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場秋陽,魚非池卻覺得照得她頭暈腦漲,渾身冰涼。
她擡起手遮了遮光,望了望那輪有些刺眼的太陽,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倒在寬大的廣場之上。
蘇于婳見了連忙跑過去想扶起她,卻被上央一把攔下:“還是我去吧,蘇姑娘,此時魚姑娘怕是不想見你。”
蘇于婳的步子便停住,看着上央急步過去,招呼人把魚非池扶起來送到偏殿去休息。
一開始的時候,蘇于婳隻是抱着與隋帝達成協議的想法應下這門親事,她也知道此事要做成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石鳳岐不可能會答應。
沒成想,隋帝會有這樣一手。
她回頭看着宮殿裡正跪在隋帝面前的石鳳岐,神色很複雜。
石鳳岐在隋帝的病榻之前跪了足足三個時辰,一直到夜幕拉過來,蓋住了大地,遮去的光芒。
三個時辰之後,他低頭。
額頭觸地,重重地磕在地上。
“兒臣,遵旨。”
隋帝大笑,笑得老淚縱橫,笑得咳嗽不止,笑得連連拍着床榻,大聲說着:“好,好,好!”
石鳳岐走出寝宮的時候,一直死死地咬着唇角,他怕那裡會發顫,怕會無法克制住自己。
他不明白為什麼,既然他已經決定了不去愛魚非池,那麼去接受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成為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一件多難的事,就像當初向暖師姐嫁給書谷一樣,大家以後相敬相賓,相敬如冰就好。
隻當是,自己沒辦法再去找到自己心愛的人,成全自己的一世幸福,倒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可是啊,他的心髒痛苦得快要被碎裂了一片,就像有誰拿着一把刀片,一刀又一刀,溫柔地,細緻地,均勻地把他的心髒割下來,再講究地,體面地,精緻地擺好,擺成優美的形狀,請他直面欣賞。
他覺得,他的靈魂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徹底被粉碎,巨大的空虛與極緻的失落,讓他連身在何處都不知。
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星空,總覺得,有一顆屬于他的星辰,已經黯淡無光,墜入無邊的黑暗。
“石師弟,小師妹暈倒了,此時就在偏殿休息。”蘇于婳一直等着這寝殿之外,見石鳳岐失神,提醒了一句。
“怎麼暈倒的?”石鳳岐機械地問了一聲,聽到魚非池時,有一點點從無邊荒蕪中蘇醒的感覺。
“不知,太醫診不出來,隻說是身體太虛了。”蘇于婳輕聲應道,她并沒有什麼興趣要跟魚非池搶石鳳岐,她會嫁給石鳳岐,不是因為愛情,純粹地,為了利益。
石鳳岐眼中有了一點點光彩,輕輕地踩着步子往偏殿走去,魚非池昏迷了數個時辰未蘇醒,此時還閉着雙眼。
她好似很痛苦,夢中也緊緊地握着雙拳,指節處泛着青白色,異樣蒼白的臉上一點皿色也無,活像個紙片人,未上色。
石鳳岐像是很好奇一般,仔細地打量着魚非池,他想知道,那些巨大而極緻的空虛失落是不是因為她,想知道自己怎麼也不願意娶别的女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
好像是,因為看到她的時候,内心竟然覺得安甯。
好像不是,因為他不敢想象,娶一個可以背叛一切的女人是種怎樣的噩夢。
他坐下來,手指輕輕劃過魚非池的臉:“你以前,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你以前,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嗎?為什麼會哭,覺得委屈嗎?魚非池,你于我而言,曾經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我想愛你,我也不敢愛你,如今正好,我再也沒有資格愛你了。”
石鳳岐問過了太醫,問魚非池怎麼昏迷了這麼久仍未蘇醒,是否有什麼隐疾,太醫說不上個理所當然,隻說魚非池身子骨太虛,耗費了太多心皿與心力,大概是累得病倒了。
倒真不是說宮裡的太醫都是些庸醫,而是她自身體質問題。魚非池的身子為何這麼虛弱,就連遲歸也說不上原因來。
後來石鳳岐聽說宮門口有人在鬧事,是兩個年輕人,他便知道,是南九與遲歸來接魚非池了。
魚非池從來沒有進宮這麼久還未出去過,這會兒都快到宮門下鑰的時分了,他們也是該心急了。
“我送你出宮吧,得罪了。”石鳳岐抱起魚非池往宮門口走去,一瞬間,他竟然很希望,這條路可以長一點,他可以抱着魚非池久一點,好像這樣抱着她,是一件十分熟撚自然的事,她曾在自己兇口睡着過無數回一般。
他走到一半停下,不敢去看魚非池的臉,隻是輕聲地問着:“魚非池,你以前真的沒有愛過我嗎?”
沒有人可以給他回答,知道真相的人保持着最高的緘默,就像嘴巴被人釘上了釘子,便是滿是滿嘴鮮皿,也絕不會說出一個字。
寂寞得讓人害怕的深宮裡,他抱着魚非池慢慢走了許久許久,故意繞了一些路,想把這個問題想清楚,他有過一些荒誕的念頭,比如魚非池其實是愛過自己的,隻是後來自己做了什麼事讓她傷心了,所以她不肯再承認。
可是她的那個亡夫怎麼解釋呢,她說得那樣誠懇真摯,那樣認真細緻,細到許多細節上的小故事都曾經說給他聽,不像假的啊。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他終于走到了宮門處,看到心急如焚的南九與遲歸。
遲歸一見魚非池是被石鳳岐抱出來的,立刻沖上去問他:“你對小師姐做了什麼?”
石鳳岐把魚非池交到南九手中,漠然地推開了遲歸的手:“她突然暈倒,太子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你把她帶回去調理身子吧。”
南九沒心思跟石鳳岐糾纏,把魚非池放好在馬車裡,拉了毯子把她緊緊裹住,便趕着馬車立刻往府上趕回去。
遲歸見狀,不得不先放下石鳳岐,追上馬車。
饒使是遲歸用盡了渾身解數,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有查明魚非池昏迷的原因,而且她一昏迷,就是整整五天。
五天之内她連眼珠子都沒有動過一下,如果不是鼻端還有氣息,她就跟個死人無異了。
這五天裡,南九守在魚非池身邊寸步不離,任何人來看望魚非池都被他趕了出去,不管是上央還是蘇于婳,又或者是石鳳岐。
唯一一個能讓南九臉色稍微好一些的是豆豆,大概南九覺得,當時在砂容城的時候,隻有豆豆沒有抛棄過他的小姐,所以他對豆豆倒是很溫和,告訴她魚非池依然昏迷,他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到他家小姐,請豆豆回去。
豆豆一聽,心中着急:“已經五天了,怎麼還不醒呢?南九,你要不要讓我找上央先生,再求宮裡的太醫來看看?”
“遲歸醫術很好的,比宮裡的太醫還要好,不用了。”南九禮貌地拒絕了豆豆,卻也依然不許豆豆接近魚非池,由着豆豆把脖子伸得老長,卻什麼也看不到。
能接近魚非池的隻有南九跟遲歸,與南九的寸步不離不同,遲歸幾乎翻遍了所有的醫書,找着無端昏迷,而且昏迷數日也不清醒的病例,他很害怕,他害怕他的小師姐再也醒不過來了。
所以,哪怕他熬得眼眶通紅,熬得整宿不睡也不曾停下,他配了些偏方,奇奇怪怪的藥,自己先喝一碗,一定要确定無恙後,才會讓南九喂着魚非池喝下去。
一服一服地藥給她罐下去,卻不起任何作用。
隻是這樣一來,遲歸就喝了太多不該喝的東西,把他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有一天晚上,遲歸又送藥來,南九突然說:“遲歸你記不記得,七年前的冬天,小姐跟着學院艾司業他們來到邺甯城,也是這樣昏迷了一次,查不出是什麼原因,就一直這麼睡着,過了很多天之後,她才自己醒過來?”
“小師父你的意思,我們隻能等小師姐自己醒過來嗎?”遲歸急忙問道,“那她要是一直醒不過來呢?我們就這麼幹等着嗎?”
“可是,我總覺得這些藥對她來說毫無用處,隻會讓她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南九看着碗裡的黑藥湯,“與其一直給她喝藥,不如炖些溫補的湯吧,至少讓她别再瘦下去了。”
南九輕輕幫魚非池掖下了被子,這五日裡,魚非池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連眼窩都陷下去了。
“其實小師父你知道嗎?小師姐就有頭痛的毛病,以前我們開面館的時候,她好好的,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問題。可是自從她跟石師兄到了邺甯之後,就時常有這樣的頭痛問題。其實以前也出現過的,就是在白衹舊地的時候,那時候她幫大師兄處理白衹之事,經常累到連站都站不穩。”tqR1
“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我以為她隻是身子太虛了,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給她調各種補品,想讓她好一些,但是不管我怎麼幫她溫補身子,都補不起來,就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拼命地挖空她的身體,而我所有的努力,都是杯水車薪。”
遲歸看着魚非池昏迷的側臉,喃喃自語着,小師姐,她不習慣柔柔弱弱的無能樣子,總是喜歡堅強又向上,可是,她的身體已經快要虧空得補不起來了呀。
“小姐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南九聽完遲歸的話,隻是暗暗握緊了拳頭,堅定着信念。
如果小姐你真的會死,沒關系,還有舍身蠱,隻要你還存一口氣,就沒關系,下奴呀,一定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