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早朝,實力尴尬。
蘇于婳昨兒個隻差臨門一腳,就可以成為太子妃了,結果讓一場突如其來的戰事打亂了節奏,婚事告吹。
旁的人不知蘇于婳根本不在意這些事,隻以為她身為女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心中必然不好受,所以都不大敢出聲,生怕惹怒了她。
而那場婚事的新郎倌卻是一臉喜氣,笑得如同春風拂面一般地站金殿上,就似那場婚事告吹了對他而言是莫大的好事一般,實在令人費解。
便是這婚事您不大樂意,你也不至于為昨日那事兒感到高興吧?壞的總是你的好事不是?
至于魚非池,魚非池站在那裡,與平常無異,但是眼裡的陰郁之色去了很多,她的雙眼又複澄澈清明。
久病未愈的隋帝陛下今日帶病上朝,很久不曾見過帝顔的臣子們都看得出陛帝瘦了不少,以前總是撐得圓鼓鼓地龍袍在他身上,顯得有點空蕩蕩的。
說來,昨日太子婚事被毀得一塌糊塗,最生氣,最郁悶的人反而是隋帝,不是二位當事人。
上央看着隋帝這個臉色啊,陰沉得啊,就像馬上要下一場暴雨一樣,心裡頭有些苦,這事兒鬧得,實在是太荒唐了,他都不知道要怎麼勸隋帝了,隻能求菩薩保佑着隋帝不要一下子氣死過去。
有石鳳岐這樣作孽的兒子,隋帝想不氣死也難啊。
早朝照舊,臣子們人心惶惶,熬得頗是不易,甚覺心累,比不得幾位年輕人,他們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裡,從容淡定。
“你們幾個随我來禦書房,其他人若無事再奏便退下吧。”隋帝手裡揀着兩本折子在翻看,面無表情對衆卿道。
衆卿有點心塞,昨兒個那事兒,又不是咱們坑的您,你别把這臭臉擺給咱們啊,你回禦書房裡懲罰他們幾個去吧,他們幾個什麼意思啊,一副什麼事也沒做錯的表情!
禦書房裡恢複了往日議事的節奏,大家先談正事,再談私事。
昨兒個婚宴上魚非池給過上央一封信,信裡說好了軍事安排,上央也沒耽擱,立刻就送了出去,這會兒要對這軍事安排再做一些評估,料一料有可能出現的危機情況,以方便提前做準備,避免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真正心理強大的人,是可以控制住自己情緒,以正事為重的,所以他們之間雖然對彼此雙方都有不滿和怨怼,也沒有忘了本職正事,心平氣和地談着前方戰事。
石鳳岐指着雲梁郡說:“笑寒雖底子紮實,但是畢竟從未指揮過如此規模的戰役,身邊老将若是能對他有所提點,怕是要好得多。”
“已經安排了人手與他共同作戰,而且雲梁郡離邺甯城最近,如果有什麼不測,我們也可以最快做出反應。”上央說道。
“戰場上瞬息萬變,我們隻能估到大緻的情況,難以料到細小的變化。而且我擔心,笑寒無功無德第一次參軍就直接成為大将軍,在現在大隋上下割耳論功的風向下,軍中會有人對他不滿。”石鳳岐皺眉道。
“這個容易,前幾場戰事應該不會很難,大家都在互相試探兵力的地步,隻要笑寒拿下這幾場戰事,就很容易在軍中立威。至于割耳論功……這件事本來就是有一些漏洞的,我們可以利用。”魚非池接話道。
“小師妹的意思是讓人幫他一把?”蘇于婳問道。
“正是如此,如果能讓笑寒盡快證明自己的實力,在軍中定住人心,我覺得這并不是不可行的方法。”魚非池說道。tqR1
“的确,我同意這種說法。”石鳳岐點頭。
“你們三都定了,就依這法子去做吧,我會去安排人手的。”上央見他們三個都沒意見,自己就更沒意見了。
石鳳岐點點頭,又指向瞿如大軍所在的白衹舊地,說道:“從此處攻打商夷其實是最難的,初止剛剛敗退于此,此時隻怕正是守備森嚴之時,商帝也定會在此處加強兵力,若想不折損過多便拿下此處關隘,最好的方法是讓石磊趕過去與他形成夾擊之勢。”
“等兩方人馬拿下此處之後,便是打開了商夷一個缺口,兩軍會師,再與笑寒的雲梁大軍布成一條不長的戰事,互成犄角之勢,逐步攻打商夷。”魚非池接話。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局勢便漸漸明朗,又因為魚非池先前有過充足的準備,苦心苦力地安排了諸事,所以這場戰事雖然出乎衆人意料,但也不算是倉促,更不會是忙亂。
所有人擔心的不是這場戰事要怎麼推進,而是商夷的韬轲,他會有什麼樣的方法來應對大隋的安排。
很明顯這場由大隋主動發動的戰事,就是為了讓商夷沒機會分心去收服須彌以南的各國,這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對大隋提出了很嚴格的考驗,如果他們不能在此次一舉拿下商夷,讓商夷有機會吞并須彌以南的各國,以後大隋想稱霸須彌怕是難比登天。
所以禦書房裡的讨論聲很低也很沉重,每一個人都很謹慎地發言,也斟酌着商夷的反應。
魚非池從來不會小看韬轲,他隻是一直沒有好時機一展雄才,而這次大隋與商夷的戰事,便是他最好的機會。
因為這場戰事是由大隋發起的,任何時候,進攻方總是比守方要更為不利,因為進攻方屬于遠征,而遠征軍的體力消耗,辎重消耗,糧草消耗都是巨大的,如果後方應接不及時,極有可能出現全軍潰敗的情況。
相對的,守方就要輕松一些,有點類似于守株待兔,各方面的消耗都要輕松得多。
韬轲得到了這樣的條件,很難說他會不會在此次翻身。
但是禦書房四人組裡的上央與蘇于婳也發現了,魚非池與石鳳岐之間的關系有了變化,兩人眉眼之間的情意更勝以往,也更加堅定,雖然石鳳岐依然什麼都沒記起來,但這不并妨礙,他與魚非池再一次相愛。
連上央與蘇于婳都發現了,那麼,隋帝自然也發現了。
議論正事的時候,隋帝并沒有對石鳳岐他們兩個提出任何不滿,隋帝雖然病了,但還沒有糊塗,他知道眼下之急是穩住戰事,讓大隋得以順利推進,這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比他兒子的終身大事,也要重要。
隋帝并不會在這種時候犯糊塗,打斷他們的讨論,相反,隋帝憑着他過人的智慧和多年為君的經驗,還會揣摩商帝的心思,從旁提出不少好意見,提醒一些他們有可能會犯的錯誤。
作為一代君主,他已是極緻。
今日這些事兒大,等到議論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隋帝喝完藥想留下魚非池說話,石鳳岐站出來笑道:“我也留下吧。”
“你?”隋帝笑了一聲:“你留下做什麼?”
“父皇你想談什麼,我便留下做什麼。”石鳳岐站在那裡,氣宇軒昂,玉樹臨風。
隋帝看了他一眼,擺擺手讓上央與蘇于婳下去,既然石鳳岐想留,那便留吧。
他着人把飯菜搬到這裡,懶得跑去偏殿用膳,三人坐在桌子上,石鳳岐毫不避嫌地給魚非池布菜,也不再管隋帝以前對他三令五申的警告。
隋帝也不動氣,不過他是真的吃不下什麼東西,隻是喝了幾口粥就放了筷子,他看着這二人,說道:“魚丫頭,這一次你赢了。”
魚非池知道隋帝不可能會原諒她犯下的事,拿着關系到整個大隋将來的事做賭,逼迫隋帝撤去那場婚事,魚非池這個罪,若是認真論一論,那是個死罪,砍一百回頭都不嫌多的。
所以她也不盼着隋帝會包容她,她隻是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陛下認為呢?”
“說得好,勝敗的确是兵家常事。”隋帝笑道,“看你們兩個,這是準備要在一起了?”
“我記不起以前的事不重要,眼下才是我想珍惜的時光,老胖子,别逼我了。”石鳳岐放下碗,他不會在這種時候,讓魚非池一個人去面對隋帝的壓力。
“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看來以前我真的是對你太寬容了。”隋帝搖搖頭,招人上了酒。
“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喝酒了。”石鳳岐攔着他。
隋帝推開他的手,歎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有數。”
隋帝是有些後悔的,如果他知道,他就算以死相逼也沒把魚非池逼得低頭,把石鳳岐逼得答應成親,他不會這麼做。
不是怕死,是可以多活幾年,幫着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多撐幾年,而不似現在,眼看着自己将死,石鳳岐卻依然未成帝王氣候。
他倒了一杯酒給魚非池,自己擡着酒杯敬她:“勝敗乃兵家常事,魚丫頭,記住你說的話。”
魚非池擡起眼,與隋帝四目相接,未有半點怯弱:“我記着。”
兩隻酒杯輕碰,魚非池一飲而盡。
她知道,與石鳳岐這一路必會不容易,不過,那樣多的艱難她都挺過來了,她不信,還有什麼是她熬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