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是孫氏本州,豫章是揚州第一大郡,左控丹陽,右控長沙,又扼守長江中流,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哪怕吳郡、會稽都丢了,隻要豫章在手,就等于在孫策頭頂懸了一把劍,讓孫策寝食不安。
結果揚州丢了。劉繇敗于前,高幹敗于後,喪師折衆,一敗塗地。
劉繇還好說一點,他是被周瑜的大軍擊敗的。高幹這仗打得太窩囊,賀齊是誰?聽都沒聽過。這等于打了袁紹一個耳光。當初任命高幹為南昌令的時候就有人表示反對,認為高幹沒有仕途經驗,去豫州隻會和劉繇争權,無法合作,袁紹不聽,還是把高幹派去了。
結果高幹用事實證明了那些人的擔心并非空穴來風。
郭圖是不是早就知道高幹能力不足,守不住豫章?要不然他怎麼會說孫策可能會出兵青州。豫章易手,孫策再無後顧之憂,他現在是可以騰出手來攻取青州了。江東四郡文化落後,世家的力量不足,卻是出精兵的地方,丹陽兵号為天下精銳,有了這樣的兵源,孫策底氣自然足了。
袁紹強忍着憤怒和失望,不讓自己失态,但郭圖、陳琳都感覺到了他兇中奔湧的怒火,一旦發洩出來,他們都難免被殃及。陳琳很緊張,額頭全是冷汗。郭圖卻很淡定,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心裡卻有一絲慶幸。高幹戰敗,豫章盡入孫策之手,孫策出兵青州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袁紹要一心對付公孫瓒,不可能親征青州,審配又擁兵自重,犯了袁紹的忌,盤算下來,這個機會十有八九要落在汝颍人的手中。
他甚至不需要去争,隻要耐心地等着就行。
蒙受了袁譚之敗後,汝颍人一直等着機會重新崛起,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袁紹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将情緒控制住。他平靜地和郭圖、陳琳商量了一下應變措施。郭圖沒怎麼發言,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沒必要重複,更不必在陳琳面前說。陳琳是書生,寫得一手好文章,但他對軍國大事并不在行,有時候甚至分不清敵我。當年任何進大将軍府主簿的時候,極力反對招外兵入京,但他卻不知道提出那個方案的人并不是何進,而是袁紹。
經此一事,袁紹就對陳琳非常失望,隻讓他寫寫文章,很少向他咨詢政事。這次如果不是郭圖的任務重要,又不宜聲張,也輪不到他來代理。
陳琳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閉口不言。
見郭圖、陳琳都沒什麼建議,袁紹讓郭圖去休息,随即派人請田豐、沮授來議事。聽說高幹戰敗,豫章失守,田豐、沮授也覺得很意外。雖說這個結果并不意外,時機卻着實不怎麼好,這讓袁紹非常被動。
田豐剛剛和袁紹商量完,還沒來得及和沮授溝通,突然面對這個情況,為了避免自己與沮授有所分歧,隻好把自己的意見又簡單複述了一下。沮授聽完,反複考慮了半晌,提出了與郭圖相似的擔心。
在解除了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孫策有可能出兵青州。公孫瓒殺死劉虞,犯了衆怒,他此刻自顧不暇,還有求于孫策。孫策奪青州,他也隻能忍氣吞聲,最多拿青州交換一些辎重,卻無力阻攔孫策。
如果青州落入孫策手中,對袁紹來說絕不是好事。一是青州與遼東隔海相望,靠得很近,孫策可以直通遼東,購買戰馬會變得更加容易;二是青州與冀州接壤,發生沖突的可能性更大。如果讓孫策占據青州,袁紹取徐州,包抄孫策右翼的計劃就無法實現,隻能強行突破中路,同時還要防止孫策的兩翼包抄。
戰略形勢對袁紹非常不利。
面對這種局面,沮授也不敢輕易做出建議。田豐雖然堅持原來的意見,認為孫策目前并不具備主動進攻的能力,卻不得不有所調整。青州北有大河,南有泰山,易守難攻,地勢比浚儀、睢陽都有利,如果落入孫策手中,威脅比浚儀更大。
見田豐、沮授一時也沒有好的建議,袁紹更加焦慮不安。幽州戰事還未見分曉,青州又有危險,他有些焦頭爛額,一向注意保持的風度在一點點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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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豐、沮授告辭出帳,并肩而行,卻久久沒有說話。
走到田豐的大帳前,田豐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沮授。“進來坐坐?”
沮授點點頭,跟着田豐入帳。田豐的帳篷裡非常簡單,一榻一席一案,除此之外别無長處。榻上堆了一些書,一盞油燈。沮授掃了一眼案上未完成的一篇文稿,意外發現标題是界橋戰紀,不禁詫異。
“這是……”
“界橋之戰原委,雙方排兵布陣的得失。”田豐拿起文稿,塞到沮授手中。“我詢問了不少俘虜,又參考了繳獲的文書,收集了一些資料。可惜時間長了,資料不怎麼完備,俘虜們的印象也有些淡了。如果戰後就着手此事,也許效果會更好一些。
沮授迅速看了一遍文稿,沉吟片刻。“元皓兄,你寫此文,是想學孫策,建講武堂公開授徒,還是準備藏之名山,留諸後人?”
田豐瞅了沮授一眼。“我們學孫策的事還少嗎?隻是邯鄲學步,不倫不類罷了。南陽工坊越辦越好,産品行銷大河南北,到了冀州還能擠壓得我們毫無還手之力。主公強令冀州必須用冀州紙寫公文,大家就備兩種紙,公文用冀州紙,私文全是南陽紙。長此以往,你覺得我們還有取勝的機會嗎?”
沮授不安的看了一眼帳外,低聲說道:“元皓兄,言多必失……”
田豐哼了一聲,擡手打斷了沮授,又示意沮授入座。“公與啊,不是我有意沮軍,而是形勢如此,我們不能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孫策已經成為我們必須正視的對手,工坊無法進入,木學堂、本草堂非請莫入,講武堂卻是公開的,可是我們有人留心過嗎?”
田豐從一旁拿起一份文稿,丢在沮授面前。“你看,年初的任城之戰都成了講武堂的必讀文章,我們卻連界橋之戰的總結還沒有做。看起來我們還有些優勢,可是這優勢又能保持幾天?再不抓緊,我們就隻能看着孫策……”
田豐張了張嘴,一聲長歎,神情憂郁。
沮授将文稿迅速看了一遍,目光一閃。“元皓兄,這些文章是怎麼來的?還有嗎?我能不能抄一份,讓犬子拜讀拜讀。”
田豐詫異地看着沮授,随即苦笑兩聲,又抽出兩份文稿遞給沮授。“這些都是聽講記錄,不是原稿,你将就着看吧。公與啊,看來你并非不知道這些文章的價值,隻是私心太重了些。隻想到你兒子,卻不顧主公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