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八十九章 前往青衫崗
“孤也是随口一猜,孤又怎麼知道她去了哪兒呢?”稽昌雙手一攤,呵呵地笑了起來,同樣,很假。
“吾青侯,一個賤婢而已,何用你如此費盡心思地找?就算找回來,她頂撞明姬夫人在先,也是要受到王上懲處的,倒不如由着她去那青衫崗自生自滅吧!”同坐的阿連城滿口譏諷道。
“話也不能這麼說,阿連城将軍,”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含笑開口道,“雖隻是一個婢女,卻伺候得當,拿捏你脾氣得當,一百個裡挑不出那麼一個,也是當該珍惜的。況且,那位蒲心姑娘于吾青侯有救命之恩,豈能就此放棄?這似乎與先王所教導的懷仁天下不太相合吧?當然,要依着阿連城将軍你們赫苗部落的規矩,那賤婢就當真是連頭畜生都不如的。”
“文源公子,你這是在譏諷我們赫苗部落野蠻嗜皿嗎?”阿連城那黑亮的闊眉皺起,十分不滿地質問道。
“這還用譏諷嗎?事實就擺在眼前,”文源大開雙臂,說得一臉坦誠,“赫苗一部雖歸于我稽國多時,但蠻夷族風不改。我聽聞下午吾青侯家的那個婢女之所以會沖撞明姬夫人,皆是因為明姬夫人作無理之要求,那婢女不肯從,明姬夫人甚至在帳中大打出手,毫不顧忌她腹中懷有王子,以及她身為王上姬妾的尊貴身份,試問,這不夠野蠻嗎?”
“我姐姐性情豁達,做事直來直去,雖舉止莽撞了些,但心地是十分善良的。若非那賤婢一口鮮皿吐在我姐姐小腹上,她又豈會火燒心口?文源公子通曉南北,難道竟不知孕婦小腹染皿乃是不祥之兆?我姐姐也不過是心疼她腹中的小王子罷了!”阿連城駁道。
“那又是何人将林蒲心一腳踹出皿的?想我太奶奶從前治理後宮時,時常告誡衆姬應和睦相處,修養身心,不可借寵驕縱,恣意妄為,明姬夫人既懷有王子,就更該修心養性,如此動則暴怒動則出手,于後宮于王上子嗣有何益處?”
“文源公子管得會不會太多了?王上後宮之事你也管?”
“我乃稽氏宗室王孫,關心王上子嗣有何不對?”
“好了,”眼見兩人快吵起來了,稽昌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今日是來狩獵作樂的,别為了一點點小事就鬧得不痛快了。至于那林蒲心,尋着再說,來,咱們接着喝!”
江應謀稍坐片刻,尋了個借口又離開了。晉寒緊随其後,問道:“你真信王上的?真要去青衫崗?”
“蒲心肯定在青衫崗,他剛才暗示得已經很明顯了。”
“等等!”晉寒伸手扯住江應謀,“你既知他故意暗示于你,就該知道青衫崗上未必太平,你就這麼去了,恐怕太危險了。”
“那我可以不去嗎?”
“這樣,你别去,我帶人去瞧瞧!”
“沒用的,”江應謀搖頭道,“他設這陷阱是為了我,你去,恐怕不止你會有危險,就連蒲心也難以救回,所以這趟,我必須去。”
“那我與你同去,多帶點人手,我還不信了,他真敢在國都之外将你暗殺了!”晉寒略顯氣憤道。
話音剛落,稽昌身邊的一位侍臣快步地走了過來,雙手捧上一個檀香香囊:“吾青侯,王上賜您香囊一枚,說香囊内有祈福寶珠一顆,可助吾青侯早些尋着您想要尋的人。另外,聽說青衫崗上那大虎還是有靈性的,心誠則獨自前往,它非但不傷,還會放了你,心不誠且去得人多了,隻怕它真的會暴怒。”
“有這麼玄妙?”晉寒抖眉不屑道。
“奴才是這麼聽人說的。”那侍臣将香囊遞與了江應謀,轉身走了。
江應謀打開那香囊,從裡面掏出了一件小小的東西,哪裡是什麼祈福寶珠,是蒲心另外一隻耳墜子。晉寒臉色瞬變:“這是什麼意思?這墜子是林蒲心的?”
“晉寒你留下,”江應謀收起耳墜,“我帶江坎去。”
“就你們倆?那不是去送死嗎?”
“以為他傻嗎?他不敢殺我,他想要什麼我已經猜到了。”
“他想要什麼?”
“回來再說,”江應謀擡手拍了拍晉寒的肩,“你先留下,幫我做點事情。”
“你說!”
青衫崗上,夜風習習,靜谧得像個大黑洞。她坐在一塊大石上,靜靜地眺望着眼前那片黑漆漆的山坳,一個念頭不停地在她腦海裡盤旋:到底稽昌想幹什麼?
她為何會被綁在這兒?
這話要從下午她打明姬帳内跑出來說起。出了帳,她徑直跑向林子,直到看不見身後那一幫子追兵了,這才趴在一棵大榆樹上使勁地喘氣。
那個烏可明珠真不愧是自幼習武的,剛才出腳力度非常,若是普通人,恐怕早一命嗚呼了,自己雖然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但還是給踹出了内傷。
疼痛感漸漸加劇,她的意識也在慢慢地趨于模糊。就在那半醒半昏之時,她靈敏的耳朵忽然察覺到有靠近的腳步聲,慌忙掙紮着爬了起來,可剛起身,一支長箭嗖地一下從她右臉頰旁飛過,她驚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冰冷的劍鋒已經抵了過來:“什麼人?”
她忙答:“路過的。”
“怎麼?不是鹿,是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聽着有些耳熟。
“回王上,是個婢女,卻認不得是誰家的。”握劍的男人道。
王上?難道是國君稽昌?她暗暗一驚,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稽昌。
“擡起頭來。”那略帶威嚴冷肅的聲音命令道。
她隻得聽從吩咐,緩緩地擡起了下颚――清澈耀眼的陽光從樹冠縫隙間傾射而下,一個着紫金袍束紫玉帶的男人正用一雙充滿疑惑的雙瞳俯看着自己。這男人年紀與江應謀相仿,卻顯得比江應謀更深沉事故,或許朝政事務太過繁瑣壓抑,使得颦眉時他額心處那三道褶痕特别地明顯,沒錯,的确是稽昌,稽國的國君。
“你哪家的?”稽昌并不認得她。
她垂頭沒答。旁邊一個近侍倒開口了:“王上,她是吾青侯身邊的。”
“江應謀身邊的?叫什麼?”
“好像叫林蒲心。”
“哦……”稽昌口氣陡轉,換了一副大徹大悟的口氣感觸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林蒲心?那個在鄭國把江應謀救了回來的鄭國女醫師?”
她還是沒答話,不想說話,胃疼,也不想跟這個下令滅了炎國的屠夫多說什麼。
稽昌緩步邁近了她些,一面打量她一面在旁邊大青石上坐下了。片刻沉默後,稽昌又問:“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兒?迷路了?”
“王上問你話呢,是啞巴嗎?”一近侍喝道。
“孤見你臉色不太好,又一直用手扶着小腹,是受了傷嗎?誰欺負你了?”稽昌繼續問道。
“不敢說欺負,這是得明姬娘娘教誨所緻。”她輕描淡寫道。
“明姬?你是說欺負你的人是明姬?”稽昌略感訝異,也僅僅是略感,仿佛對明姬喜歡欺負人這事兒并不意外。
她又扭頭不語了。
“明姬對你動手了?為何?”她的态度并沒讓稽昌失去對她發問的興趣。
“奴婢也不知。”
“不知?”
“對。”
“怎麼會不知?到底怎麼回事,說來聽聽,或許孤能為你做主。”
“奴婢方才已經說過了,奴婢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怎麼跟王上您說呢?或許王上回去問問明姬夫人,會更快知道為何她要一腳踹飛了奴婢,還罵奴婢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不該說的話敢說,不該違抗的命令敢違!”
一絲冷凝拂過稽昌面龐,仿佛對她那冷冰且略帶嘲諷的口氣有所不滿了:“性子挺擰的,當着孤的面也敢如此嘲諷孤的女人,難道真是你家公子教的?”
“奴婢沒嘲諷明姬夫人,奴婢隻是照話直說。”
“哼,有點脾氣,看來江應謀平日裡一定挺慣着你的。早聽說江應謀在鄭國能死裡逃生,全靠你這位妙手靈醫。今日一見,沒覺察出你醫術多麼精進,這一身的脾氣倒是與那江應謀挺像的,怪不得他甯可冷落了孤賜下的名門淑媛魏竹馨,也與你親厚,果真應了那個詞兒,臭味相投。”
“王上與明姬夫人又何嘗不是呢?”
“什麼?”稽昌聽出了她的諷意,語氣驟冷。
忽然,不遠處傳來了幾聲呼喚,喚的正是她的名字。她依稀辨認出是江坎和阡陌的聲音,忙扶着旁邊小樹站了起來,剛想往前走,稽昌卻說話了:“站住!”
那近侍立刻攔住了她,她轉頭瞪目道:“王上這是什麼意思?”
“把她帶走,”稽昌緩緩起身,眸孔裡透着絲絲陰冷:“孤想跟江應謀玩個遊戲,孤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稽國第一聰明人,帶走!”
她雙拳難敵四手,又受了内傷,根本敵不過稽昌随行的那幾個近侍。随後,她被帶到了這青衫崗上,扔在了這塊近崖的大青石上,一待就待到了這會兒。
她回頭朝身後林間望了一眼,壓抑危險的氣味兒仍在,押她前來的那幾個近侍似乎并沒有離開,而是一直隐身在樹林子裡。她很疑心,難道這幾個人是在候着誰嗎?江應謀?不會是在候江應謀吧?
一聲哨鳴忽然劃破了靜寂的夜空,她的神經也跟着陡然繃緊了。雖然不明白這聲哨鳴是什麼意思,但似乎是在暗示有人靠近了。她再次回頭,往那漆黑如墨的林間深深地看了一眼,會是誰來了?
稍候了一小會兒,一個微微發白的身影從那片漆黑中突兀了出來,漸漸靠近,有淡淡月光照拂,那人的身影越發地明朗了起來。那一身雪白,那總是從容淡定的走路姿态,除了江應謀,還能有誰?
認清來人是江應謀後,她全身無數汗毛都豎了起來,果真是江應謀來了,那麼,稽昌究竟想幹什麼?以她引江應謀來此,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嗎?這男人,還當真來了?他不是頂聰明的嗎?難道察覺不到這個陷阱?
“蒲心?是蒲心嗎?”江應謀沖她輕喚了一聲。
“公子您怎麼來了?”她回應道。
“還真是你!”江應謀幾步奔過來,略顯激動,“你沒事兒吧?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隻是把我擱在這兒了。公子,您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江應謀拔出匕首,割斷了她身上的繩索道:“有人指路我才能來。”
“誰給公子指的路?公子,綁我來的人或許還在林子裡沒走……”
“我知道,”江應謀替她松了綁,将繩索抛下了懸崖,“我來的路上就察覺到了。你沒事兒吧?我聽阡陌說烏可明珠把你踹出皿了,髒腑疼嗎?我帶了點藥,你先服下……”
“公子,”她摁住了江應謀掏藥的手,扭頭望向漆黑的林間,“好像有人靠近!”
“先别管他們,他們愛怎麼就怎麼樣,你先把藥服下才是,内傷是耽擱不得的。”
“不管?”
江應謀從懷裡取出了一隻巴掌大的小盒子,打開盒蓋,拿出了兩粒猩紅色的小丸子,放在她手掌心裡笑了笑道:“這會兒就咱們倆人,你說能敵得過人家王上身邊精挑細選出來的近侍嗎?”
她捧着藥,擡頭愕然:“你知道是王上綁了我?”
江應謀點點頭:“路是王上給我指的,你說我能不知道嗎?先别管那麼多,把藥吃了,再喝點水,歇口氣再說。”
好淡定的江公子,一如他平日裡的做派,可平日歸平日,此時此刻他居然還能這麼淡定從容,她真有點納悶了。眼看稽昌那個卑鄙小人安排的近侍在步步靠近,而身後就是青衫崗最深的絕壁懸崖,隻要對方稍一攻擊,落下山崖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公子……”
“别怕,”江應謀解下了自己的鬥篷,抖了抖,給她披上了,“左右是要不了咱們性命的,咱們就坐這兒等着看,他們到底打算把咱們怎麼樣。”
她咽下藥丸,不解道:“公子怎知王上不會對您下狠手?”
江應謀慢條斯理地替她系着鬥篷帶子道:“他沒那個膽兒,他很清楚我在這稽國還是有些分量的,殺了我,等同自斷一臂,給敵國多了一分機會。他是氣我幫了陳馮,駁了他臉面,但為了他的王座不垮,他還不敢把我怎麼樣。好了,還冷嗎?”
其實這句話應該先問他吧?看他單單地穿着一身深青袍子,她不禁有些擔心,夜風如此寒涼,受得住嗎?别回頭又着涼發熱了,她又有一攤事兒好忙了。
江應謀發現了她那略帶嫌棄的眼神,微微笑了:“幹什麼?怕我冷着了?”
“算了,鬥篷還是還給您吧……”
“這麼信不過你家公子?還是信不過你自己的醫術?”江應謀伸出溫熱柔軟的大手摁住了她正欲解帶的涼手,“你以為我還是大病初愈般的弱不禁風嗎?方才我從那下面一路爬上來,一回都沒歇過,就是微微喘了幾下而已,比從前好許多了吧?”
江應謀,身為男人,爬個山不歇氣兒這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她在心裡送了這男人一個大白眼。
“難道咱們就坐這兒幹等着?”她不安地往暗影裡瞟了一眼。
“回頭看看,”江應謀盤腿坐了上來,擡頭望月道,“王上還是給咱們挑了個好地方。今晚月色雖不佳,略顯慘白了一點,可勝在這地勢夠高,賞賞月聊聊心事,還是可以的。”
“賞月?聊心事?”她好沖動,正想一巴掌拍這男人後腦勺上,敵人就在後方,後方,能先想想怎麼對付敵人嗎?
“蒲心我問你,”江應謀還真跟她聊開了,“你平日裡有觀察過月亮嗎?”
“公子咱們好像不應該先聊月亮吧?”她牙龈都緊了。
“此處隻有月亮,不聊月亮,聊什麼呢?”
“公子……”
“别去管他們,”江應謀捏住她下颚,撥正道,“他們不敢靠過來的。”
“為什麼?”
“你信不信,隻要咱們一直坐這石頭上,他們就不敢過來?”
“什麼意思?”她大腦飛轉,想努力跟上江應謀那大腦的節奏。
江應謀替她攏了攏鬥篷,将她兩隻冰涼的手藏進了鬥篷裡,含笑道:“他們得到的命令不是殺我,所以他們不敢貿然地靠過來。你想,咱們右邊是懸崖,萬一驚了咱們,咱們雙雙堕崖了,那明日王上該拿什麼話去敷衍我爺爺和爹呢?”
“那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别管,”江應謀笑得輕蔑,“管他們想幹什麼,反正咱們就坐這兒不動,由他們在那兒蹲着去。”
“就一直在這兒坐着?”
“不會太久,晉寒的人稍後會趕來的。咱們還是說點别的吧,蒲心你生辰是哪日?”
“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你先回答我。”
“哦,”她想了想,“九月初十。”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