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格外漫長,長得好似沒有盡頭,薛微妙鬓發散開,臉上的妝容也被淚水沖開,眼神空洞,光着腳走在西魏國都懷川城的街道上。
街道空無一人,連星月都黯淡,微弱的光堪堪照在地面上,襯得薛微妙越發孤寂無依。
她大概走過了兩個街道,搖搖欲墜的身體像是破碎的風筝,轉過一個巷口,她看着站在那裡的黑衣人。
她突然升起恨,沖黑衣人沖過去,像是要撕碎黑衣人那般兇狠,哭着喊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這就是你的目的嗎!”tqR1
黑衣人輕松避開,漠然地看着她的身子撲倒在地上,額頭撞在了地上,撞出了一大片淤青。
“為什麼要把他引過來?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你為什麼還要把陛下引過來?為什麼?!”薛微妙大聲地質問着,帶着濃濃的哭音。
黑衣人隻說讓她去找石鳳岐,可是沒有說,會把紀格非引來看這場好戲。
黑衣人這樣做,會把紀格非傷成什麼樣子,會把石鳳岐置于何地,又讓她如何自處?
以紀格非的性子,會不會直接殺了石鳳岐都難說,西魏又該怎麼辦?
紀格非剛剛才與石鳳岐達成協議,如果商夷對西魏不利,大隋将與西魏聯手共同抗衡商夷,如果商夷不準備再動手,石鳳岐也會給紀格非最高的尊重,讓西魏保存最後的尊嚴,如今,什麼都不可能了。
“你想殺了石鳳岐,對吧?你是故意的,對吧?”薛微妙慘笑着看着黑衣人,“所以你利用我,讓我去勾誘石鳳岐,引來陛下,陛下震怒之下,必會除掉石鳳岐以洩心頭之恨,你的目的,是這個,對吧?”
黑衣人還是不說話,隻是寫下:“憑你們也想殺了他?”
薛微妙怔然無語,是啊,憑紀格非如何殺得了強大的石鳳岐?連他一招之敵的對手都不是,除非動用侍衛把他纏鬥累死,否則,憑紀格非自己,如何殺得了石鳳岐?
可是那樣,對紀格非來說,更像是一種侮辱吧?
她覺得再問下去也覺得無益,反正事已至此,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她站起來,抹去臉上的淚水,站得直了些:“我已經做到了你要我做的事情,你也該兌現承諾了。”
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疊稍厚的信封,裡面像是裝着很多東西一般,扔在薛微妙懷中,便未再多看薛微妙一眼,身子一閃,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薛微妙像是得到了什麼救命良藥一般,快速打開信封裡的東西細細看去,她的眼神急切而緊張,目光迅速掃完信上所寫,最後苦笑一聲:“陛下……”
容不得她多作感概,趁着天未明,時辰剛好,她再次穿過街道,快速地往一個地方跑過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走過這樣多的路了,以前是千金小姐,去哪裡都是軟轎接送,後來是一國王後,更是身份顯貴,輕易不會走太遠的路,所以這一路走來,她竟覺得辛苦萬分,氣喘籲籲,額頭上都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又擔心着時辰不足,一路上不敢有半點停歇,喘着粗氣她終于趕在了初平治上早朝之前攔下他。
初平治此時還并不知道王後跟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一晚上發生了多少令人震驚的事,一見到薛微妙衣衫不整灰頭土臉跑過來的樣子,初平治驚得趕緊跪下去行禮,不敢直視薛微妙稍微有些不能蔽體的衣物:“微臣參見王後娘娘,娘娘千歲!”
“初大人,初大人你起來,聽我說。”薛微妙一把扶起他,把信塞進他手裡,急切地說道:“你一定要把這封信交到陛下手裡,不要說是我給他的,就說是大人你的主意,初大人,西魏存亡,就在你手上了!”
初平治聽了她的話,震驚地擡起頭,他不明白以王後跟陛下之間的關系,如果要給他什麼東西,怎麼還需要自己這個外臣轉交?
也不明白這封怎麼就關系着西魏的存亡了,所以初平治萬般不解地看着薛微妙,問道:“王後娘娘,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薛微妙搖頭:“初大人别問這些了,隻是一定記得,要按我說的話做,千萬千萬,不能讓陛下知道這信與我有關。”
她說着猛地跪下去,給初平治磕頭:“初老大人,你就答應我吧!”
初平治豈敢受薛微妙這一跪,連忙扶起她點頭應下:“老臣答應便是,娘娘這萬萬不可啊!”
“那就辛苦初大人了。”薛微妙身子一軟,險些倒在地上。
那時候打更聲一響,初平治該去早朝了,懷揣着那封飽含着薛微妙屈辱與辛酸的信。
信中寫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能不能決定西魏存亡暫且另說,但是絕對有着足夠重的份量,至少經昨夜之事被打擊得不輕的紀格非,看完這封信之後,都能暫時忘卻昨夜裡的不愉快,召集了臣子研究起信上所寫。
雖然初止的事做得很是不該,令人嫌棄厭惡,但是紀格非并沒有把這種反感情緒延伸到初平治的身上。
紀格非的确是挺無能的,有時候都分不清忠奸之輩,但是也沒有牽怒這種毛病。
當然紀格非也對這信乃是初平治所寫抱着懷疑态度,信上所寫的謀略與計策可謂是上上之道,精妙絕倫,怎麼都看不像是初平治這個迂腐書生想得出來的,可是鑒于初平治平日裡個忠憨老實的正真臣子,而眼下情況又十分危急,紀格非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麼。
其實昨天晚上的事有古怪,就算紀格非看不出來,隻以為是他的王後心中念着舊愛不惜主動去勾引石鳳岐,但是石鳳岐卻是知道有蹊跷的。
薛微妙不可能是自主地做出那樣的事來,她跟紀格非這些年夫妻情深,不會一吐當年的怨氣就跑來色誘自己,紀格非也不可能在那麼剛好的時機趕到,還未帶一個下人,隻自己隻身前來。
這就說明紀格非是知道薛微妙來找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來捉奸的,他的王後爬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床,這種事不管出于任何理由,他不會希望有第三個人在場,令他君王顔面掃地。
所以,到底是誰促成了這一局,指使薛微妙來找自己的,與通知紀格非的人必定是同一個,誰有這樣的膽子,這樣的本事,可以做成這樣的事情。
石鳳岐頭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初止。
他是因為自己揭穿了他的老底,才在紀格非那裡失寵的,也在商夷那邊失去了利用價值,如果能挑撥得大隋與西魏再次激戰,最有利的人依然是商夷。
真的很難讓人不懷疑是他。
有些可惜,石鳳岐并不知道黑衣人的存在,如果他知道,大概會把事情往另一個方向去想。
黑衣人最早出現是在南燕,蘇于婳間接地承認過黑衣人是她的人。
後來在舊白衹再遇黑衣人,蘇遊直接承認黑衣人是他蘇氏一門的人,但是因為他們内部的問題,造成了許多誤會。
那麼,現在黑衣人出現在西魏,又該怎麼解釋呢?
當蘇于婳與石鳳岐已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時候,她真的還會派黑衣人做出這種事,把大隋的處境變得如此不利嗎?
明明知道利用幻藥,讓石鳳岐把薛微妙看成是魚非池,對石鳳岐與魚非池都是一種巨大的侮辱,蘇于婳真的還會做這種事?
冷靜些的做法,是石鳳岐在當時就質問薛微妙受誰人指使,目的是什麼。
但是石鳳岐那時候根本不想跟薛微妙多說一句話,所以也就懶得多問一句,毫不誇張地說,當時他沒有一劍捅死薛微妙,已經是他最大的克制了。
不管薛微妙的目的是什麼,石鳳岐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再也在懷川呆不下去了,他跟西魏之間脆弱的友好關系也宣告結束,西魏與大隋要徹底進入不死不休的狀态。
所以,他不能再在懷川多做停留,以前留在這裡,是為了穩住紀格非,讓大隋得以順利推進,但是現在看來,這計劃是要失敗了。
現在别說穩住紀格非,紀格非不對他下九十九道追殺令,都是天大的仁慈了。
所以石鳳岐昨夜連夜出城,趁着暴怒的紀格非還沒有想到派人把他看住,在最混亂的時候,他離開了懷川。
同樣離開懷川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他近來低調了好些日子,失寵于紀格非之後,初止已是連上朝的資格都不再有,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入泥中,隻需帝君一句話。
對于他的失蹤石鳳岐倒是頗為留心,主要是防着他再去哪裡作亂,四下的人到處打聽,但是初止作為無七子,若是他想藏,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追蹤得到的。
帶着這樣重重的疑慮,石鳳岐在瑞施錢莊的幫助下,順利地離開,前去與石磊會合。
自此,在西魏這塊地方,任何陰謀詭計,人心揣摩都再也無用了,紀格非視石鳳岐為死敵,視大隋為死敵,兩方再見面隻有一種情況——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