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老好人師爺
林州城裡面,無一棟精緻的建築,房屋破舊,斷壁殘垣随處可見,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戰火。
街道上的行人,衣着肮髒,神色冷漠,眼裡帶着戒備之色。
這是一座破城,這是一座冷漠之城。
許春花在心裡給林州城做出評價。
她感覺這裡,就像故事裡描寫的地獄一樣,盡管每個人都守着一鍋飯,卻拿着一個長長的勺子,不斷往自己嘴裡塞飯,卻因為勺子過長,夠不着,卻又不舍得給附近的人。
這裡缺少微笑,缺少關愛。
許春花皺了皺眉頭,她在思索,應該如何改變林州城的現狀。
他們一路向前,穿過三條街道,來到城中央的縣衙。
許春花遠遠地打量縣衙,又是一陣愕然,隻見縣衙大門敞開,其實敞開大門沒有錯,但是有錯的是,站崗的兩個衙役并未像其他城池那些站崗的衙役樣筆直地站崗,而是坐在大門旁邊的石獅子下面,斜靠着牆壁,曬在冬日的暖陽,聊天扯淡。
見到許春花這麼一行人走來,他們也有任何的動作,好像沒有看到一樣。
楊不悔見到這種情況,忍不住呵斥道,“新上任的縣令到了,你們怎麼還不過來迎接呢?”
衙役中胖乎乎肥頭大耳面相憨厚的青年說道,“不需迎接,我們這裡來的縣令多了去了,今天一個,明天一個,我們哪裡迎接的過來呢,縣令來了就自己進去呗。”
另一名衙役胡子拉碴,三十來歲,面向冷酷,右手袖筒空蕩蕩,他隻有一隻手臂。
他冷聲說道,“縣令來了沒半點用,還可能把命丢了,我勸他還是趁早離開吧,林州城不需要縣令。”
“大膽,有你們這樣和上級說話的嗎?”楊不悔被他們不禮貌的态度激怒了,冷聲呵斥道。
許春花連忙向他搖頭,“楊大哥,沒事的,我不在意,我正好找他們聊聊。”
雖然兩個衙役的态度讓許春花生氣,但是,她通過這兩個衙役的表現,推斷出整個縣衙的人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像一盤散沙。
若不然,他們不會是這個樣子,目無上級。
按照常理說,衙役見到自己的上級,特别是頂頭上司的時候,必須恭敬有禮。
可這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許春花想和他們聊聊,問問他們為何是這樣的态度。
她從馬背上下來,走到兩個衙役面前,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你們的新任縣令,我叫許春花,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哎呦!”胖乎乎的男子驚呼,仿佛見到鬼了,“你是我們的縣令?開玩笑的吧,你一個小黃毛丫頭,怎麼能做我們的縣令呢?”
獨臂男子目光驚訝地看了許春花一眼,不過并未說話。
許春花笑眯眯的說道,“不要以貌取人哦,我是不是縣令,不是靠外貌決定的,而是靠我的才能,這是吏部的公函,你們看一看。”
她說着話,就把吏部的公函拿了出來,胖衙役看了之後,愕然道,“真的是縣令。”
他表情驚慌,轉身對獨臂男子說道,“東哥不好了,咱們又來新縣令了。”
獨臂男子漠然擡頭,掃了許春花一眼,冷聲說道,“慌什麼慌,不就是一個小縣令嗎,咱們又不是沒見過,這些年見的縣令,沒有十個也有五個,有啥怕的,有可能她過不了兩天,知道咱們縣城的情況,自己就跑了,所以沒必要對她太客氣。”
胖衙役點點頭,“也對喲,反正咱們這是鐵打的林州流水的縣令。”
胖衙役一屁股坐在地上,微眯着眼睛,懶散地曬着太陽。
獨臂男子也閉上眼睛假寐。
他們兩個都不理許春花。
許春花苦笑,自己剛上任,就被兩個衙役來了個下馬威。
不過,從他們的對話裡,她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怕縣令上任了。
根據林州城的現狀,新上任的縣令來不了幾天就會逃走,或者被人砍掉腦袋。
在這種情況下,縣令根本沒時間掌權,也管不了他們。
許春花笑眯眯的說道,“你們這話說錯了,如果是其他的人來當縣令,可能呆的時間短一點,但是我呆的時間肯定會很長,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胖衙役忍不住點頭道“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之前的縣令都是一些老學究老書生,而你是一個小姑娘。”
許春花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回給許春花一個憨笑。
他身旁的獨臂男踢了他一腳,“來福,你少說點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來福嗯了聲,“好的,東哥,我不說話了。”
他捂住嘴巴,閉嘴不言了。
許春花見此,忍不住笑眯眯的問道,“你為什麼聽他的話呢。”
“因為聽東哥的話,有肉吃。”獨臂男子瞪了來福一眼,來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用手捂住嘴巴,腦袋縮到兇前。
許春花看着他呆萌的樣子,笑道,“你跟着我混吧,我管你吃肉,而且是天天吃肉。”
“那不一樣,有可能過兩天你就被人砍掉腦袋了,那我就沒肉吃了,我還是跟着東哥混比較好。”
許春花苦笑。
她初來乍到,想赢得陌生人的新任,比較困難,因此,她沒糾結這事。
她轉頭對獨臂男子說道,“這位大哥,我是許春花,不知你尊姓大名。”
雖然她是縣令,身份比衙役高,但是,許春花自知自己年幼,要想赢得他們的新任,必須先放下姿态,和他們打成一片。
因此,她不擺官架子,非常的熱情。
獨臂男子楞了愣,沒想到許春花恩主動放下身段,主動和他打招呼。
要知道,以往的縣令上任之後,擺足了官家的派頭,高高在上。
而這一個小姑娘,雖然說她是縣令,可是從她的言談舉止,看不出一點縣令的架勢,反而像一個鄰家小姑娘。
他被許春花的微笑打動,聲音漠然說道,“我叫劉衛東。”
許春花伸手一指他,“請東哥帶着我進縣衙吧。”
劉衛東嘴角浮現冷笑,冷眼看着許春花,本來不想動的,可是,看着許春花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到嘴邊的拒絕的話,沒有說出來,有些生澀地說道,“好吧,我帶你進去。”
來福連忙跟上。
他們帶着許春花走進了縣衙。
進了縣衙大堂,來福高聲喊道,“老胡快出來接客,咱們的新縣令到了。”
許春花打量縣衙的布局,發現布局和松江城的縣衙差不多,都是前面是辦公的地方,後面是居住的庭院。
隻是,這座縣衙明顯比松江城破舊多了,桌椅闆凳都很破舊,連屋頂也露着好幾個洞。
讓許春花覺得意外的是,她巡視四周,一個人也沒看到,怎麼縣衙沒人呢?
“來了來了,縣令到來,有失遠迎,請見諒。”一個山羊胡子的白發老頭從後堂小跑出來,他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相貌慈祥,臉上總挂着淡淡的笑容,笑眯眯的,看起來和藹可親。
他掃視許春花一心人一眼,因為楊不悔是縣令,向他行禮。
畢竟在許春花這一行人裡面,楊不悔最有當官的氣派。
楊不悔把許春花指給他,說那才是縣令。
師爺看到許春花的時候,驚訝地張大嘴巴,很快他恢複正常,對許春花露出恭敬的笑容,“縣令大人真是年少有為,如此年輕,又是女子,卻高舉縣令之職。”
許春花搖手,“師爺你好,不必叫我縣令大人,這名字我承擔不起,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叫許春花。”
“不敢不敢……”
“不行,必須這麼叫。”
師爺在許春花的強制要求點,為難地點頭,“好吧,春花,我聽你的,我叫胡文雍,你叫我老胡就行。”
劉衛東給了來福一個眼神,轉身向外走去,來福跟上,兩人離開。
來福憋着笑意的聲音傳來,“老胡,縣令交給你了,我們去門口站崗了。”
胡文雍阻止道,“别啊,縣令的東西還沒有收拾呢,你們幫着收拾收拾。”
“不管,那不是我們的事,要幫忙你自己幫忙吧。”
來福聲音落下,他和劉衛東已經從大堂消失了。
胡文雍歉意的對着許春花說道,“春花,你别見怪,由于咱們林州比較亂,縣令換的太快,他們對縣令沒啥好感,一直是這個樣子,并非針對你。”
許春花微微一笑,“沒事的,我能理解。”
許春花左右看了看,說道,“咱們縣衙的人呢,怎麼除了你們三個,看不到其他人。”
胡文雍苦笑,“咱們縣衙總共就五個人,除了我們三個,還有捕頭邵廣漢,衙役張東風,他倆有事,今日請假。”
許春花無語,要不要這麼悲催。
雖然縣衙是最基層的一級部門,但是,也不至于這麼寒酸吧,陳文寬同樣是縣令,可是,他的縣衙總共有三四十口子人,怎麼到自己這裡,人就少得可憐。
她問胡文雍為什麼成了這個樣子。
胡文雍道,“咱們先把東西收拾收拾,然後坐下來詳談這些事。”
許春花應了一聲,她确實需要和胡文雍詳談。
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通過胡文雍,了解林州城的實際情況。
雖然縣衙沒人,但是許春花自帶了很多人,衆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縣衙後院收拾了一遍,後院最漂亮最亮堂的一間屋子,留給了許春花。
許春花精心擺放卧室的各項物品,畢竟,在将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内,她都住在這裡。
既然是自己生活的地方,肯定要好好的收拾。
收拾完,她獨自一人來到縣衙大堂,找胡文雍了解情況。
她和胡文雍交談了許久,對林州城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也了解了縣衙的現狀。
因為林州城過于混亂,導緻縣令時不時受到刺殺,沒人敢來縣衙當差做工,生怕做了替死鬼。
加之縣衙沒錢,來這當差也沒幾個錢,于是,衆人都不願來縣衙當差。
許春花嘴角帶着苦笑,原本她以為,當了縣令之後,就擁有了自己的勢力了,可以大規模的尋找永安了。
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有點異想天開。
尋找司永安的重任,還要落在她從七皇子府上帶來的那些人身上。
不過,與之前相比較好的一點就是,她現在已經是林州城的縣令,屬于這一帶的最高官,無論做什麼事,都可以名正言順了。
許春花認為自己當前最主要的事,是把縣衙僅有的五個人團結起來,讓他們都聽自己指揮,這樣的話才便于她展開後期的工作。
她告訴胡文雍,通知另外兩個請假的衙役,明天點卯之後,她要開大會。
胡文雍點頭,保證完成這件事。
由于前兩天趕路的時候,一直風餐露宿,吃喝隻能就簡,現在進城了,許春花想吃點好的,犒勞犒勞自己和楊不悔等人。
她還邀請胡文雍、劉衛東、來福三人也參與進來。
吃飯是拉攏關系最好的手段,隻要坐在飯桌上,一喝酒,一吃菜,雙方的關系就會親近很多。
來福眼裡放出亮光,忙不疊答應。
像他這樣的胖子,沒别的愛好,唯獨對吃情有獨鐘。
劉衛東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來福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怪怪跟着劉衛東離開。
胡文雍也找了個理由,沒有參與晚宴。
于是,晚宴是許春花他們這一撥熟人一起吃的。
吃飽喝足後,許春花和楊不悔在縣衙遛彎消食。
楊不悔歎氣,“春花,這個林州城不好管理啊。”
他雖非縣令,但今日跟着許春花一天,親眼目睹林州城的各種混亂,他認為許春花的縣令生涯将困難重重。
許春花苦笑,“唉,我也沒想到這裡會是這麼一個爛攤子。”
“要不要我幫你訓練訓練這些衙役,你看他們一個個都懶散成什麼樣了。”楊不悔主動請纓。
他當初在邊境帶兵,對士兵的要求非常的嚴格,令行禁止,違反者受罰,如果這幾個衙役是他手下的兵,早被他玩殘了。
許春花搖頭,“這件事暫時不能提,因為咱們剛來,他們對咱們有排外的心理,如果你現在就訓練他們,嚴格要求他們,他們内心肯定會生出反抗的情緒。”
許春花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
當務之急,她要先和這些衙役把關系搞熟絡了,了解了他們每個人的性格,然後才能根據他們的性格,确定用什麼樣的方法對待他們。
晚上睡覺的時候,許春花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成眠,并非因為換了新環境睡不着,奔波的日子裡,他早已學會适應各種環境。
她一直在想如何和衆衙役搞好關系的事。
清晨時分,許春花早早的醒來。
她按照慣例,起床鍛煉身體,練習武術。
許春花越發意識到武術的重要性,在這個時代,必須會武術,這樣才能不做待宰的羔羊。
其實,她本可以在縣衙内院鍛煉身體,但是她沒有這麼做,而是出了縣衙,沿着林州城的主幹街道奔跑。
楊不悔擔心她一個人獨自外出,發生意外情況,一直跟在她身旁。
早上的林州城也非常的奇葩。
如果是其實的城池,清晨時間,街道上将有很多人起早遛彎。
但在林州城,街道上沒幾個人,又都行色匆匆。
路旁有一些被砍死的屍體,還有一些醉漢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
這座城池不像一座正常的城市,而像一個人間地獄。
許春花把林州城大緻轉了一圈,對自己管轄的這座城池,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她越發意識到自己肩膀上擔子的沉重。
回到了縣衙,這時候已經到了點卯的時間。
點卯是古代官員們上班的時間,類似于現在的早上打卡,這個時間段一般是在早上五點到七點。
然而,許春花回到縣衙的時候,發現衙役們一個都沒到,就連負責點卯的師爺胡文雍,也是哈欠連連,顯然還沒睡醒呢。
看到這個情況,許春花猜測,在她來之前,林州縣衙應該連點卯的儀式都沒有,衆人什麼時候睡醒,什麼時候過來當差,連基本的時間觀念都沒有。
胡文雍看到許春花表情沉重,柔聲勸慰許春花,“春花,你就别在這等着了,我在這裡等着他們幾個吧,這幾個人在縣衙當差多年,原本都兢兢業業,想着幹一番大事業,奈何縣令不斷的變來變去,各種怪事接連發生,他們被打磨掉了鬥志,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時也命也,所以你不要為難他們。”
他在替他們求情。
許春花微笑點頭,“放心吧師爺,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不管他們做什麼,隻要有原因,我都會原諒他們的。”
“哎,咱們林州城是整個大月朝最亂的地方,我一直搞不明白,春花你為何來這裡做縣令呢?”胡文雍語氣淡然,做出一副閑聊的架勢。
許春花告訴他,自己來林州城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尋找人,第二是想改變林州城混亂的局面,她認為她有這個能力,樂意來林州接受挑戰。
當然,第二個原因是假的,可是,她不得不說假的。
雖然胡文雍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内心如何想的呢,許春花為了穩妥起見,有些話不适合直接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