己還不知能否活着返回趙國。真可算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了。惠文王兄,你救過我趙豹性命,對我這庶子兄弟有情有義,如今我可對得起你了嗎?救命之恩可還得夠了嘛?想到此處,不禁老淚縱橫,怒喝一聲:“夠了。”
子楚與趙成停下争吵推讓,吃驚地看着平陽君,不知所措。
“異人,雖然阿玉是那賤人所生,終究是我女兒。雖然你與阿玉未行婚禮,但你未娶正妻,我也勉強可算你的外父。你跟我講句實話,你為何要抛下她母子,逃回鹹陽?”
子楚默然,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成也在一旁接着說道:“趙國可曾如你秦國這般,限制過你,欺侮過你?你作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如果你敢抛棄阿玉母子,吾死也不會放過你。”
子楚頹然坐于榻上,低沉地說道:“我為何逃回秦國?呵呵,問得好啊。吾母出身低賤,也不為阿父寵愛。我上有兄姝十數人,自幼不受阿父關注。我母子在安國君府,比之奴隸還有所不如,連求一溫飽都是奢望。好在有公族身份在,得宗正寺卿鹿公照拂,按公族律制,配齊了文武教習,補了公士爵,配了貼身護衛。常言道,修得文武藝,求為大夫封。為求卿相之位,我自薦為質,遠赴趙國。”
說着,他起身向平陽君深行一躬身之禮,繼續說道:“與列國質子不同,秦國公子出質,按軍功算爵,主導大秦與所在國征伐謀劃,消息打探。”
趙成聞言,雙目圓瞪,起身質問:“什麼?你——”
不待他說話,平陽君面無表情地擡手阻止,“讓他說。”
“哼。”趙成聞言,隻得聽從,恨恨地坐下。
子楚也不理會,頗為懷念地自言自語:“我在邯鄲急于立功,卻因人地兩生,無從入手。眼見歲月蹉跎,更加焦急苦悶。幸得此時,呂君來投,設宴歡飲,得遇趙姫。阿玉聰慧溫柔,善解人意,又全心愛我,護我。我二人都是孤苦無依之人,現在相互牽挂、相互托付的感覺,讓人迷戀而溫馨。于是我放下一切,不再理會什麼功業、什麼職責,安然居于邯鄲。不久,政兒出生,我三人在呂兄資助下,切實過了幾年神仙般的日子。”
說着話,子楚雙拳緊握,淚如泉湧,起身而高聲言道:“可天不從人願!秦宮來人,質問于我,奈何為質數年而寸功未立?呂氏也向呂兄發難,奈何以家産公資奉養無用廢人?我怕,我很怕。怕被召回秦國問罪,怕吾一家三口,生活無依!怕這幸福美滿的日子,隻是一個美夢而矣!而要美夢成真,正如呂兄所講,隻有一條路可走,便是争奪大秦王位。所以我不得不抛下她母子,返回鹹陽。而我,成則一飛沖天,敗則屍骨難存。”
屋内三人,一時靜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