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權以為孫策自疑,連忙說道:“将軍也不是外人,沒什麼不宜插手的。”話一出口便覺得怪怪的,不免有些尴尬,一時倒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兩人一立一坐,相對沉默,氣氛尴尬。過了一會兒,袁權忍不住擡起頭,卻見孫策也茫然的瞪着他,看起來有點蠢,卻有着說不出的萌。
“将軍?”
“姊姊,你……還有什麼吩咐?”
“哦……哦,沒有,沒有。”袁權連忙避開了孫策的眼神。“我……将軍言重了,我豈敢吩咐将軍,隻是……隻是……”
見袁權語結,孫策暗笑,轉頭看看。“咦,黃兄呢?是用飯去了嗎,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
一提到黃猗,袁權心裡就有氣,還有些說不出的焦灼。黃猗一心求官,孫策也替他安排了官,她卻一句話替黃猗回了,到時候黃猗肯定在怨她。可是一想到袁術剛死,黃猗身為女婿居然不肯來守靈,她那點愧疚就變成了憤怒。黃猗這麼做簡直是在打她的臉,更是打袁術的臉。這種斯文敗類怎麼就做了袁家的女婿,成了她袁權的夫婿?
袁家女子真是不幸,接連遭遇僞君子。前有黃允,後有黃猗。
見袁權臉色不好,孫策又道:“姊姊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來守着。”
“這如何使得。”
“姊姊還是覺得我是外人?”
袁權語塞。
“行了,我雖然不姓袁,也尚未成為袁家女婿,可是将軍生前對我有識遇之恩,我為他守靈也是應當的。夜寒侵人,竟像是要下雪了,姊姊沒事,也要想想阿衡。她這麼小,可不能受了涼。你帶她進去休息,我來守着吧。明天諸将要來吊喪,姊姊要養好精神才能應付。”
袁權沉默了片刻,沒有再堅持。孫策提醒了她一個問題。袁術已經死了半天,消息也送到各營了,但是來吊喪的将領卻沒幾個。這情形未免詭異,可能有大事要發生。果真如此,孫策一個人未必應付得來,她這個袁術長女必須全力支持孫策才行。
更何況孫策說得有理,夜寒侵人,很容易受涼。她還勉強能支撐,袁衡年紀太小,已經撐不住了。
“有勞将軍。”
“應該的。”孫策禮送袁權回後院,轉身命人請蔡邕來。蔡邕主持喪事,就住在旁邊院裡,聞聲即到,見隻有孫策在守靈,卻不見黃猗的身影,不禁又感慨了幾句。
“先生,今日有多少人來吊祭将軍?”
蔡邕苦笑着搖搖頭,轉頭看看靈床上的袁術遺體。“公路啊,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啊。”
孫策眼神一冷。“先生,明日我大會諸将,還請先生仗義直言。”
蔡邕點點頭。“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些人說起來都是世家,有些人還是名士,做起事來卻荒唐得很。将軍,我一介書生,做不了其他的事,也就是略懂一些道理,該說的自然會說。”
孫策躬身緻謝,心頭又松了一口氣。有了蔡邕代言,就不怕那些人滿口道德文章了。他倒是能辯,但一旦對方引經據典,他就啞火了。漢代去古未遠,又是儒學昌明,但凡有點學問的人張口就要引兩句子曰詩雲,否則都不好意思說話。這一點是他的弱項,随便挑個孩子都能滅了他,隻好請蔡邕出面。
蔡邕最大的特點是什麼?不是有學問,而是孝。他的母親卧病三年,他親自照顧,衣不解帶,據說連續七十多天沒睡覺。母親去世後,他在墓旁建舍守墓,動靜循禮,據說兔子經過一邊都會很安靜,以免驚擾了他。這些記載也許有誇張的成份,但他的孝順卻應該是真的。這是一個大孝子,而孝子最看不得不忠不孝之人。
作為臣子,他為袁術守靈就是忠。有這一點在,就算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蔡邕也會原諒他,隻會認為他不懂,不會認為他道德有問題。
人生如戲,全靠演戲。何況他對袁術的确有一些感情,并不全是做戲。前天的那場惡戰後,他已經有點分不清他是誰了,是兩千年後的穿越者,還是人生軌迹發生了改變的孫策?莊周夢蝶乎,蝶夢莊周乎,誰又有分得清楚呢。
袁權回到後院,黃猗正在吃飯,有酒有肉。見袁權進來,想收已經來不及了。袁權越看越生氣,連和他說話的心情都沒有,轉身就走,去了袁衡的房間。洗漱完畢,将袁衡安頓好,袁權擁被而坐,久久無法入睡。看着袁衡略顯疲憊的臉,想着在外面守靈的孫策,再想想黃猗,她不由得一聲歎息,腦子裡亂成一團麻,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呯呯呯!呯呯呯!”
夜色深沉,敲門聲格外清晰。剛剛入睡的文聘蓦地驚醒,伸手抓起靠在床頭的長刀,凝神傾聽。
敲門聲還在繼續,雖然急促,卻不甚響,不像是來抓人的。文聘心神略定,披衣而起。他家不大,隻是一座兩進小院。非常時期,家人住在後院,他自己和年齡稍長的養子文休住在前院,以防不虞。文聘走出房門,養子文休已經迎了上來,用手護着燈火。
“阿翁,是……是鄧子翼叔父。”文休說着,打了個噴嚏。
聽說是鄧展,文聘松了一口氣,擺擺手。“阿休,你先回屋,别受涼了。”文休應了一聲,拉緊了披在身上的衣服,趕緊回東屋去了。文聘來到前門,側耳聽了片刻。
“鄧子翼?”
鄧展笑道:“仲業放心,我不是來抓你的,是來請你的。孫将軍本想親自來請你,但他有傷在身,又要為袁将軍守靈,脫不開身,隻好委托我來。仲業,天這麼冷,又下雪了,你不會讓我站在門外吧?”
文聘這才注意到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連忙上前拉開門栓,将鄧展迎了進來,顧不上寒喧,急急地問道:“子翼,是不是你向孫伯符推薦我的?你這是何苦……”
鄧展擡起手,打斷了文聘。“仲業,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孫将軍也不會。他說了,如果你不願意為他效力,他不勉強。但是西涼兵随即會到,如果你想守護南陽,不讓南陽步颍川覆轍,他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文聘愣住半晌,咬咬牙。他擡頭看看天色。“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拜見孫将軍。”
“不,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孫将軍在等你。”
“現在?”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