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82.第382章 權臣之威(三)

  宇文泰從筵床上站起身來,滿面笑意,在殿内慢慢踱步,走到下首廣陵王元欣面前,又笑道,“慶樂兄有此福氣,樂得享神仙之福,黑獺無福,倒不敢學慶樂兄。

  宇文泰一邊說,一邊又提步慢慢走到獨孤信和李虎面前,笑吟吟地掃一眼,并不停留走過去,一邊道,“前些日子,王思政将軍出鎮玉壁之前倒有一番宏論。
論及與東寇之争,我聽着甚是有理。
既然思政有此報社稷之心,誓與東賊相抗,黑獺不敢辜負思政将軍的心意,委以重托,将玉壁交付思政将軍。

  宇文泰的語氣裡滿是贊許。
和前些日子于謹和趙貴私底下見到的滿腹猜忌完全不同。
這時連于謹和趙貴都滿心裡驚訝,但他們深知宇文泰的為人,也甚對當前朝局心裡看得甚是透徹,心裡倒對宇文泰歎服了,不禁對主公滿是欽佩之情。

  獨孤信和李虎聽了這話也心裡訝異,但明顯神色輕松下來。

  宇文泰不管别人,一邊慢慢踱步,一邊又道,“思政将軍盡心付社稷,主上下诏加封為東道行台、骠騎将軍之職,以慰褒獎。
盡臣節者,主上必不負其心,思政應得也。

  說是主上诏命,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宇文泰假天子之诏而已。
其實這也沒什麼,作為一個掌國的權臣,若無這一點權柄,必然處處行事掣肘。
這也就是權臣有人主之權而無人主之實的意思。

  别人倒還沒什麼,但唯有太子元欽,幾乎目中噴火地盯着宇文泰的背影。
事情是這樣的不假,哪怕宇文泰再多過一道請旨的程序,也就算是不肯弄權了。
偏偏宇文泰沒有這個意思,更是把他這個太子抛在一邊不理不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好像沒有這個人似的。

  于謹、趙貴隻管歎服。

  獨孤信、李虎兩顆心暫時落地。

  元欣低頭不語,反正都與他無關。

  隻有元欽,如坐針氈。

  宇文泰正想再說什麼,忽然見殿門打開,一個宦官捧着漆盤匆匆而入。
漆盤裡像是一份帛書。

  宇文泰正好踱步到了殿門口。
而那宦官一進來就看到大丞相,也有點意外。
終究還算是機靈,徑直便走到宇文泰面前,躬身将盤捧上,宇文泰伸手從盤中拈起了帛書。

  不知是什麼事,但殿内的幾個柱國大将軍以及上座的太子元欽都看到了,一齊看着宇文泰讀帛書的背影。

  “高子惠也逢今日之叛!
”宇文泰突然脫口大笑道。
他手裡緊緊握着那一卷帛書轉過身來。

  他這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了他手中的帛書上,别的事全都暫時抛開。
連太子元欽也起了好奇心。

  “思政将軍真是與我心意相通。
才想到思政将軍,便有書信至。
”宇文泰握着帛書走回上首筵床上,在太子元欽身邊坐下來。

  “北豫州刺史高仲密,送此書信給思政将軍,言及高大将軍私心甚重,因為心腹崔暹之故,對他大加排擠,令其在朝堂上無立足之地。
又在河橋時,大都督高敖曹敗回河陰城,不令開城門,緻高敖曹慘死。
且高大将軍見其婦色心頓起,趁他外任之機,**其夫人李氏。
高仲密忍無可忍,願據虎牢以降,故送信給思政,請托思政上達其意。

  宇文泰把書信裡的内容大緻說了說,笑道,“這豈不是天命佑我大魏?

  看宇文泰毫無疑色,甚至明顯興奮的樣子,一直沉默的李虎忽然起身長跪問道,“丞相就不相疑?
若是高澄的反間計又如何?

  其實幾個人心頭都有這個疑問,都看着宇文泰等其回答。

  “反間計又如何?
”宇文泰不以為意地笑道,并沒有被李虎問住。
“正愁無進軍之機,這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
又豈能辜負?
虎牢要地,得之為得天下之依恃。
況在其腹地,若真是東賊有意相誘,也正是我趁勢而入之機。
相機行事,臨事應變,又何懼高子惠反間計?
況是不是反間計也未有定論,也許爾等太看得起高子惠。

  這話說得倒也十分有理。
人人知道大丞相行事一向果決專斷,最善于臨危之中做決斷。
而之前每次也正因為他的決斷,以至于在兩魏之戰中西魏屢屢獲勝。
正因為如此,才至于宇文泰的話人人信服。

  隻是若說太看得起高澄,這話多少有點妄自尊大。
在座的誰都知道,高澄絕不是無為之人。
原本上次在河橋就已經是高澄獲勝,誰又能真的以為高澄就是個無謀少略的無能之人呢?
這一點肯定宇文泰心裡也是清楚的。

  獨孤信也有些猶豫道,“此大事也,高澄不是無謀之人,豈能不防備?
高仲密的話又豈能全信?
丞相,慎重些也好,可以靜觀變,再看高仲密還有何話說。

  宇文泰笑道,“如願的膽越來越小。
高仲密的話是真是假都不要緊,我也并不全信高仲密,隻是趁他相邀之機東進而已,如願還不明白嗎?

  元欽在座上一語不發,滿是驚訝地看着宇文泰與幾個人辯駁。
宇文泰的心機深沉,他也是今日才看清楚。
若是抛開他心裡對宇文泰的種種不滿,其實他也覺得,他這位嶽父,确實當得上雄才大略。
這讓他心裡覺得非常矛盾。

  趙貴眼看着獨孤信和李虎有異議,這時大笑道,“如願是心裡想多了,正因如此事反不諧。
之前丞相決斷數次救國,令出自一人方不緻軍心混亂,心生雜念。
如願雖過于謹慎,心思滞了些,倒也是好意。
元貴卻隻一心信大丞相所言,别無它念。
思之與東寇早日決戰,終有今日。
等我大軍到了虎牢,就由不得高仲密了,管他是不是詐降。

  于謹一直未說話,這時方向趙貴笑道,“如願和文彬謹慎多思正是因為有元貴這般心無旁骛、思無雜念者,由此才更顯出謹慎多思者貴重。
若都如元貴一般,誰為社稷細緻入微地盡力,盡是嘔盡心皿之事也。
元貴倒拿來玩笑。

  這時氣氛才算是緩和了些。

  “丞相不是與那高澄有三年之約嗎?
”一直都隻聽不說話的元欽忽然問道。

  連一直垂首如入夢中的廣陵王元欣也擡起頭來看着他。

  宇文泰側過頭來,見元欽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此等事,乳子也當真?
宋襄公倒是以禮相待,最後不也慘敗身死?
一國之君,如此幼稚,那高澄難道還真等三年之後先送書信來再派軍士西征嗎?

  元欽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他斷然沒想到宇文泰這麼公然教訓于他。
根本就是把他當作一個後學晚輩,沒有一點對儲君的尊重之意。

  “高澄小兒原也狡猾多詐,太子殿下久了便知道了。
”趙貴像是想解圍,也跟着調笑道。

  自從丞相的嫡夫人、長公主元玉英仙去以後,大丞相府中冷清了很多。
後宅的姬妾雖也不算少,但各自安分,無人生事。
雲姜這時已列位為姬,不再是書齋裡的女婢。

  嫡夫人元玉英在世時就看中了雲姜沉穩,屬意于她。
這時雲姜代主中饋,外有宇文護,内有南喬,倒也諸事順遂。
隻是雲姜日益腹大起來,又要照顧小郎君彌俄突,她還是個事事小心謹慎的人,也難免勞累。

  柔然世子秃突佳也是想了很多辦法之後均以為不可行,才不得不來大丞相府求見雲姜。

  對于秃突佳來說,和親之前,他出入宇文泰的大丞相府如入無人之境。
不想,現在再想見宇文泰一面卻難如登天。
這時方才明白,之前的出入無阻至少也是宇文泰默許了的。
以宇文泰的精明、深沉,怎麼會治家無方?

  秃突佳再次進了大丞相府第,是得到了宇文泰的侄兒鎮東将軍宇文護的許可。
宇文護代為丞相府掌家事,柔然世子來探訪,自然要他親自出面。
原以為求見雲姬的請求太唐突,秃突佳是做好了要和宇文護解釋的準備。
沒想到,宇文護一句沒多問就很客氣地命奴婢帶世子進去,然後請雲姬出來在堂上相見。

  宇文護一句不多問,又相當客氣,反倒讓坐在堂中等待的秃突佳心裡感傷起來。
從前他在大丞相府,如在自家,那時候的嫡夫人元玉英對他也照顧如同自己的同胞兄弟。
雖然他也曾想迫宇文泰休掉元玉英求娶自己的姊妹為婦,但元玉英明知有其事而并不和他計較,這讓秃突佳格外感懷。

  聽說大丞相在宮中,并不在府中。
秃突佳總覺得此人已經和自己沒關系了。
既覺得難辨真假,又覺得并不在乎。
他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先保住落英,保住落英的孩子。

  堂前有一株桂樹,還未到花期,綠蔭遮蔽在窗外,使得堂中即便在盛夏也能涼爽。
而此刻坐在堂中的秃突佳不隻覺得涼爽,反覺得過分得陰郁。
他坐了片刻便看到外面一個年輕的婦人,後面跟着幾個奴婢走進了庭院。

  他站起身迎了出去。
這想必就是這時丞相府中代主中饋的雲姬了。

  雲姜慢慢走來,身後跟着南喬,還有幾個奴婢。
她心裡也不明白,柔然世子為什麼要見她。
原本覺得是不該見的,想必是兩邦的國事,她又豈能幹預?
宇文泰的脾氣她最清楚,她怎麼敢犯夫君的忌諱?

  可是宇文護卻說,柔然世子想必是有什麼為難事,不方便和丞相說,所以才求見雲姬。

  南喬也說,見見也無妨。

  秃突佳看到雲姜走近了,便覺得她氣度不凡。
倒還頗有幾分當年長公主元玉英的神态,從容大氣,安靜鎮定。
聽說她原先隻是個書齋裡的奴婢,秃突佳倒還覺得真有點看不出來。

  秃突佳看雲姜是不認識,也許見過但沒記住,至少是不熟悉的。
但南喬他是熟悉的,此刻見南喬就跟在雲姜身後,可見這時雲姬在丞相府中的地位。

  秃突佳覺得雲姜看起來并不十分美麗出衆。
與他數年前初次到長安,第一次見到長公主元玉英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元玉英的傾城絕色之姿很能讓人一見難忘。
雲姬完全不是以姿色取勝的。
但能從一個書齋裡的女婢到今日代主中饋,也可見宇文泰對她的獨寵。

  秃突佳已經看出來雲姜有身孕。
又是他有事相求,便先上前來行揖禮,以秃突佳的身份,雖是常禮,這已經是相當客氣了。
同時口中謙道,“有勞雲姬。

  雲姜見秃突佳格外客氣,忙還禮,也同時道,“世子是相府貴客,雖是初次相見,也不必過于謙遜。
兩邦之間的大事,自有主上與丞相決機,世子若有些許小事吩咐,隻管言明就是。
大魏與柔然是姻親,長公主在日又與世子有姊弟之誼,妾定然也為世子盡心皆力。

  話說得客氣,誠懇,既有邦國之義,也有私下裡的情份。
但也劃定了範圍,邦國大事免談,小事一定盡力。
秃突佳才看出來,這個雲姬果然是個事事分明的人。

  賓主入座。
南喬等侍立于雲姬身後。
南喬早看出來了,這個柔然世子的事,一定是棘手的事。
但也不急,且聽他說說。

  秃突佳也既看出來雲姜的個性,也就沒必要再做過多的鋪墊了。
雖入坐,直身長跪,拱手道,“雲姬想必知道,我阿姊現已有身孕。
隻是在宮中出入不得自由。
太醫令疏慢皇後,阿姊又近日多有不适。
丞相想必是事務繁忙,難以相見,聽說丞相忙于和邺城高氏一戰,想必也無暇顧及我柔然的事務。
主上又病着,太子監國理政也不得閑暇。
無奈之下隻能來求見雲姬,請雲姬提醒丞相。
大魏和柔然既已和親,我阿姊不隻是柔然公主,更是大魏皇後。
阿姊腹中之子也是大魏皇子,還請丞相令太醫令悉心照料讓皇嗣順利誕育。
若是丞相真無暇顧及,就多有勞雲姬了。

  原來是這事。
這事情說不上是什麼大事。
可是也不是什麼小事。
平常人家不過是延醫請脈的事,而在魏宮中這就是邦國之間的大事。
皇後為什麼被禁在鳳儀殿中不能出來?
為什麼太醫令會疏慢皇後?
這些事雲姜當然是知道的。

  說起來,宇文泰恨郁久闾氏的心思也是說得過去的。
但秃突佳的目的顯然并不真的希望宇文泰命人多照顧皇後。
他的目的在雲姜身上,希望雲姜讓太醫令多看顧皇後。
雲姜自己也有孕在身,可能會更體諒到皇後的處境,這也是秃突佳願意在雲姜這兒用心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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