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這個地方吧,可憐。
簡直是比白衹還要可憐。
可憐到都讓人心疼。
三次易主,次次屈辱。
如今那塊孤懸于外的地方,有點兒三不管的意思,大隋沒想着要把他們奪回來,商夷拿下之後也沒想過要好好打理,鄰居白衹舊地緊抱大隋大腿,改名易姓不與他有任何來往。
于是那塊地方,就這麼孤伶伶,慘兮兮地懸着。
天下大勢之争,跟他們沒關系。
自家國事打理,跟他們沒關系。
天可憐見兒的,好說曾經也是一方國家,在須彌大陸也是排得上号,叫得出名的,曾經的西魏國君也是以死殉國,保全過一個國家消亡時該有的傲氣與風骨的。
哪曾想着,沒幾年時間,那地方已經腐爛得成了一塊爛肉,誰都不稀得搭理,由着他們自生自滅,自己跟自己玩兒。
挺像那種被小夥伴們共同排斥的小孩,一個人蹲在牆角畫圈圈。
于是魑魅魍魉橫行,蛇鼠蟻蟲肆虐,什麼垃圾玩意兒扯上十幾号人就敢占山為王自封國君,簡直如同過家家一般。
若是曾經魏帝紀格非陛下泉下有知,他的國家最後落得如此境地,怕是也要掬淚三捧,不肯投胎。
講道理來說,如今這西魏舊地,是要挂商字旗的,曾經韬轲是紮紮實實地把這裡拿下過的。
隻不過呢,拿下了也就懶得管了。
商夷跟西魏之間隔得有點遠,中間還夾着大隋,實在是不想分心去打理那樣一個對商夷半點忙也幫不上的地方,浪費人手,浪費力氣。
就這麼把它扔在那裡,沒咋理會。
怪的是大隋也沒想過要去把這地方再奪回來,倒也不是石鳳岐沒心去收,是人手不太夠用,這會兒大隋還在跟商夷打得熱火朝天披星戴月的,再去分出人手,收伏這麼個地方實在是不劃算。
爹不疼娘不愛的西魏舊地,就這麼着地被擱置下來了,成了須彌大陸上的一方奇葩之地。
但誰曾想到,這麼個奇葩之地,到今兒也能派上用場了?
韬轲是個很大方的人,他動動嘴皮子,拿着西魏這假假也算是一個國家的地界兒,跟石鳳岐換些人。
得是什麼樣的人啊,值得拿疆域國土來換?這會兒商夷還有着西魏的實際控制權呢!
石鳳岐收信,展開,一看,默默定住,半晌無語。
如商帝所期待的那樣,石鳳岐這是被噎住了,被狠狠地噎了一噎,老半天緩不過氣兒來。
魚非池見他古怪,拿過來瞅了兩眼,默默定住,半晌無語。
兩人對對眼,有一種古怪的情緒在空氣中發酵,不是戀愛的酸臭味,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石鳳岐長長地吐了口氣,讓心頭郁郁得不行的那口氣兒順出去,想起了魚非池以前的一句話,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手掌,說了一句:“師兄牛逼啊!”
魚非池默默地放下信,默默地點頭,默默地開口:“師兄牛逼,簡直牛逼大發了!”
“我快要憋死了,感覺就好像……好像……”石鳳岐面色淡定,面無表情,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那裡,想了半天,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詞。
“好像給你喂了口屎,你還得咽下去!”魚非池十分粗魯地形容道。
“對,就是這種感覺!”石鳳岐一拍桌子。
“換不換啊?”魚非池揚一揚手裡的信,甚是憋屈地問道。
“換!怎麼不換!幾十條人命換一個西魏,這麼劃算的生意,我要是不答應我就是有病!”石鳳岐梗着脖子大聲道。
“也是,他也是料定了我們會換的,真是下了大本錢了!”魚非池吐着氣,拍着兇口。
“商帝能答應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還真是個舍得的狠角色。”石鳳岐歎道。
“西魏舊地于商夷毫無用處,如同雞肋,此時能換這些人,就當是榨取最後利用價值了,他當然會答應。”魚非池也歎道。
“不行,我要去給蘇師姐寫信,我不能一個人吃屎,她也得嘗一口!”
石鳳岐蹭地蹿起來就去硯墨提筆寫信,恨不得立刻把信送到蘇于婳手中,讓她一起感受感受被人塞了一嘴那啥玩意兒的兇悶感。
蘇師姐果不其然被塞了一口那啥玩意兒,跟石鳳岐一樣兇悶氣憋了好一會兒,坐在那裡她也是默默定住,半晌無語。
這簡直讓人哭笑不得,最後她都得氣得笑出聲來:“韬轲師兄,你厲害,行,你厲害!”
韬轲師兄為什麼這麼厲害,厲害到讓大家都有種被糊了一嘴那啥意兒的感覺呢?
因為韬轲師兄要的那幾個人,不是商夷的細作,他根本沒想過要把商夷的細作撈出來,他相信他的人絕不會背叛,受不了的時候自然會自殺的。
他要的,是後蜀的人。
偉大而仁慈,渾身萦繞着聖父光輝的人不再隻有石鳳岐一個,現在要加多韬轲。
他仁慈到可以舍卻本國細作的性命不顧,也要救一救他友國的小夥伴們。
一個商夷的重臣,商夷的,他伸出了援手,拯救着後蜀的,細作。
拿西魏舊地整整一個國家的疆土,換後蜀的人出來。
同志們,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兼愛天下衆生平等忘卻小我成全大我的偉光正精神啊!
該有贊歌為他頌唱才對啊!
後蜀的細作小夥伴們,沒等來後蜀國君的援救,等來了商夷的仁愛,他們不是很懂,啥時候起商夷跟後蜀的關系已經好到如此地步了?
難道牢中一日,牢外一年,天下早已改日換天?
小夥伴們不懂,沒有關系,韬轲派了人,好吃好喝好睡地侍候着他們,跟當初石鳳岐把南燕的細作當菩薩似的供着是一樣一樣的,請祖宗一般地請他們過着最舒坦的好日子,隻差找兩小妞兒過來給他們唱曲兒彈琴那就是帝王般的尊享待遇了。
而且後蜀細作還得到南燕細作沒有得到的一項好處,那就是沿路絕不會有後蜀的人刺殺他們,不會嘗試被自己人背叛,被自己國家抛棄的崩潰感。
吃下這口屎的人不止石鳳岐他們幾個,卿白衣也被塞了一嘴!tqR1
他不能去刺殺後蜀細作,當初南燕的事兒已經是教訓了,他要是敢動一下下,立馬就會被石鳳岐編排無數個故事,說不得就要把刺客的身份安在南燕的頭上了。
韬轲這一路啊,喝着茶望着天,數着雲點着星,他這是左等,右等,等了,又等,始終沒等到卿白衣出手來刺殺,這令他,很是失望。
無奈之下,韬轲隻好自己上了,找幾個人,穿一身黑衣,尋個黑不溜秋的夜晚,來一場刺殺,然後,刺客被打退,保護細作的人會說——
這都是南燕的人幹的!他們來報仇了!之前後蜀的人刺殺過南燕的細作,這會兒南燕找到了機會要對你們下手了!
但是韬轲他又說,你們也别怪南燕的人,如果不是南燕的人把你們的名字供出來,我都不知道你們後蜀細作呢,我也沒辦法把你們救出來,從這種角度上來說,南燕的人還是很可愛的,至少幫你們确認了身份。
而且這會兒你們後蜀假假說着也跟南燕是盟軍呢,正合力攻打着蒼陵,各位好漢也别記恨,免得傷了兩國和氣,咱就當功過相抵了啊。
功過相抵……你大爺啊!
南燕燕帝,也吃了一口。
韬轲師兄,真是個公平公正的好人,天下人,人人一口,絕不虧待了誰。
當然了,能當細作的人都是聰明的人,不說他們聰明絕頂,倒至少腦子都好使,不會輕易被人動搖,以避免被敵方策反這種事,他們自是不會完全相信韬轲的話的。
既不相信這些刺客完全是後蜀的人,也不相信他們是被南燕的人出賣的,南燕的人怎麼會有後蜀的細作名單呢?
但是呢,正好韬轲說這些話的目的也不是指着他們這些細作相信,而是指着後蜀與南燕兩國的百姓,臣子們相信。
再退一步,就算是那兩國的百姓,臣子們不信,也能在他們心裡埋下點兒陰影,方便發酵,等日後拿出來用。
這一路上韬轲隻差吹鎖啦敲起鼓地告訴世人,商夷救了一波後蜀的細作出來,正往後蜀送去。
他是這麼呐喊的:雖某國無情,出賣盟友以求自保,與大隋合計之下犧牲後蜀之士,換得曾經他們的細作歸國,但商夷身為須彌之最,自當肩負天下公正,當保友國太平,不可似某國翻臉無情,陰逢陽謀,身在曹營心在漢,明靠後蜀暗倚大隋,此等卑劣之事商夷絕計不可原諒,隻盼友國後蜀早日擦亮雙眼,看清賊人。
商夷此番舉動出于人道,也是出于兩國厚交,感情頗好,并,不圖回報。
但願此舉能為兩國秦晉之好添磚加瓦,可固兩國兄弟情意堅若磐石,便是萬般心滿意足,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去你大爺!
韬轲其無恥程度,與石鳳岐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他甚至照搬了石鳳岐的全部手法,讓石鳳岐眼睜睜看着,更加兇悶。
什麼叫作孽,這就是作孽啊!活生生的孽力回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