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一百八十六章 夫妻同心
・無畏眼眶莫名地濕潤了:“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秋娘,秋娘?”
“太夫人,”秋娘連忙跪在了窗前,眼中噙着淚水應道,“您請吩咐!”
“去把我裝了江家鑰匙的那個匣子拿來……”
“是!”
秋娘飛快地走到梳妝台旁的高櫃子前,用鑰匙打開了其中一個抽屜,取出了抽屜裡的小匣子,雙手捧給了無畏。
歸于氏吃力地擡手拍了拍那小匣子,說道:“打開……”
無畏打開了那隻小匣子,見裡面裝有一串鑰匙,幾枚印章,以及一張羊皮小卷。歸于氏交待道:“鑰匙和印章我一直保管着,現如今都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幫我繼續管治好江家,不要讓它毀在了應茂那個忤逆之孫手裡。另外,那卷小羊皮是别人給我一份人情。還記得奶奶姓什麼嗎?”
“歸于氏。”
“對,奶奶不是稽國人,是從遙遠的巴蜀國嫁過來的,歸于氏是我們巫溪族的其中一個姓氏,當年我出嫁時,當時的首領也就是我的叔父送了這張羊皮手卷給我,他說,倘若哪日稽國不容于我或者我的子孫時,便可攜帶這張手卷回到巫溪族,重新開始生活。雖說我叔父已故,但隻要他的子孫見到這張手絹就必定會收留你們。”
“奶奶您的意思是……”
“博陽已亂……萬一……萬一要是咱們江家真遭遇上了不測,你就帶着這張手卷和江家族人去巴蜀國巫溪族,那裡的人一定會保你們平安的……咳咳咳……”歸于氏連咳嗽兩聲,一股皿水又湧了出來。
“奶奶……”
“太夫人……”
“記住……”歸于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眼眶紅潤地望着無畏,“讓……讓聰兒不要太難過……奶奶是……是該去的人……你和他……要好好地活着……生……生很多的很多的孩子來……來給我掃墓……那我就……就心滿意足了……”
了字剛落,歸于氏腦袋往右一斜,斷氣了。
“奶奶!”無畏的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嚎啕大哭了起來。秋娘也傷心無比,伏爬在地上,痛哭流涕了起來。
聽見了裡面的哭聲,等候在外的穆阿嬌掀門進來了,快步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臉色異樣道:“居然這麼快就死了?”
這話聽得無畏火大,起身就甩了穆阿嬌一個響亮的巴掌。穆阿嬌原地旋轉了大半圈,撲在了身後仆婢身上,驚得是一時半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都是你!都是你!”秋娘擡起身來,指着穆阿嬌控訴道,“要不是你告訴太夫人四公子被稽文采帶走了,太夫人怎麼會氣得吐皿?都是你害死太夫人的!是你!”
穆阿嬌一掌掀開了扶着自己的婢女,帶着無畏印在她右邊臉頰上的四根手指印,氣哼哼地嚷道:“能怪我嗎?我不說,别人也會,她遲早是會知道的!你以為能瞞得了多久?她把持了江家這麼久,你還想她繼續霸占着那些鑰匙和印章多久?這個江家早就該由我來掌管了!我告訴你們,你們也在這兒待不了多久了,很快,你們統統都會去地下跟她見面,到時候你們又能團聚了,又何必在這兒哭得這麼凄慘呢?哎,林蒲心!林蒲心你想幹什麼?林蒲心……”
不等這張狂的女人話說完,無畏将她往肩上一扛,大步地出了房間,當着一幹仆婢的面将她從二樓樓梯口扔了下去。
隻聽見一連串殺豬般的尖叫響起,穆阿嬌像個花繡球似的咕噜咕噜就滾下了樓,摔在一樓樓梯口前的花毯上,面部着地,屁股微微撅起,十分地滑稽狼狽。
“林蒲心!”穆阿嬌歇斯底裡地高喊了一聲後,像隻死豬似的趴在那兒嚎啕大哭了起來。
太夫人院子裡的奴仆們都出來看熱鬧了,卻沒一個人上前去攙扶她,就連她身邊帶着的那兩個婢女,也因為無畏那駭人的目光和表情,不敢奔下樓去扶她起來。
“這樣才對,知道嗎?”無畏站在二樓樓梯口,目光冰冷地俯看着她說道,“身為長孫媳婦,奶奶過世了,你就該哭成這副熊德行,才是一個長孫媳婦該做的!都給我聽好了,讓她在這兒哭,誰也不許去扶她,誰要扶她我絕對不饒!”
“太夫人過世?”
“天哪,太夫人這麼快就走了?怎麼會?”
“哎喲喂,太夫人過世了,這可怎麼辦呀!”
仆婢們一聽說太夫人過世了,全都跑出來,齊齊地跪在了小樓前,烏壓壓的一片,跟着,此起彼伏的哭聲便響起了,反倒把穆阿嬌那點嚎哭淹沒得一幹二淨。
無畏正想轉身回房去,一個下人忽然箭一般地跑了進來,口中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人剛剛過世了!剛剛過世了!”
“什麼?”一院子的人都驚着了。
無畏連忙蹬蹬下樓,一腳撥開了擋在面前的穆阿嬌,上前問道:“你說真的?老大人方才也去世了?”
那下人滿眼疑惑地問道:“少夫人,您說也是什麼意思?難道太夫人也……”
無畏臉上掃過一絲灰白,閉上眼,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是,方才太夫人也過世了……”
“怎麼會這樣?”那下人面露驚愕道。
“或許……這就是夫妻同心吧!”
幾乎在同一時間,江家最年長的兩位長輩前後離世了,這無疑為眼下的江家雪上加霜了。江應茂在禀報過高軒王後,高軒王吩咐可以治喪,但不能大肆張揚,說如今博陽形勢危急,大肆操辦可能會讓逆賊有機可趁,所以,兩位老人家的喪事隻能安安靜靜地辦了。
靈堂設起,卻沒有前來吊唁的賓客,隻有江家自己的人進進出出,顯得格外地冷清凄寒。
江應元跪在靈前,一面往銅盆裡放着裁成小衣樣的絲帛,一面感傷道:“想爺爺,從前也是武功蓋世威震一方,為先王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沒想到……過世之後,卻連一個前來吊唁的賓客都沒有……高軒王真的太狠了!”
“誰還敢來呢?”無畏也跪在旁邊,焚燒着兩位老人從前穿過的衣裳,“更何況,眼下毓府晉府都被封了,禁止出入,就算他們想來,也來不了。”
“唉……”江應元搖頭歎息道,“咱們這些做子孫的真是沒用,居然不能為爺爺和奶奶辦一場風風光光像模像樣的喪事,此乃大不孝也。”
“我想,爺爺奶奶在天之靈能明白咱們的。隻要咱們沖破了眼下的困境,收拾了江應茂和江應景那兩個叛臣逆子,絆倒高軒王那個包藏禍心的,不愁沒機會再為爺爺奶奶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喪事。”
“不知道應謀在宮裡得到消息沒有?若是他知道爺爺奶奶已經去了,定會傷心死的……”
“他肯定會傷心,但我相信他一定也清楚,眼下比起傷心更重要的是什麼。”
消息在第二日清晨便傳到了江應謀耳朵裡。當時江應謀正和晉危待在一塊兒,為高軒王讨伐成翎王撰寫檄文,消息傳來時,他驚得目瞪口呆,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地呆了很久,剛一回過神來,兩顆碩大的眼淚就從他瞳孔裡滾了出來。
他沒有想到,昨日一别,竟成了永别……
一上午,江應謀都斜靠在榻上,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稽文采來了,他也沒回應過一句。
晌午,宮婢送來飯菜,晉危将自己所剩不多的兩壇子佳釀抱了出來,放在憑幾上,對望着窗外呆呆發神的江應謀道:“咱們喝兩盞吧!”
江應謀動了動嘴皮子:“我有喪在身,不便飲酒……”
晉危抱起酒壇斟酒道:“我想江老大人和太夫人是不會怪罪的,因為他們不希望看見你這個樣子,他們不希望自己最心疼的孫子一直沉湎在悲傷和痛苦之中,他們希望你能振作清醒,而此時此刻,酒是你最好的解藥,來吧!”
江應謀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從晉危手裡接過了酒盞,大大地灌了一口,刺辣的烈酒入喉,又由喉竄上了頭頂,真讓他有種瞬間精神了的感覺。
晉危問:“如何?”
“好酒。”
“覺得是好酒,那就多喝幾盞,把所有的煩惱和不順心都喝出去,留下清醒幹淨的頭腦來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哐”的一聲,江應謀将手裡的酒盞重重地擱在了桌上,目光幽遠且深邃地盯着窗外那叢潔白如玉的栀子花道:“接下來,我要好好謝謝高軒王,也得好好謝謝我那大哥三哥,他們讓我辦了一場喪事,我也理應回報他們一場喪事才對,禮尚往來,絕不輸禮于人,這才是我江應謀做事的風格!”
“看來你已經想到怎麼做了?”
江應謀拿起酒盞又悶悶地灌了一口:“高軒王想盡快地對成翎王一派斬草除根,然後以此逼王太後交出王印,名正言順地登上王位,完成他這麼些年來的野心。可惜,他隻看到了成翎王一派,卻沒看到其他的東西,他以為他的敵人隻有成翎王了,但事實上,并不是這樣。”
“這話怎麼說?難道在博陽裡還有一股潛藏的勢力可以對抗高軒王?”
“哼哼,”江應謀笑容陰冷地哼了兩聲,三根纖長的手指靈活自如地盤着手裡的酒盞,“他把魏氏一族忘得太徹底了,這将是他全盤覆滅的根本!”
“魏氏一族?”晉危有些納悶,“難道你認為魏氏一族還能重振旗鼓殺回博陽?魏氏如今隻剩下了外逃的魏空明以及尚在博陽的魏竹馨,他們倆似乎已經卷不起什麼風浪了。”
江應謀表情幽冷地晃了晃腦袋:“不,你太低估魏氏了,不止是你,高軒王和成翎王也太低估魏氏了。魏氏想要奪取稽國天下的心也久矣,他們為這一步所做的準備一點都不比那兩派少,魏空明可以輕松地逃離博陽就是很好的證明。”
“你認為真有暗道?”
“當時魏空明消失不見後,稽昌下令全城搜查,的确沒有搜出那條傳說中的暗道,于是,很多人便認為魏空明的逃脫不是因為暗道,而是收買了其中一處城門的守将。為此,稽昌當時迅速撤換了三個城門的守将,以防魏空明還會殺回來。但事實上……”
“但事實上,那暗道是有的,對不對?”
江應謀嘴角勾起一撇蔑笑:“對,那暗道是有的,隻是稽昌那蠢貨沒有找到而已。”
晉危微微一笑,一口飲幹了盞中美酒,心情忽然變得好起來了:“似乎那所謂的暗道已經被江四公子您找到了?那我想請問一下,您是怎麼找着的?”
江應謀輕搖了搖手裡的酒盞:“說起來得多謝竹馨以及……鄭憾那個蠢貨。”
“這話怎麼說?”
“你知道鄭憾來博陽的目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他就是為了找那條暗道來的。”
話音剛落,江塵推門進來了,臉色有些不好看。江應謀問他:“還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江塵往外看了一眼,回過頭來道:“也能說是不好的消息,但卻不是從家裡傳來的。”
“那是什麼?”
“雷玉竹在樓下。”
江應謀眉心一縮,直起上身來:“你說雷玉竹在樓下?她進宮了?”
江塵點點頭:“是稽文采的人把她帶過來的,說公子您身體向來孱弱,不希望在撰寫檄文的時候累壞了公子,特地把她送過來替公子您調養身子。”
“是稽文采抓她來的嗎?”
“不是。”
“是她自己進宮的?”江應謀臉色都變了。
“對,她方才是這麼跟我說的。她說昨日在咱們府門前親眼看見稽文采将您帶走了,她說她不放心您,特地跑進宮來,看有沒有什麼能幫您的。不過,”江塵輕歎了一口氣,十分憂愁道,“我看她不是來幫忙的,她是來添亂的。”
“這個雷玉竹……”江應謀甚是無奈地搖着頭,“怎麼說她都不聽,居然還跑進宮裡來了。她以為高軒王放她進宮是什麼好意嗎?高軒王隻不過想多攥一枚棋子在手裡威脅我罷了。”
晉危點頭道:“她父親畢竟是你恩師,你不可能真的不管她的。可這丫頭做事也未免太想當然了,眼下進宮對她對你來說都是十分危險的,她怎麼能自己送上門呢?萬一她要出了什麼事,雷掌司就後繼無人了。”
“呵呵,”江塵聳肩笑了笑,譏諷道,“她大概是想來和公子同甘共苦吧!她覺得如此一來,或許就能跟公子您怎麼樣了。公子,怎麼辦?人還在樓下呢,等着您接收呢!”
“我去吧!”晉危起身道,“你陪你家公子先喝着,我下樓去跟她聊聊。”
“最好能把她聊走,不要老是在我們家公子面前晃來晃去,煩不煩啊?”江塵抱怨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晉危拍了拍江塵的肩,下樓去了。
到了樓下,雷玉竹果然在。晉危向送雷玉竹來的侍臣說了兩句,那侍臣便離開了。
“應謀哥呢?怎麼隻有你啊,晉掌司?”雷玉竹往樓裡看了兩眼問道。
“應謀心情不太好,江塵正陪着他。”晉危道。
“是因為江家老大人和太夫人過世的事情嗎?我想他也一定很難過,一下子就沒了兩位長輩,誰心裡會受得了呢?晉掌司,你能帶我去見他嗎?”
晉危笑問道:“雷小姐來宮裡就是為了找應謀嗎?”
雷玉竹點頭道:“當然了,我看他被稽文采抓進宮來了,心裡着急得不得了,所以這才急匆匆地趕進宮來,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他的。”
“那雷小姐認為你能幫他什麼呢?”
“我……晉掌司,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回答我就是了。”
雷玉竹垂眉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安慰他,陪着他,也可以幫他出出主意,做點下酒菜什麼的。隻要他願意,我什麼都可以為他做。不瞞晉掌司你說,我很喜歡應謀哥,就算為他死,我也願意。”
“可他不願意死,就算你願意陪他死,那又如何呢?”
“晉掌司……”
“雷小姐你是奔着能跟應謀同生共死來的,但應謀卻不是奔着能與雷小姐同生共死才入宮的,他是想活,不僅是想讓自己活下去,也是想讓他江氏一門活下去,他的目的和雷小姐的心願可以說是大相徑庭的。”
“我知道他想活,我當然也想他活,所以我才進宮來幫他的。我知道我可能做不了什麼大事情,但至少我可以陪在他身邊,讓他沒那麼孤單和無助。應謀哥很怕孤單的,這一點我很清楚,又特别是在得知他爺爺奶奶過世之後,他肯定會很傷心的。在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鼓勵和安慰,這些就是我來宮裡的目的,而不是晉掌司你所說的什麼同生共死。”
“那我可以說你是趁虛而入嗎?”
雷玉竹微微一怔,臉色有些變了:“晉掌司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敬你是應謀哥的兄長,但你也别說話這麼刻薄行嗎?這跟你祭天司掌司的身份實在太不相匹配了!”
晉危笑了笑,反背着手在院中松樹下踱起了步:“趁虛而入,這是兵法之一,多用于戰場,但也常被人用于男女情事,因為感情的戰争有時候比真實的戰場還變幻莫測現實殘酷。雷小姐打算趁林蒲心不在應謀身邊時,對應謀噓寒問暖,與他在困境之中同仇敵忾相濡以沫,這還不是趁虛而入?其實雷小姐不必有如此大的反應,為了得到某個人,很多人都會用這種辦法,包括我。”
“那麼晉掌司當初一定失敗了吧?”雷玉竹冷諷道,“要不然,如今怎麼會落得單身一人,跑來做這祭天司的掌司?”
“對,”晉寒點頭道,“我是失敗了。那姑娘的心比我想象的還堅定,她堅定于她的所愛,就算我用盡一切的辦法和溫柔都沒法改變她的心意。”
“那隻是晉掌司的失敗,未必是我的失敗……”
“你已經失敗了,你沒察覺到嗎?”
“什麼意思?”
“我方才說了,你的目的和應謀的目的是不一樣的,目的不一樣,又怎麼能一同攜手達彼岸呢?你是為了得到應謀,而應謀是為了保護江家。”
“這兩者之間似乎并無抵觸吧?我也可以保護江家……”
“包括林蒲心嗎?”
“林……”
“林蒲心也是江家的一份子,更是應謀最想保護的,你也可以嗎?你也可以如應謀愛護林蒲心那般去愛護林蒲心嗎?所以,别把話說得太滿,你根本做不到,你隻是想得到應謀罷了。再者,眼下這麼十萬火急形勢堪憂的情況下,應謀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來應對各種事情,又有什麼閑工夫來跟你同生共死呢?雷小姐,你還是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等到宮裡這場紛亂平息後,收拾心情去你師叔那兒吧!”
“不,我要見應謀哥,我今日一定要見到他!”
“來人!”
兩個祭天司的差使跑了過來,攔下了正想往樓上闖的雷玉竹。晉危緩步走上前來,用略帶警告的眼神微笑道:“希望雷小姐不要做出讓我為難的舉動。倘若你執意不聽我這個祭天司掌司的話,那我也可以把你送回到稽文采那邊。當稽文采發現你沒了利用價值,你認為他還會留着你嗎?識時務者為俊傑,雷小姐。來人,帶雷小姐下去安頓,沒我的吩咐,不許她上樓打擾江公子。”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