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當然不能讓袁耀去中軍做個伍長。他和袁耀商量後,安排他到中軍做個司馬,協助處理事務的同時熟悉行軍作戰的流程。袁耀将來會獨領一部,又有袁家舊部,他不需要從普通一卒開始做起,甚至親臨一線厮殺的機會都不多,從普通一卒做起也沒什麼意義。
與其相信他習武是為了上陣厮殺,不如相信他是為了反抗家暴來得更合理。當然,事實是兩者都不是,袁耀找到許褚、典韋請教武藝就是表示他想從軍。畢竟他當初答應過袁權,取天下後會封袁耀為王。如今雖然還沒有平定天下,卻已經看到曙光,袁耀提前做好準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耀心願得償,心情大好的同時又有些慚愧。他搓着手。“姊夫,現在提這事,實在不該,我也是……沒辦法,這耳朵都被磨壞了。要我說啊,姊夫你用心是好的,就是走得太急了。還是聖人說得對,這女子就不能太慣着,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
孫策忍俊不禁,心情莫名的放松了很多。自從納呂小環為妾後,袁耀的本性漸漸露了出來,越看越看他那死鬼老爹袁公路。“那你倒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這還不好辦?”袁耀端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一拍大腿,眉飛色舞。“要我說,趁着現在朝堂和軍中還沒有女子主事,一切都還來得及。她們現在也就是能做工、掙錢,能養活自己,可是不能做官,不能立功封爵,終究沒法和男子相提并論。對普通人來說,夫妻平等不平等的反正關系不大,有官爵的人還能當家做主,除非他們不求上進。對他們來說,這也是一個激勵,不好好做官、作戰,在家裡就沒地位,對不對?”
孫策點頭附和。“伯陽,你這主意不錯,值得考慮。”
“哈哈,姊夫不嫌我多事就好。其實呢,這麼想的人不少,隻是沒人敢說,都等着别人出頭。要我說,這可不行,都這麼想,還怎麼革故鼎新?姊夫若是和他們一樣,不敢為天下先,又哪來新政,哪來今天的大好局面?所以說,這世人就是因循守舊的多,敢做敢當的少,隻有姊夫這樣的英雄才能做出一番事業。我雖然德薄能淺,不及姊夫萬一,卻欽佩姊夫的這份勇……勇……”
就在孫策的注視下,手舞足蹈、慷慨激昂的袁耀突然變了臉色,聲音越來越低,動作越來越小,不知不覺的恢複了正襟危坐、謹小慎微的恭順姿态。孫策有些詫異,微微轉頭,見不遠處的王後袁衡的樓船上多了幾個女子,雲鬓衣影,談笑風生,被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是袁衡,站在她身邊的是袁權和謝憲英。孫策看過去的時候,袁權将将轉過臉去,謝憲英卻還看着這邊,見孫策轉頭,這才收回目光。
孫策忍着笑,輕歎道:“伯陽,本以為你是條漢子,沒想到你也是色厲内荏,徒有其表啊。”
袁耀哭喪着臉。“大王,臣哪天可以上任?過幾天發俸祿,能有臣的麼?”
孫策收回目光,見荀彧領着一人正走過來,便道:“現在就去報道吧,今天就當值,算你出勤,加班還有津貼可拿。”
袁耀很開心,興沖沖的走了。他剛剛下去,荀彧便走了上來,躬身施禮。
“大王,臣将劉晔帶來了。”
孫策起身,走到欄杆前,探身向下看了一眼。劉晔衣冠整齊,挺立如竹,可是神色不太對,忽而呆滞忽而激動,總讓人覺得有點神經兮兮的。孫策皺了皺眉。“他……沒事吧?”
荀彧苦笑,低聲将劉晔的情況說了一遍。孫策登時警惕起來。劉晔居然在暗中調查我,還查到了朱建平?他下了這麼多功夫,我可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郭嘉知道嗎?
“請劉君上來。”孫策吩咐賀達下去請劉晔,借着這個機會,他問道:“荀君如何看天命?”
荀彧打量着孫策,幾乎不假思索的說道:“臣覺得劉晔所言有些道理,大王雖不信天命,卻背負着天命,當努力緻王業,建太平,莫負上蒼托付。”
孫策眉梢輕挑,多少有些意外。這時,劉晔跟着賀達走了上來,站在樓梯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孫策,臉頰神經質的抽了兩下。孫策一看就笑了,這副場景太眼熟了,前世生活節奏快,壓力大,不少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尤其以小學生為最,沒想到劉晔也會如此。
孫策含笑看着劉晔,也不說話,任由劉晔盯着他看。劉晔梗着脖子,看了好半天,才緩緩收回眼神,露出幾分迷茫。荀彧在一旁看着,雙手攏在袖中,不知不覺的握緊。劉晔是他的舊日同僚,現在又是這副模樣,推薦過來是不是合适,他心裡也沒底。
“看出什麼沒有?”孫策請荀彧、劉晔入座,問道。
劉晔歪着頭,自顧出神,過了一會兒,搖搖頭。“晔非相士,看不出大王的命相。不過大王神充氣完,肌膚溫潤有光,聲有金聲玉振之質,想必是養生得法,無隐疾可言。眼神雖略帶憂郁,卻不失清明,終究隻是小事,不足以影響大局。所以,晔想不通所謂小厄究竟應在何處。”
孫策啞然失笑。“那你倒說說,這令孤憂郁的小事又會是什麼事?”
“小事可就多了。”劉晔不知不覺的平靜下來,恢複了幾分從容。“往近處說,有萬金坊的事。往遠一點說,益州、冀州都有些麻煩。再往遠處說,交州随時可能出現異變。再往遠處說……”劉晔再次擡起眼皮,打量着孫策,一邊的嘴角輕挑,有幾分得意。“大王欲家天下,卻又不信天命,何以服人?”
孫策眼神閃了兩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最後一條的确是他最近在考慮的問題之一,沒想到被劉晔一語道破。其實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他身邊的大臣、謀士也在考慮這件事,隻是沒有合适的解決方法之前,他們決定暫時擱置。反倒是劉晔這個半瘋的高手不管不顧,當面直言。
過了一會兒,孫策笑了。他轉頭看向荀彧。“這個任務,我已經交給荀大夫了。我相信他能解決,所以毋須為此心憂。”
荀彧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沒吭聲。
劉晔的臉又抽了一下,眼神中多了幾分焦躁。他糾結了一會,又道:“晔随荀君來,隻有一事,确認大王是否受天之命。若大王能解晔心中之惑,晔感激不盡,死而無憾。”
孫策笑出聲來,擡起手,氣定神閑地打量着修剪光滑的指甲。“你是輸得不服氣吧?”
劉晔的臉接連抽了兩下,從抿得緊緊的嘴唇中擠出一個字。“是。”
“我很願意讓你和叔同一樣,死而無憾。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負有天命,也許有,也許沒有,這要看你怎麼說了。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
“大王怎麼看?”
孫策被劉晔打斷,有些惱怒。這瘋子就是瘋子,不可以常理計,毫無敬畏之心,句句直奔要害。你這讓我怎麼答?我也不知道啊。老天讓我穿越過來,是偶然失誤還是有意為之?如果是有意為之,那他老人家為什麼不選一個精通政治學,有執政經驗的行家,非要挑我一個半吊子?如果是偶然失誤,豈不是說所謂天命也就是開玩笑?
面對着劉嘩咄咄逼人的目光,孫策考慮了半天,還是隻能攤攤手。“不知道。”
“不知道?”劉晔長身而起,有些氣急敗壞,聲音也大了起來。“你怎麼可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還是不知道。”孫策笑出聲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知道的,我讀書少,對這些玄學思辨不太擅長。若是你想讨論一些天文地理,我倒是略知一二。人心難測,我知道的真不多,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劉晔盯着孫策看了半天,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孫策很坦然,他從孫策眼中看不出什麼破綻。
荀彧暗自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個局面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且孫策也沒表露出錄用劉晔的意思,但孫策沒有因劉晔的失禮而發怒,這還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
“對了,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問問你們。”孫策坐了起來。“劉氏宗室齊聚長安,總共有多少人,誰是魁首?”
荀彧和劉晔互相看了看。劉晔說道:“宗室之中,以陳王年長,又曾為陛下……先帝射師,威信最著,當是魁首。不過先帝好用年輕人,提拔了不少宗室到軍中任職,手中有兵,陳王雖有号令,未必能讓他們俯首聽命。細細想來,宗室中不自量力的人很多,能一呼百應的人還真沒有。”
孫策點點頭。這個情況和楊修的分析一緻。劉協的遺诏已經公布,但誰繼位到現在還沒有定,可見一斑。皇長子雖有遺诏,但過于年幼,無法執政,繼位後必然形成外戚掌權的舊轍,而伏氏又是标準的關東世家,因此既得不到關東老臣的支持,也得不到關西新銳的支持,懸而未決。盡管楊修極力斡旋,還是未能如願将大皇子推上帝位,掌控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