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知道這是要給隋帝一個交代了,便換了衣衫,坐了轎子,整齊地前往宮裡頭,還讓魚非池好生在這裡等着他,晚上回來準備一下,不日就可以去商夷了。
隻是他前腳剛走,後腳宮裡又一道旨意:皇後宣魚非池即刻進宮。
魚非池想也不想,果斷搖頭:“不去!”
太監眉頭低,撲通一聲跪倒,哭得聲淚啼下:“太子妃娘娘您開開恩,皇後娘娘說了,今日請不到您進宮,咱們鳳宮裡的宮女兒太監們,上上下下七十三條人命,一個也别想活,您就當是心疼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救救咱們吧,求您了,太子妃娘娘。”
魚非池聽着臉色愁一愁,扶着額頭:“這些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們喜歡随便處置他人性命的壞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太子妃娘娘,您開開恩呐!”小太監唇紅齒白,是個年輕的小太監,這會兒哭得厲害,額頭嗑在地上,沒幾下就見了紅。
“别磕了。”魚非池讓南九拉他起來,問他道:“皇後有沒有說我可以帶人進去啊?”
帶上南九行不行?
她要殺自己的話,讓南九上去先弄死她!
“太子妃您别為難小的,宮裡頭哪裡是随便什麼人都能去的呀?”小太監又開始磕頭。
“你别磕了!”魚非池心裡煩得緊,最讨厭就是這種拿着他人性命要挾自己的了!
“小師姐你不要心軟,林皇後這就是在逼你往陷阱裡跳,你要是去了,怕是就回不來了。”遲歸知道魚非池性子,這種時候,如果因為她的原因害得那麼多條人命沒了,她定是會内疚的,所以她很有可能進宮。
魚非池誠實地點點頭:“我當然知道林皇後這是擺了個陷阱,喊着讓我往裡面跳,我造了什麼孽啊我。”
“那小姐你……”南九也為難地揪着眉頭,并不想讓魚非池進宮去。
魚非池擡眼看一看笑寒:“你好說也在宮裡住了那麼多年,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笑寒尴尬地笑笑:“魚姑娘,林皇後真的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雖然,屬下也不想您進宮,但這的确是事實。”
“還不如不說呢。”魚非池暗罵一聲,笑寒摸摸頭,這不是您問了我才說的嗎?
“小太監,我跟你進宮去,但是你得幫我一個忙。”魚非池手指頭勾一勾,對小太監說道。
小太監感動得連連抹淚,連連點頭:“太子妃娘娘您說,一百個忙奴才也幫您!謝謝您救命之恩!”
魚非池苦笑,别謝我救命之恩了,我自個兒這小命,還不知保不保得住呢。
帶着去上墳一般沉重的心情,魚非池去進宮。
林皇後最後一擊是抱着志在必得之心的,她不明白為什麼石鳳岐能逃脫,也不明白為什麼上天總是與她作對,明明她安排得那麼周詳,那麼仔細,沒有一點點纰漏的地方,他居然也逃出生天。
當年這樣的局,她曾用在石無雙身上,連石無雙都死了,為什麼石鳳岐沒有死!
她坐在寂寞而空曠的鳳宮裡,坐在寬大而冰冷的高椅上,她穿着皇後的頭冠與朝服,她在這裡,努力地想着她到底算錯了哪一點,才讓石鳳岐逃脫。
她想啊想啊,想了許多,最後想到了魚非池,聽說是魚非池最後把那些毒弄走了,也是她用幾床被子蓋住了毒煙,她覺得,這實在太可笑了。
殺遍天下無數高手的毒物,居然敗在幾床被子上?
這樣想着,林皇後一個人大笑出聲,聲音在這寬大的鳳宮裡回蕩,聽着格外瘆人。
魚非池站在門口聽見了,捋起衣袖看了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罵一聲這該死的老妖婆,你自己要發瘋發瘋便是,拖着自己這是要幹啥?
“你來了?”林皇後看見魚非池,沖她微笑。
魚非池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皇後娘娘找我何事?”
“按禮,你當跪下拜我。”林皇後走下高椅,走到魚非池身邊。
魚非池想一想,還是說:“按理,你當跪下求我。”
“求你什麼?”皇後好奇一般地問道。
“求我不殺你啊。”魚非池說得理所當然,她是手下敗将,生死隻在這幾日間,她實在沒有這趾高氣揚的資本。
林皇後聽了直笑,聲音越笑越大,最後笑得都前俯後仰,她對魚非池說:“你以為本宮不敢殺了你嗎?”
“你當然敢,不過你現在不會。”魚非池平靜地看着她。
“為什麼?”林皇後好奇問道。
“因為你心裡還有很多話要說。”魚非池撇撇嘴,他們一定不懂反派死于話多的道理。
林皇後偏頭笑看着魚非池,這根本不像兩個死敵之間在說話,林皇後說:“你猜我想說什麼?”
魚非池想着拖得一時是一時,便道:“大概是想說一說,你這皇後當得有多不容易吧,然後再問一問我,你都已經這麼不容易,我為什麼還要來壞你的事,不按着你的心意死掉,是這樣嗎?”
魚非池真的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你都說完了,你還讓林皇後說什麼?
雖然林皇後并不熟悉魚非池說話的風格,但是也覺得有趣,她拉起了魚非池的手,冰冷的甲套沁得魚非池手指發寒。
林皇後拉着魚非池的手,輕輕撫過她穿着的鳳袍上繡起的鳳凰圖騰,細膩而平滑的絲線緊密地排在一起,勾勒着的是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征。
“你摸摸看,這就是鳳袍,上面的鳳凰是宮裡最好的繡娘花上三個月的時間,不眠不休,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穿在身上,又重又沉。”林皇後看着魚非池的眼睛,慢聲說道。
魚非池的點比較奇怪,她說:“那繡娘挺不容易的,三個月不眠不休,得死人吧?”
“魚非池你不用跟我裝糊塗,敗在你們手裡,我并沒有什麼不甘心的,當年我為了殺死石無雙,所費的力氣遠比對付你們要多得多,如果不是隋帝早年殺盡葉家的人,你們也不會輕易就得手。”
林皇後倒是個想得開的,并沒有太多怨天尤人的樣子。
魚非池聽着隻是笑:“當年葉家不是我的對手,難道放到現在就是了?你當年不惜通敵賣國,就為了除掉石無雙,也是以為,隻要石無雙一死,隋帝便會立二皇子為太子吧?”
“不錯,不過我沒想到,隋帝居然願意立一個三歲小兒,也不願意讓牧寒成為太子。”林皇後痛快地承認,“不過我今天,并不是來跟你說這些事的,我是來跟你說,這件鳳袍,是何等的美麗,又是何等的可怕。”
“可惜我并不感興趣。”魚非池攤手,這鳳袍再如何,跟她關系……好吧,是有關系的。
林皇後牽起魚非池的手,拉着她坐上最高處的那把椅子,笑看着她:“坐在這裡,你感覺如何?看着這鳳宮,是不是覺得萬事盡在掌握?”
“我隻覺得,你瘋了。”魚非池說,如果她不是瘋了,她不會說這樣的話。
林皇後按着要站起來的魚非池,塗着正紅口脂的嘴唇上咧着一個笑容,顯得殘忍:“魚非池,将來總有一日,你也會成為皇後,你會也坐在這裡,住在這裡,你會穿上我身上這身鳳袍,你會知道,住在這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是什麼滋味。”
“你會漸漸發現,身邊一個可信之人都沒有,你會時時擔心會不會從哪裡鑽出來刺客拿走你的性命,如果你不幸,後宮裡有其他的女人,你還要面對無窮無盡的明争暗鬥,那些年輕的漂亮的女子進宮來,你要擔心他們分走石鳳岐的寵愛。如果你有幸,像我一樣,整個後宮之中隻有你一個女人,那你就會知道,地獄是什麼。”
“你會知道,你要坐穩鳳位,石鳳岐要坐穩帝位,要殺多少人才能得以實現。你會殺很多很多,很多無辜的人,他們并非罪該萬死,但是你不得不殺他們,你的雙手将沾滿鮮皿,他們會在你每日的夢中出現,問你為什麼要殺他們,向你訴說他們死得有痛苦,多不甘。而你罪孽加身,卻無能為力。”
“你在這裡說話,聲音都會有回響,你穿着世上最華貴的衣服,卻沒有人欣賞,你想有自己的喜好,卻要擔心你是一國之母,這麼做是否有損天家顔面,你會參加各式各樣毫無樂趣的宴席,坐在那裡像尊木偶,還要帶着笑意。”
“你從此,再也沒有自由,你隻是被關這座華麗籠子裡的金絲雀,外面的天空與白雲,清風與花香,都再也與你無關,你被人捧在手心裡,萬千恩寵,無邊榮耀,可是你知道,這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飛出鳥籠,自由自在。”tqR1
“你的靈魂被套上枷鎖,你的腳下鋪滿白骨,你的未來,永遠是囚禁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王宮裡,走不出去,無法逃離,因為,你是大隋的王後,你擁有一切,你也什麼都沒有。”
“魚非池,你會明白,地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