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垂之時,蒙恬、李斯和叔孫通在宮外請求觐見皇上。老王贲因為忙了一天,告了個假,回府休息。
優旃和他們三人幾乎腳前腳後的進入武信殿,他手中拿着一疊蔡軸那裡剛剛造出來的紙,一臉喜色。
李斯、蒙恬和叔孫通是第一次看到紙張,立刻圍了上去。叔孫通是大儒,對這種方便書寫的新東西最感興趣,一邊看一邊連連點頭贊歎這紙張的妙處。
等幾個人新鮮夠了,胡亥才讓他們紛紛落座。今天他和蒙毅把朱家收服,算是開始了一個天大的計謀。這個計策應該讓參贊府的幾個人知道,胡亥還要借助他們的力量。
在胡亥的授意之下,蒙毅把收服朱家的過程說了一遍。
這幾個朝廷中樞機構的重臣都默不作聲,沉思起來。良久還是李斯先開口說道:“皇上是要通過行商的手段控制北地諸族的供鹽麼?”
沒有鹽的攝入,人就會軟弱無力。可想要通過這種手段控制匈奴和東胡,似乎不太現實。畢竟鹽不是什麼金貴物品,想想辦法還是能弄到的。
胡亥點了點頭,說道:“朕想讓匈¢◇,奴人對咱們的鹽産生依賴。隻要在咱們供給的鹽中摻雜一點能讓他們上瘾的東西,就可以進而控制他們。”
這個想法有些超越了幾人的思想範圍,他們互相看了看,揣測不到皇帝的思想。
胡亥笑了笑說道:“這事兒不急,朱家就算能夠壟斷北地的鹽業,也需要一點時間。叫治粟内史盡早留意一下有什麼植物能讓人吃了上瘾,欲罷不能的。不要局限于大秦,從西域商人中想想辦法。他們那邊奇花異草比較多。”
幾個大臣點點頭,把這事兒記在心中。
“匈奴和東胡那邊,要安插進大秦的細作。人選還是李斯和蒙恬斟酌。”胡亥說着拿起一卷竹簡,攤開放在桌案上,指點着說道:“昔日,朕借着趙成行刺之時,放出了六國後裔。如今已經有所動靜。這是奏報,你們看看。”
幾個大臣逐一傳閱了一下,都默謀起來。
“咳咳。”李斯咳嗽了一下說道:“陛下,如今天下形勢紛亂複雜,比之七國争雄之日,有過之無不及。這倒是讓臣想起了當初,我大秦是如何崛起的。”說完這短短的話,李斯不住的咳嗽起來。
但這話卻如抛磚引玉般,不論是蒙毅、蒙恬還是優旃、叔孫通,都是眼神一亮,不約而同的說道:“連橫。”
李斯低聲說道:“連橫雖然是老計策,但也是好計。臣聽說趙國武臣自立為趙王,之後立刻有魏國、韓國效仿自立,張楚陳涉心中極是不滿。更有齊國田澹完全是殺人自立,根本不得人心。如今六國遺老回歸本土,對這些假王算是一大助力,同時也是一大掣肘。皇上當初的計策,的确高明,讓這些有着資曆和一定實力的六國遺老回去,若能連橫離間并用,定可讓反賊内亂。”
李斯不愧為有大智慧之人,竟能這麼快的明白胡亥的意思,讓胡亥驚訝之餘又很滿意。
“給朕詳細說說。”胡亥身子前傾說道。
後勤他有優旃、蒙毅,軍事他有蒙恬,謀臣暫時也就是李斯和叔孫通。
曆史上滅掉大秦的不是張楚,恰恰相反是大秦滅了張楚之後才被各路諸侯毀滅的。
所以,胡亥當時就針對各路諸侯,放出了六國遺老,倒沒指望他們能做出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兒,就是想攪亂局面,讓天下的勢力越分散越好。如今看來,這個法子有些功效,但作用或許沒有相像的大。
李斯招手讓身邊侍奉的宮人展開了絲質的軍用地圖,點指這邯鄲說道:“張耳、陳餘輔佐武臣在邯鄲稱趙王;周市輔佐魏咎在魏地稱魏王;田澹殺了狄縣縣令,打跑了周市,自稱齊王;更可笑的是韓廣本是武臣手下,竟也效仿他的主子稱起了韓王。”
狠狠的咳嗽了幾聲,李斯指着地圖說道:“陛下,臣所說幾人,都是曾是陳涉手下,如今紛紛自立為王,說明陳涉内部并不團結。此等形勢,正适合我們用連橫離間之計,遠交近攻。”
李斯所言和胡亥心中所想不謀而合。對于曆史,他此刻更是了解。武臣對陳涉的命令并不服從,甚至按兵不動,有坐山觀虎鬥的态勢。此人雖有野心,但眼界太窄。或可利用此人牽制幾方諸侯。
見胡亥不做聲,李斯繼續分析道:“臣所知,齊王田澹是殺縣吏自立。曾和陳涉手下的周市對戰,才在狄縣站穩了腳跟。韓廣原是武臣手下,卻也自立為王,對此武臣并不滿意。這些矛盾雖然為形勢所迫被他們刻意壓下,但隻要我們派出使者,用重利**這些反王,一定會有奇效。”
蒙毅此刻也插言道:“陛下放出的六國遺老都回到了故地,和這些反王沆瀣一氣。這些反王借重遺老遺少的名望,遺老遺少借重反王的勢力。這種合作關系,必然矛盾重重。隻要對手内部混亂,對我們來說就是好事兒。”
優旃道:“我們要做的就是激化他們的矛盾,讓他們互相戒備,給我們消滅陳涉争取時間?”
蒙恬一拍大腿,大聲說道:“陳涉不過跳梁小醜,臣聽聞有人打着楚國項燕的旗号造反,恐怕真正的危機還在後面。”
叔孫通贊同的點點頭說道:“陛下,陳涉可以滅,但這些自立的小國卻還可以利用一下。一旦滅了陳涉,陛下隻管大肆封賞跟大秦連橫的諸侯,封王封候不過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到那時候,如果再有叛亂,這些嘗到甜頭的小國定然會因為陛下的重賞而前赴後繼。就算他們不肯為陛下出力,也必然互相戒備,不能坦誠相待。”
胡亥笑道:“朕若再胡亂封賞,恐怕淳于庸這個禦史又會‘犯顔直谏’打朕的臉啊!”
幾個臣子被皇帝的诙諧逗得笑了起來,末了李斯說道:“淳于庸耿直,今日勸谏是公忠體國。對這些陰謀陽謀,他是分得清的。”
胡亥看着李斯笑道:“淳于庸在丞相身邊,你要多多引導。朝廷之中,耿直之人不多。”
頓了一下,胡亥說道:“參贊府幾人之中,隻有李斯久居朝堂,對衆臣賢愚掌握最清。選何人去各國遊說就由你李斯全權負責。後勤保障這一塊優旃輔助蒙毅,若是忙不過來朕就調馮去疾過來幫忙。”
優旃忙躬身施禮笑道:“這樣最好,後勤油水很多,臣也怕自管不住手腳。有馮去疾丞相前來,咱們幾人正好可以互相督促。”他弄臣出身,這話雖然說得滑稽,但聽在衆人耳中卻是這個理。
胡亥點點頭,望着蒙恬臉上略帶歉意的說道:“蒙老将軍,恐怕你還要陪朕勞苦一番。我們去章邯的大營,親征陳涉。”
蒙恬躬身施禮道:“陛下,你尚且不自惜貴體,臣這賤骨頭又算得了什麼?”李斯的帶動下,蒙恬竟也湧起了萬丈豪情。想他當年一掃六國如烹小菜,如今竟然被陳涉這個農民出身的家夥兵臨鹹陽。
這不是侮辱,是在打臉。打他蒙恬的臉,打所有大秦将帥世家的臉。作為名将世家,蒙恬可以對大秦皇帝心中有所不滿,但他不能容許大秦在外人手中覆滅。這是一個名将的尊嚴。
王贲老邁之身,毅然出山,也正是心中有這樣一份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