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帝他說,至于的。
這不廢話嘛,能弄死石鳳岐與魚非池的機會,商帝一個都不會放過。
商帝他翻着信,翻完之後看了看西邊兒,那邊是石鳳岐的大軍,他笑聲說:“可别讓孤失望。”
一碗清香綿糯的銀耳羹放在了他桌上,商軍之中隻有綠腰這一個女子,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充當了随行宮女的角色,活兒倒不多,一日三餐地給商帝送個吃食,做點點心就成。
她放下碗的時候看到了桌上了的信,商帝這些事從不避諱綠腰,反正綠腰絕不可能出賣商夷,商帝對于掌控人心這件事,還是很有自信的。tqR1
綠腰眉頭皺了一下,沒說話,準備下去。
“等等。”商帝端起銀耳羹攪了兩下,叫住綠腰。
綠腰站定,轉身看着他。
商帝也看着她,不說話。
綠腰到底是沒辦法在商帝的目光下撐太久,畢竟商帝這帝君之氣太強,沒幾個人能在他跟前做到隐瞞自己那點小心思而不形于色。
綠腰說:“這字……我認識。”
“你當然認識。”商帝放下碗,看着綠腰,“你還記得她是誰嗎?”
“記得,我叫她小恩,明玉樓裡會識字的姑娘不多,她算一個。”綠腰說着笑了一下,似是自嘲,“當年我是明玉樓頭牌,别的女子都削尖了腦袋想往頭牌靠,她很安份。”
“你走以後,她是頭牌,你還覺得她真的安份嗎?不過她不會跳綠腰舞。”商帝心情不錯,與綠腰說起了這些閑話。
“陛下你日理萬機,竟會對一個小小的青樓如此關注?”綠腰諷刺道。
“普通的青樓孤自是不會搭理,但若是緊鄰着老街的明玉樓,孤卻是很上心的。”商帝笑道,“你知道她是哪一國人嗎?”
“知道,白衹人。”綠腰說,“她說話帶有一些白衹口音,後來在明玉樓裡待得久了,才慢慢改掉。”
“那你知道,她為何為孤做事嗎?”商帝又問。
“不知。”綠腰說。
“想知道嗎?”
“不想。”
商帝微怔,旋即大笑,對綠腰道:“綠腰啊綠腰,你若不是韬轲的人,孤還真有可能納你為妃。你什麼都不用做,天天跟孤擡扛就是一大樂子。”
“謝過陛下擡愛了。”綠腰半點神色變化也沒有,雖然她讨厭憎恨商帝得要死,但是她心裡也清楚,這人若真想對自己做什麼,這麼多年來,他早就做了。
“她現在叫如媚。”商帝笑道。
“是個很襯她的名字。”綠腰看着商帝,“你幫她取的?”
“區區一個細作,還不配讓孤親自取名。”商帝笑說,“你覺得會是誰給她取的名?”
“無非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不管是青樓名妓也好,細作也罷,都隻是你們展示權術的一種媒介,她叫什麼名字根本不重要。”綠腰說。
“你要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你這樣的好運。”商帝笑了一聲,推了推桌上的銀耳羹:“這個賞你了,你最好期盼她事成,她事成越快,韬轲越能早些回來。”
綠腰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這樣細微的動作也沒能逃出商帝的目光,他戲谑道:“你看,當于你有利時,你也不會在乎她叫什麼名字,她是否能活着。所以,青樓名妓也好,細作也罷,不是展示權術的一種媒介,而是一種獲取利益的手段,韬轲是你的利益,當這份利益擺在你面前時,你,也會用這種手段。”
綠腰猛地擡起頭看着商帝,咬着嘴唇不出聲,但眼底有着憤怒。
她不願與商帝,成為同一種人。
而商帝,正企圖讓她認為,她也是個為了自己利益不擇手段的同類。
商帝笑了笑:“你不必覺得憤怒或者羞恥,這是人的本性,隻不過孤為帝君,所圖利益更大,這種本性也就被放大。”
綠腰到底沒接那碗銀耳羹,勉強來說,這算是抗旨不遵,違背聖意,但是商帝并未責怪,他更不生氣綠腰對他無聲的抗議。
他隻是覺得,這挺有趣,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守得住善良。
綠腰出去後,有人進來,進來的人是負責情報的,他見商帝面有笑色,心裡緊着的弦也松一松,畢竟馬上要告訴商帝的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他說:“啟奏陛下,大隋的蘇門,怕是要快要複原了。”
“嗯,以蘇于婳的能力在這個時間内複原并不出奇。”商帝慢慢斂了笑色,淡聲說道。
“蒼陵還需一些時間,臣會盡快。”
“嗯。”商帝淡淡道,“韬轲最近可有消息?”
“回陛下,沒有。”
“退下吧。”商帝說。
既然商帝說起了蘇門,咱不妨來細細叨上一叨。
提到這個蘇門啊,就容易讓人想到細作,說到細作呢,人們大多都會在私下再念叨兩聲當年邺甯城裡的那條傳奇老街,老街上曾密布細作,在七國争雄的年代裡,演繹過一場又一場看不見的精彩對決。
後來那老街一夜之間讓石鳳岐連根拔起的毀了,細作們對于石鳳岐毀了這細作聖地多多少少還有些怨憎的,但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時運已到盡頭的悲哀。
當初在老街裡頭賣黃米酒的清伯,他對着老街對面的明玉樓念叨過兩句話,說的是,可惜了,還是跑了幾個。
明玉樓裡的姑娘能自個兒跑出去的不多,跑得掉的都是本事大大的好,有那麼一位姑娘,她就是在老街被徹底清掉之前,逃出了生天的。
那麼多人要清理起來,總是不容易,偶爾鑽出來兩個漏網之魚也是常理之中。
這位姑娘原是白衹國人,逃出生天的時候,她已失了國家沒了故土,茫然四顧,不知身系何處。
還沒等她四顧完畢,又讓人一把擒下帶到了商夷,那段時間裡各國細作實在是一片混戰,在渾水裡摸得一手好魚的商夷沒少撿好處,畢竟這本來就是他們商夷的強項所在。
商帝跟韬轲當時抓了不少細作關了起來,在那時他們并不急着用這些細作,他們知道,有朝一日,總會派上用場。
這一君一臣,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好耐心與好眼光。
這都是現成的細作,被人訓練好了的,隻要能給他們洗腦成功,就是撿到了寶貝。
但細作的忠誠度是極為可怕的,遠遠超過軍隊與大臣,他們有着無比堅定的忠心,哪怕是國破家亡,忠主不在,他們的忠心也很難動搖。
所以高明的洗腦并不是說服他們忠誠于商夷,而是隻要能讓他們為自己所用便可,
洗腦這種事,商夷做來并不陌生,如媚就是其中之一。
拿如媚打比方,最好的洗腦方式莫過于,大隋毀了白衹,奪起了她的家園與親人,給如媚灌輸了滿滿的仇恨,那種對大隋恨到骨頭發癢的仇恨,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一切磨難也要毀掉大隋為白衹報仇的仇恨。
所以如媚這種細作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細作,她有着極為自主的思想,她以為她是自由的愛國者,隻是身體被監禁,其實她從靈魂到身體,都已被人徹底利用。
最可悲在于,她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洗腦成功,化成了一把由内而外的劍。
這把劍在蒼陵的大地上縱橫開合,大殺四方,瘋狂地屠戮着蒼陵男人的性命,并把他們的屍體扔進了大隋女子的氈房,又把帶皿的彎刀放在這些女子手上,煙視媚行,笑語盈盈:“你看,你殺了這些蹂躏你的男人,你現在自由了。”
這樣帶皿的自由太過恐怖,是軟弱的中原女子不能承受之痛,她們失聲尖叫,大聲解釋,卻無人相信她們的真話,回應她們的,隻有強烈的仇恨與暴行。
如媚看着漸漸騷亂的蒼陵,帶着媚然的笑意,回頭望着大海的方向,她想,她是不是也可以乘船回家呢?
她望到的隻是鐵蹄铮铮,席卷而來。
葉藏騎在馬上,遠遠着好像是看到了一個身影,在草原上一閃而過,他皺着眉頭說:“南九,那是不是有人?”
南九極目眺望:“是有一個人,是個女子。”
“南九啊,咱們這回任務重大,一定要抓到這個女人,聽說她一晚上殺了一千個人,我的武功怕是不保險,靠你了啊。”葉藏拍拍他肩膀。
南九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我不會放過她的。”
葉藏見他面色這般沉重,想起了什麼,便道:“你家小姐跟你說了奴隸的事啦?”
“說了。”南九話語簡潔,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你有一個地方錯了。”
“哪兒?”葉藏一怔。
“那些人未必都是被擄去的,也有可能是被人賣的。”南九說。
“啥?”
“家裡窮的時候,父母是會把孩子賣掉的,你知道多少錢一個嗎?”南九看着他,左邊臉上的奴字烙印格外紮眼。
“南九,你要是不想說,就别說了。”葉藏心裡不大好受,雖然他從未做過奴隸生意,可是他商盟裡的人不少都幹過這行當,他當時要管理商盟也不能一棍子全打死,現在看到南九這樣,格外不是滋味。
南九說:“十個銅闆。”
“什麼?”葉藏真的震驚了。
“不可思議吧,我娘當初賣掉我的時候,就是十個銅闆。一條命,隻值十個銅闆,這就是奴隸的價值。”南九從來不提他以前的事,他好像是把那些事都死死地封印在他臉上的烙印裡,過往的一切都是屈辱,光明正大地被人看,自己卻不能坦蕩勇敢地面對。
“南九,如果有一天我還做生意的話,我一定不會讓我身邊任何人做奴隸生意。”葉藏鄭重地承諾。
“不必了,小姐答應過我,當天下一統,她會廢除奴隸制。”南九明亮的目光有着世間最純粹的幹淨,不摻任何雜質,不似遲歸的那種澄澈,南九的目光更像是一種通透與清亮,一眼可以看到他心底,他心底盡是單純。
他說,“我相信小姐。”
“還有石公子。”南九想了想,補了一句。
葉藏聽着發笑,拍了拍南九的肩膀,心中念着,那真是個兩個神奇的人,到底是怎麼樣讓這麼多人對他們抱以如此堅定的信念的?
好像所有人,都認定了他們一定會成功,就好像一本書,他們已經看過了結局,現在隻是在經曆精彩的過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