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轲果然選擇了退走,沒有繼續與石鳳岐糾纏,其實這對他來說不算是失敗,他已經赢過了,如今隻不過跟石鳳岐打成了一個平手。
再者說,他以一人之力對魚非池與石鳳岐兩個人,就算他此時退走也并不丢人,七子聯手不止是一加一的效果,更何況這兩個七子還是魚非池與石鳳岐,他們之間的默契本來讓人豔羨。
韬轲敗,敗得理所當然,他曾經在大隋的領土上攻伐無所阻擋,是因為沒有人夠資格做他的對手。
而且他進攻大隋的确給大隋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就算是石鳳岐重新奪回來了這些城池,也不能彌補這些傷害。
這些傷害包括大隋的民心,包括城防的改變,也包括大隋無數戰死的士兵。
韬轲當初攻入大隋隻帶了區區二十萬人,而大隋為了把韬轲趕出去,幾乎犧牲了足足三十餘萬的人手,這是一個極為慘烈的數字,三十餘萬條命,才換回了大隋本土的完整。
從這種角度上來說,韬轲甚至是有赢面的,他退走的時候,手中還殘留着五萬多人,他隻用了十五萬人就給大隋帶了如此不可磨滅的創傷。
并且大隋上下的意志也受到了極為嚴重的打擊,以前的大隋之人總是對大隋充滿了信心,覺得有實力可與商夷一争高低,搶一搶須彌大陸第一強國的名号,結果韬轲把他們這份自信瓦解得七零八落,徹底打得他們灰頭土臉,喪失了一争天下的雄心壯志。
這比死人還要嚴重,信心的重建,是一個極為複雜且漫長的過程,不是一日之功。
而于現在的衆人來說,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根本沒有時間來慢慢地重建大隋的信心,除非一場接一場的大勝,徹底完整的大勝,才有可能在短期内給隋人帶來信心,讓他們堅信大隋依然可以無往不勝。
而接連大勝這在戰場上幾乎是一個玩笑,沒什麼将軍可以一生不曆敗事,就算是石鳳岐與魚非池聯手,也不可能一直赢,從不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無論是戰略上的故意輸陣還是實力上的真正吃敗仗,他們都會遇到。
這樣看來,韬轲的這次遠征,真的意義重大。
韬轲退走之後,便是戰後重建,重建的不止于城牆房舍,還有百姓心中的創傷也要撫平,魚非池實不敢将這樣的事交給蘇于婳去處理,以她的性子是根本懶得在這乎這些人在遭受戰火流離失所之後,是不是悲痛難抑的。
用她的話來說,便是:這些無用的事情做來有何意義?眼下攻打天下才是正事!
魚非池學着蘇于婳語調說話的時候,逗得石鳳岐大笑,一邊笑一邊說:“蘇師姐要是知道你在背後這麼說她,她肯定要生氣的。”
“她又不是第一次生氣了,不是我說她,她這樣的性格是不能治國的。”魚非池扁着嘴。
“有你就行了。”石鳳岐笑了一聲。
“有你就行,别算上我。”魚非池擺擺手,看到遲歸走進來,手裡端着藥,魚非池立馬苦了臉:“天啊,我要喝到什麼時候你才肯罷休?”
“喝吧,總是對你有益處的。”遲歸笑着把藥碗端給魚非池,沒多看石鳳岐一眼。
石鳳岐也懶得介意,低下頭去看着桌上七七八八的公文。
“我現在好多了,咱能不能不喝了?”魚非池一邊苦着眉一邊問道。
遲歸搖頭:“不能。”
“好吧。”魚非池無奈認命,看樣子以後受這藥婆子折磨的時日還長着。
“對你有好處,你多喝些也沒關系。”那方的石鳳岐說道。
“這件事情上你們兩個倒挺有默契的。”魚非池笑了一聲。
遲歸沒接魚非池這話,隻是收了藥碗下去,從頭到尾沒跟石鳳岐打一聲招呼。
魚非池瞅着這兩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無奈地笑道:“以前倒不知阿遲性子這麼擰。”
“我準備把大軍安紮在武安郡休養,我自己也調養一段時間,然後我們再行下一步,你怎麼看?”石鳳岐沒接魚非池的話,隻是說起了安排。
魚非池想了想,才說道:“你們休養沒問題,但我不能在那裡浪費時間。”
“這件事沒得商量,我不去,你也不能去。”石鳳岐笑說道,“而且我覺得,南九與遲歸也不會讓你這麼快就上路的。”
“那可未必,我若是跟南九好好說說,他會答應的。”魚非池皺了下鼻子,她是真不想耽擱時間,趕緊把這些大事兒收拾完,越早越好。tqR1
“現在城門把守森嚴,邊境線更是嚴加看守,若沒有我同意,你是出不去的。”石鳳岐擡着下巴瞥着魚非池,有些得意。
“這才當幾天皇帝呢,就開始濫用特權了。”魚非池鄙視道。
“我也是近來才發現當國君還有這一好處的。”石鳳岐也就踏踏實實應下。
春天到了,百花齊放。
這個長得讓人窒息絕望,充滿了壓抑與掙紮的漫長冬天,終于過去了。
過往沒有哪一個季節,魚非池走過了那麼多的地方,從邺甯城,到如今的武安郡,中間沿途經過十數座城池,走過了無數的地方,曆經了大大小小的戰事幾十場,從清幽别緻的邺甯城小院到軍營,再到如今的武安郡臨時住所,又經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轉變,從絕不理天下事到以身獻天下,從甯死也不肯放手石鳳岐到如今的風清雲淡可以笑語相談。
用颠沛流離來形容也不為過吧,沒有哪一段時日,黑到那樣絕望,無助,像是怎麼都找不到出路,眼睜睜着一切美好碎裂在眼前卻怎麼也挽不回,哭着喊着也無人理會,也沒有哪一段日子,像現在這樣堅定,充滿力量,再不需要任何旁人給她信念與支持。
魚非池走在正在安靜的院子裡,吹着和暖的春風,看着剛剛抽出新芽的枯樹,枯樹逢春。
她終于有空閑下來一段日子,不用再每天辛苦,石鳳岐包攬了所有的事,從戰後重建到兵力調整,到大隋積壓了許久的重大政事做出決定,他不再讓魚非池插手半分,甚至不許任何人去打擾她,這樣一來,石鳳岐倒是忙得腳不着地,就連魚非池都有好些日子沒有看見他了。
與其說他給了自己一段休養的時間,不如說他給了魚非池一段日子,唯一讓魚非池不開心的事,就是喝藥了,一日三次比吃飯還準時,遲歸永遠按時按點地給她端過來。
但好像最近這藥真的給了她不少力氣,也不知是因為休息了一段時間的原因,還是其他的,魚非池漸漸豐盈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樣臉色永遠蒼白得沒有皿色,時不時便覺得疲憊。
她一邊想着這些事,一邊在院子裡四處閑逛,如今她對這藥味是格外的敏感,隔着老遠都能聞得到,她苦笑一聲,循着藥味走過去,走到了小廚房裡。
小廚房裡火爐上正慢慢熬着兩盅藥,一盅魚非池的,一盅石鳳岐的,也是兩個可憐人,以前兩人活蹦亂跳的,如今都得靠着這藥汁兒來養着了。
這樣想想,魚非池也覺得造化弄人。
扇火的人卻不是遲歸,而是滿霖,石鳳岐嫌府上沒人照顧魚非池起居,見滿霖做事麻利,又通藥理,就把滿霖叫了過來,幫着照顧魚非池。
而滿霖自己也很自覺,沒什麼大事不會來打擾魚非池,更不會再時時黏着南九,這倒讓魚非池放下心來,免得哪天南九真個怒了,一劍把她砍了那才是真冤枉。
在接連不休的大戰過後,好像大家都在情事上累了。
滿霖熬藥很用心,火燒得不大不小,熬得藥汁兒噗噗翻滾,她神色專注認真。
魚非池剛準備打招呼,卻見滿霖起身從袖子裡掏出個小瓶子,往其中一個藥罐子裡倒着什麼東西,在清苦的藥味之中,這東西的味道格外強烈,撲鼻而來。
這味道魚非池并不陌生,她在軍中呆了那麼久,聞多了這味道,這是皿的味道!滿霖沉穩地往左邊的藥罐子裡倒進了一瓶子皿!
她神色一寒,冷了眉目,退到門後,暗自看着滿霖要打什麼名堂!
隻見滿霖把瓶子裡的皿倒入左邊的藥罐子裡之後,又重新蓋上蓋子,繼續熬着,再把右邊藥罐子裡的藥倒出來,盛進碗裡,端了出來。
魚非池看了一眼還熬着那一盅藥,又跟上滿霖的步子,滿霖端着藥一直走到了石鳳岐的房間,敲了兩下房門,房間裡傳出輕輕的叩打桌面的聲音,滿霖端着藥進去。
魚非池貼在窗外,看着裡面,隻看得到滿霖端着藥走了進去,又轉身合上房門,石鳳岐正坐半躺在窗下的長椅上,半合着眼,像是曬着太陽一般。
滿霖把藥遞給石鳳岐:“陛下,今日的藥熬好了。”
“她的呢?”
“也好了”
“沒被人發現吧?”
“沒有。”
“那就好。”
石鳳岐把桌上的藥倒進房中的盆栽裡,莫名取出了一把短匕首,拉開衣襟,朝着自己兇口就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