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看着外邊暗沉沉的天色,濃雲如墨染,鉛灰的顔色在天空上一團一團的簇擁着,讓人看着好像心底也壓上了沉重的鐵鉛,連心髒的跳動都變得很緩慢。
她看着這些的表情帶着類似天真的懵懂之色,就像是一個孩子不明白花為什麼會開,鳥為什麼會飛,天上為什麼會下雨,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好像所有事總要與她反着來。
望了許久之後,魚非池慢慢收回眼神,慢慢低下頭。
換了衣服,梳洗幹淨,今日她該上早朝了,昨日已經把事情跟他們都說過了,今日該去禦書房把後面的事再說上一說,讓大家心裡有個底。
因為,這才是正事嘛,這才是她應該要關心的事。
遲歸覺得魚非池有點不太對勁,探過手去把魚非池的脈,無奈道:“小師姐,你身體越來越差了,真的不再多休養兩日嗎?”
“還好,你天天給我熬那麼多的補藥,已經好多了。”魚非池僵硬麻木的臉拉扯出一個笑意。
“我在這裡等你,小師姐今日早點出宮,我今天給你好好看看脈,看到底是什麼原因。”遲歸扶着魚非池下得馬車來,送着走進了宮門。
也許是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的原因,魚非池走路輕飄飄的,就像是踩在雲朵上,軟軟地要陷下去。
好在她神色向來淡定得很,旁邊趕着去金殿上早朝的官員路過她時停下來行禮問好,然後才敢繼續往前走。
魚非池聽得他們低聲議論,讨論着誰會成為未來的太子妃,聽說陛下已經拟了名單,就等着太子點頭了,又說太子脾氣暴躁不樂意此時成親,跟陛下鬧得老大不痛快,等等這類的話,細細地着傳入魚非池耳中。
她恍然了一下,原來蘇師姐是内定,還沒有對外公布。
想要讓石鳳岐娶蘇于婳,需要達成兩個必要條件,一是蘇于婳同意,二是石鳳岐點頭。
隋帝應是說服了蘇于婳,隻差說服石鳳岐了。
魚非池便心想,如果石鳳岐一直不肯低頭,或許隋帝也沒有辦法吧?總不能把他綁着去成親。
她這樣想着,慢慢走進了金殿之内,滿朝文武已站好,石鳳岐也站好了,他沒有多看魚非池一眼,就連以前的那種刻意的漠然也沒有了,他隻是徹底地無視着魚非池。
今日這早朝沒有說什麼别的事,主要是說了隋帝拟的那個姑娘人名,隐隐着向臣子們透露了他的意向,有意要從這三個女子裡立一個太子妃。
石鳳岐氣得兇膛一起一伏,但沒有當場跟隋帝翻臉,但是很明顯,他是不樂意接受這些人的。
衆朝臣得此消息,心思亂動,有想着趕緊去攀親近的,有想着要幫着自己家閨女推一把一舉奪下太子妃之位的,已是連魚非池還站在這裡都不太顧忌,隻在一邊讨論聲紛紛,說個不停,就好像,這親事,明日就要結成了一般。
蘇于婳側眼看魚非池,魚非池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不知道一樣,站得比塊石頭還要穩。
她又看了看另一邊的臣子,眼神冰冷,若這些人知道,他們不過是台階,不知會做何感想。
下朝後是照舊的禦書房議事,不過這天大概真的事情少,就連禦書房議事也議得格外的快,石鳳岐毫無例外地跟隋帝大吵了一架,隻差當衆掀桌子,兩人吵得面色漲紅。
于石鳳岐來說,不管他有沒有愛上魚非池,這都不代表他願意娶别的女人,就像他以前說過的,就算他得不到紅玫瑰,也不會改了喜好去愛一片白月光。
魚非池便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多一句嘴,由着隋帝跟石鳳岐的争吵聲隻差要把這禦書房的屋頂掀翻。
等兩人吵得差不多了,上央會站出來和稀泥,就跟以前一樣,拖着石鳳岐離開,然後說兩句話讓隋帝平緩一下火氣。
這一次也是這樣,簡直沒有半分意外的地方。
而隋帝也毫不例外地留下了魚非池,不過這一次,他給了魚非池一堆信件,有的已經拆過了,有的還沒有,魚非池拿起來看了看,看到了很熟悉的筆迹,看到其中的内容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陛下防着這些,也是辛苦了。”魚非池緩緩地看着信,帶着笑意道。
“從你們到邺甯城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知道會有人給他通風報信的。”隋帝說道,指了指那一堆的信件:“這裡面,有的是初止的,有的是商向暖的,有的是葉藏的,天南地北,全在這裡。”
“向暖師姐與葉藏師兄我倒是能理解,初止的話,怕是沒安好心。”魚非池撿起初止一封信掃了兩眼,笑聲道:“他希望太子記起我來,卻不是盼我與他能重修舊好,而是希望把大隋這塊鐵闆打碎,分裂我們。”
隋帝點點頭,說道:“不錯,難得你在此事還能保持清醒。”
“我當然要保持清醒,如果讓太子知道,是陛下你給他喂了誅情根,讓他忘了我,他會多恨你我不敢想,而我一直幫他騙你,我們所有人都這麼努力地瞞着他,他若是記起來,隻怕會覺得活在一個天大的謊言之中,恨透我們所有人。那樣的話,大隋也就沒辦法像此時這般強大堅固了。”tqR1
魚非池一封一封地收起信,細細數了下,衆人的信加起來足有三十多封,有的還是飛鴿傳書的小紙條,這麼多的信隋帝全部截了下來,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對于石鳳岐失憶這件事,隋帝已經做到了極緻。
“不過,陛下把這些信今日拿給我看的原因,怕不是想跟我聊初止吧?”魚非池将信疊得整整齊齊放好,擡眼看着隋帝。
“不如你來猜一猜,我想說的是什麼。”隋帝坐在那裡端詳着魚非池。
“大概是想告訴我,這世上有太多居心叵測之人對大隋虎視眈眈,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把大隋逼上絕路,不止戰争,還有陰謀,比如初止這種。所以,大隋現在急需更加鞏固的關系,從上至下,從裡到外,都要森嚴壁磊,固若金湯,不給任何人以可趁之機。而我與太子之間過往的事情,就是最大的變數,你必須要把這個變數滅掉,除掉一切不穩定因素,對嗎,陛下?”
魚非池溫聲說着,也不激烈,近來她已經很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總是很溫和,溫和得如同溫熱的白開水,寡淡無味,平靜自若,她說罷之後也靜靜地看着隋帝,有時候她會想,隋帝為了石鳳岐,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隋帝點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想的,我防得住他們一時,防不住他們一世。我攔得住這些信,也攔得住一些人,但是我攔不住話語流傳,如果有朝一日這些事情傳到了阿岐耳中,我必須确保,他就算有悔,也無可回頭。”
狠心如隋帝,不止對别人下得去狠手,對石鳳岐也足夠心狠。
“所以這也是陛下急着為太子指一門婚事的原因。”魚非池笑道,“您這位父親,為了自己兒子也是煞費苦心,拼了全力。”
“他是可以成為一代霸主的,隻要他的軟肋能被剔掉。我想他活着,我還想他活得霸道精彩。”隋帝說,“我會讓蘇于婳嫁給阿岐。”
“我知道,昨日蘇師姐已經同我講過了。”魚非池笑了一下。
“那也就應該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做。”隋帝道。
“嗯,都清楚。”魚非池笑道,“不過陛下,我依然覺得,太子不會娶任何人,不管是蘇師姐,還是誰家的千金,他不會娶的。”
“年輕人最大的錯覺,就是覺得天地在你們掌心之中,你們可以自由把控,孰不知天地浩大,風雲變幻最是莫測。”隋帝笑看着魚非池。
魚非池覺得隋帝這話說得也挺有道理,過份的自信的确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她很謙虛地起身行禮:“多謝陛下教誨。”
“退下吧,今日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你回府之後,多想想須彌南方三國的事,既然你已經把局做成了,就要保證這個局面一直在你的把握之内,不可生出亂子。”隋帝說道,臉上露出些疲憊的神色,他近來越發覺得容易累,大概真的是年輕大了。
“是,陛下。”魚非池點頭行禮。
桌上那二十八封的信,依舊靜靜地躺着,不管寫這些信的人是抱着怎麼的目的,都是為了讓石鳳岐知道,他曾經與魚非池是什麼模樣。
石鳳岐窮盡心力想要得到的東西,其實在他眼皮之下,他從來不知道。
隋帝起身拿起那厚厚地一沓信,一封一封地扔進香鼎之中,看着它們一點點被炭火吞噬,一點點被燒成灰燼,半點痕迹也不留下,就像魚非池與石鳳岐過往的一切,也快要被吞沒得半點不剩了一般。
他眼看着這些信,眼神深沉而内斂,還帶着知天命的無奈。
當最後一封信被投入火中燒得面目全非之後,他輕聲笑道:“年輕人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哪裡知道我們這些老怪物們的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