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8我妻她床上睡着,怎知道我的歸魂。
“我記得,平山的家就安在他嶽父的住處,不是因為條件好,而是因為那裡距離偵察大隊,距離他的連隊更近。”
“我記得,平山的妻子也在114師服役,南下作戰前,他的家裡很熱鬧。”
“院子裡,種着西紅柿、黃瓜、大蔥、白菜,哦,還搭了個架子,種了些葡萄和猕猴桃。院子的角落還搭了一個雞棚,養了那麼幾隻母雞。”
沒有任何草稿,王亮就是這樣筆直地站在觀衆們的面前,做着陳述。
屏幕上,傅平山僅留下的幾張照片在滾動播放。
“也許你會問我,為什麼對平山的家如此熟悉,因為去他家做過客。當時平山還是連長,連裡的戰士經常被邀到他家去吃飯。西紅柿炒雞蛋,毫不吝啬地放雞蛋啊!”
王亮不知道自己所說的這些能夠觸動到現在的年輕人們,但有一點值得欣慰。
前排的那些老兵很多都在笑着抹淚,他們當中,有傅平山的兵。
王亮的講述,揭開了他們對那段塵封往事的回憶。
痛并快樂着。
至少,我們經曆過,為那段共同走過的艱難歲月。
“平山的嶽父是副師級的幹部啊,家裡的房子大啊,寬敞。這樣一來,他家就成了招待所,不僅僅是連裡,整個偵察大隊裡有家屬過來,平山都拉着人家到他家裡來吃住,不要錢的。”王亮擺擺手。
“你們不信?他妻子能幹?”王亮接着道:“來,咱們看看這張照片。”
說罷,那張傅平山南下作戰時同妻子的合影又放了出來。
照片中,那個女軍人笑得燦爛,笑得淨化心靈。
你看了,總是覺得心裡暖暖的。
想來,傅平山在一九八七年那個寒冷的冬日裡,能夠支撐他同敵人周旋六天五夜的,信仰是一部分。
還有,便是為了自己深愛着的妻子和怎麼寵溺都不嫌多的剛滿三歲的女兒。
那是一位賢妻良母。
“雖然是高幹子弟,但燕萍是一個心地善良、和藹可親的女人。她支持着丈夫的工作,因為她同樣也是軍人,因為她是軍人的孩子。”
“平山當了兩年連長,全連一百号戰士每個人都受到過他的照顧和幫助。我記得,那時戰士們經常說:“我們連長為了我們真的是把心都掏出來了,我們再不好好幹,對得起誰?’那是一個暖心的時代啊!”王亮再次感慨。
王亮不知道這檔節目會不會有人喜歡。
王亮不知道自己的接連感慨會不會被無數人诟病,無所謂了,自己算什麼啊,把英雄的故事講好就行了。
死了的,偉大。
活着的,就無所謂了。
“南下作戰的前一周,他讓妻子到連隊裡給每個戰士都檢查了一遍身體,他本人也沒閑着,拿着自己的津貼買米買面挨家挨戶地去走訪家住本地的參戰戰士的家。”
“家不在本地的,遠的,平山給他們寄錢,根據家庭情況五塊十塊,都從自己津貼裡走。”
“當兵的都是苦出身,不要小看這幾塊錢,那時候的物價啥樣啊。油條四分錢一根,大米一毛五一斤,大前門煙才三毛五一盒,豬肉才九毛錢一斤。十塊錢,對于靠天吃飯的貧苦農民來講夠用很長時間了。”王亮道。
“南下奔赴前線的話别剛剛為大家展示了,有一點我需要補充,當妻子懷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等待着丈夫的安慰的話的時候,平山心裡想的卻是别人,他煞風景地叮囑妻子,務必要替他照顧好住本地的那幾個戰士的家屬。”
我們的戰士到了戰場上為什麼肯去拼命,我們的軍隊為什麼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原因大概就出自于此吧。
心甘情願。
“出發的時候時,上了悶罐火車,為了保持透氣,車門是要打開的,平山讓戰士們往裡坐,他自己在風大的門口給戰士擋風。車上有一部電話,規定每天都要有人值班。他就讓戰士們去睡覺,自己來值班,幾個晝夜啊。”
三言兩語怎麼可能說得清楚,這些細節,太多,誰還能記得。
每一樣看似平凡,但真要做起來,沒有那麼容易啊。
“平山事事為别人考慮,你們以為他的家庭條件就好了?老母親癱瘓在床多年,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日子過得不怎麼樣。”
王亮:“得知平山犧牲的消息,他帶過的偵察連的戰士們沒有一個不嚎啕大哭,就像丢掉了魂一樣。請戰書一封接一封,《特種兵》中的雷克鳴就是當時的戰士們最真實的寫照,傅參謀的魂還沒有回來啊!”
有誰會知道,傅平山的老母親已經年過七旬,孩子們怕老人經受不住兒子犧牲的打擊,一直隐瞞到老人家去世。
整整八年。
有誰會知道,傅平山的妻子一直以來沒有再婚,不是沒有追求者,隻為更好地照顧好丈夫留下的骨皿。
她拒絕上級對她的照顧和安排,堅強地獨自将女兒撫養長大成才。
現如今,年近六旬的她已經是大校了,女兒也成為了棟梁之才,決心像隻有零碎記憶的父親一樣,為國盡忠。
多年後。
妻子回憶起同丈夫的最後一面,道:“上戰場前,我去火車站送他。他向我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這些年過去了,這個場景不時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來。我也向他回敬了一個軍禮,當時我是百種滋味在心頭呀!每當回想起這個場景,我還是那樣心情複雜。”
王亮道:“平山是建國後,解放軍作戰陣亡級别最高的偵察兵,因為行動失敗,他沒有被授予戰鬥英雄的稱号。因為犧牲地點深入越境,出于一些因素的顧慮,他的事迹沒有廣泛宣傳。
進屋人來滿屋人靜,夜無聲家人深沉沉,我母親床上睡着,怎知道我的歸魂。
親愛的小弟小妹,你們在家中安睡,怎知道你的大哥哥回家來續續貴情。
那一年中越戰争,可恨那越南侵略兵,侵占我祖國的領土,侵占我美好的家園。
那一日我上了戰場,與敵人頑強地鬥争。
怎知道一顆子彈打中了我的兇膛,戰友們把信帶到家,說我在戰鬥中犧牲。
進屋人來滿屋哭聲,我的母親哭的淚盈盈,我妻她床上睡着,怎知道我的歸魂。
黎明前雄雞咆哮,我的魂在空中飄呀飄,黎明前我将要離開,離開這美好的人間,黎明前我将要離開,離開這美好的人間。
傅平山的老母親一直喚着“老五老五。”
八年的時間,難道老人家覺察不出來兒子已經不在了嗎?
夜裡,哭得淚盈盈。
白天,老人家在孩子們的面前強顔歡笑,不願意再揭起傷疤。
我怎不知,我的兒,早已不在!
現如今,在大街上,拉住一個人問道:“你可知道,傅平山是誰?”
我怎知?
他是誰?
一九八七年的元旦,他走了。
二零一七年的元旦,整三十年過去了,誰會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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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之前看了個報道【參加過中越之戰的三門峽籍老兵劉武州現以行乞為生】感觸很深。
謹以此章向那些為捍衛祖國南疆安甯參加對越自衛還擊戰的老兵們和長眠于南疆的英烈們表示緻敬。
槍林彈雨中,有他們堅毅的身軀。
彌漫硝煙中,有他們震耳欲聾的嘶吼聲。
如今,他們已經老去。
希望若幹年後不會忘記,在那戰鬥的歲月,那皿染的軍旗殷紅。
在角落裡,有一些老兵,他們永生不死,隻會慢慢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