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帝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小太監喂着他一口一口地服着藥,隋帝知道,這些藥不過是用來延得一時的命而已。
他是怎麼病的,他自己心裡清楚,解藥是怎麼配的,他心裡也清楚。
小太監伺奉得當,很是貼心,唇紅齒白的樣子,給隋帝喂完藥剛準備下去的時候,隋帝叫住他:“魚非池今日還是沒來嗎?”
小太監低頭回話:“回陛下,魚姑娘今日禦書房議事後,就出宮去了。”
“退下吧。”隋帝歎聲氣。
他已經等了魚非池好多天了,每逢石鳳岐來看他,他都會讓石鳳岐叫魚非池過來,但是那丫頭隻怕是真的對自己生了恨了,連來看看自己都不肯。
實在是古怪,隋帝這輩子正經心疼的人很少,兩個兒子外加早死的先皇後,勉強再加上一個上央便是頂了天的了不得了,但是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覺得,這末了末的日子裡,他很想讓魚非池來陪他說說話,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多陪陪老人。
英明的君王,他也有這般無奈的時候。
時不時的他也會想啊,如果他們兩個不是生在這樣的亂世裡就好了,必是天成的好眷侶,自己也很樂意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
今日石鳳岐事多,沒來看隋帝,來的人是上央,上央坐在榻前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看着蒼老病态的隋帝,說道:“陛下,你這是何苦呢?”
隋帝招手讓上央把他扶着坐起來,一君一臣說起了閑話,隋帝說:“你是知道寡人的,寡人這輩子就盼着阿岐能平平穩穩過一輩子,若是寡人的死能換來他的太平,有何不可?”
“公子還并沒有做好成為一代帝君的準備,陛下會不會太過心急了?”上央說道。
“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當天子的,寡人繼位那會兒還不如他呢,你能說現在寡人不是個好國君?”隋帝笑聲道。tqR1
“陛下乃是難得一見的明君,自然是個好國君。”上央也笑了笑,“陛下可是在等魚姑娘?”
“她不會來看寡人的。”隋帝苦笑道,“在這種事情上,她心思倒是狠。”
“近來公子的婚事也一直在準備,七七八八地也差不多了,隻等日子一到,就可以行大婚之禮,到時候陛下要去嗎?”上央問道。
“去,他一輩子的大事,寡人自然要去,咱們來猜一猜,魚丫頭會不會去?”隋帝擡着沉重的眼皮跟上央說話。
“難說,她或許眼不見為淨也不一定,近日來她幾乎從來不過問公子婚事,就像從來沒有過這件事一般。”上央歎道,“也是苦了她了,一個人這麼捱着。”
“上央啊,若寡人不在了,就要靠你了。”隋帝擡擡手,像是把什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上央一般。
“陛下言重。”上央低頭道,這麼多年的君臣情份,上央見到隋帝如今的模樣,不能不傷懷。
“當年你瞞着寡人把阿岐送上無為山,這才有了長命燭一事,寡人倒也不是怪你,隻是總有些難過,他們這些孩子,壓力得多大啊。”隋帝歎着沉重的氣,搖頭苦笑,“你還不知道,什麼是遊世人吧?”
“不知,從未聽說過這種身份,陛下可是了解?”上央疑惑道,就算他師從上一任七子欺霜,也從未聽說過有關遊世人的事情,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隐情?
“寡人當初從你這裡得知了長命燭之事後,給無為山的鬼夫子送過一封信,想打聽打聽這些事。鬼夫子的回信中提到過此事,寡人也是那時候才得知遊世人之說的。”隋帝說着咳嗽了兩聲,咳出兩口濃痰帶些皿絲。
上央遞過帕子給他擦嘴,坐到了他床榻上:“陛下可願跟在下說說此事?”
隋帝笑看着他:“本來也是準備把這些事告訴你的。”
上央一直不太能理解一件事,那就是,公子忘了魚非池之後,若是以魚非池的性子,必是用盡手段也要讓他記起來,絕不會就這樣眼看着公子忘了她而無動于衷。
她性子傲,肯定是要反抗的。
可是不知為何,魚非池居然默認了這件事,絕不多提一個字,如若不然,南九怕是早就去找石鳳岐說個清楚了。
後來公子對她重新又生起了些情意,本來這對魚非池來說是極好的事,不管他是不是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隻要他還是石鳳岐,他就會愛上魚非池。
但是呢,魚非池好像根本不再願意讓石鳳岐愛上她,會編一些謊話,也會想盡辦法地讓石鳳岐相信,她有着一個深愛的“亡夫”,從來不曾對石鳳岐動過感情。
這樣的魚非池與以前是完成不一樣的,幾乎違背了她自己的本性,她本不該是這樣的人。
上央有疑惑,但是他不能去問魚非池,他隻能想着,這樣也或許也不錯,至少可以保證他們二人之間再也不會生出什麼情愫來。
他并不知道什麼是遊世人,隋帝跟他慢慢說了很久,把那些他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明朗的東西說給了上央聽。
上央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坐在那裡輕輕地握了下拳頭。
“現在你知道,寡人為何這樣堅決地不許魚丫頭嫁給阿岐,也能理解為什麼魚丫頭願意忍下這麼大的委屈,不與寡人作對了吧?”隋帝滞澀沉緩的聲音說道。
“明白了。”上央輕輕點頭,如果魚非池是遊世人,那麼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她不是願意受這份委屈,也不是改了性子,更不是委曲求全的矯情,她隻是沒辦法。
“若寡人有一天不在了,你要記得遊世人的事。”隋帝拍了下上央的手臂,慢慢躺回去,側卧着身子向裡。
上央輕手輕腳退出了隋帝的寝殿,望着禦書房的方向,他知道石鳳岐還在那裡處理着折子,今日雜事多,他怕是要看到下午時分才能看完。
他或許甯可在禦書房裡呆着,也不願意回到太子府裡吧,那裡的喜氣洋洋,對他來說更像是的一場嘲諷。
上央出了宮去了趟太子府,本來是想去看看太子府裡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的,順便找玉娘問一問禮節安排之事,結果笑寒說,玉娘剛剛出去了,并不在太子府上。
上央有些疑惑,便問道:“玉娘去了哪裡?”
“不知道,我娘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上央先生你就不要湊過去找罵了,前些日子把你罵得還不夠嗎?”笑寒說着脖子發涼,如今這大隋裡還敢指着上央鼻子把他罵得狗皿淋頭的,除了隋帝也隻有玉娘了吧?怕是連公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聽得笑寒這樣說,上央也不再多問,看了一番太子府裡的裝點之後,覺得也沒什麼過多好關注的,就直接離開了。
玉娘提了一碗豆子面,去了魚非池府上。
她聽說魚非池醒過來之後,一直忙得腳不着地,不事歇息,身子枯瘦嶙峋,便很擔心,特意做了一碗她喜歡吃的豆子面,送到她府上去,與她說說話。
結果剛到魚非池家門口,她便見到石鳳岐站在大門處,久久地往裡面望着。
玉娘看了來氣,上去罵道:“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不回去好好地準備當你的新郎倌,跑來有事嗎?”
“玉娘,你是怎麼跟她認識的?邺甯城裡真正能接觸到你的人隻有我們幾個,你的豆子面也輕易不給外人嘗到,為什麼你會來這裡?”石鳳岐看着裡面問着玉娘。
這可是奇了怪了,魚非池認識誰都可以有極好的解釋,因為每一個人都可以為與她産生交集,稍微搭條線,就能互相認識。
可是玉娘呢,在這邺甯城裡,知道玉娘的人不會超過五指之數,而且玉娘從來不插手政事,不理紛争,就更不會與魚非池有什麼來往,那麼,怎麼會連玉娘都認識她?
玉娘正想着話怎麼圓,石鳳岐慢慢低下頭:“算了,不重要了。”
以前他找到一個疑點,總是死死地抓住,然後找出真相,找到緣由,一定要弄清楚他跟魚非池之間的關系。
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不必再費力氣了。
他看到玉娘手裡提着的豆子面,說:“我今日還沒吃飯,玉娘這面,能分我一口嗎?”
玉娘看得眼眶發酸,吸了吸鼻子,罵道:“你個臭小子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把嘴吃叼了吧?我這碗糙面可不敢在你面前顯擺。”
“玉娘……”石鳳岐軟軟地喚了一聲。
玉娘心思一軟,一把擦掉眼角的淚,走在前面,說:“這是給魚姑娘,你要是想吃,去我家裡,我給你做。”
“她不見客,我剛剛問過了,南九說,魚非池這些天都不見客,任何人都不見。”石鳳岐接過玉娘手中提着的面條,攬着她肩膀慢慢走開。
玉娘偏頭看着高大的石鳳岐,這孩子她從小看着長大,帶着他的日子比帶着笑寒的還要多,真心真意是當親生兒子般喜歡疼愛着,此時看着他疏朗面容上的淡淡厭世之色,也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娘若在世,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玉娘歎了一聲。
“她去得早,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石鳳岐笑道,“玉娘,不如你跟我說說我娘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